第14章 風起偏門
見到我與行兒忽然闖入,長夜控制了一下情緒,對芸夫人說道:「說!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心下一怔:這是什麼話!難道芸夫人竟與慕楠有私情么?可是長夜為何會在這兒?他不是軍中有事么?
「奴不知將軍在說什麼?」芸夫人愕然道。
「你為何會天黑至此你不知道嗎?」長夜怒道。
芸夫人慌忙直起身子,由倒地狀改為雙膝跪地,說道:「奴天黑至此,是因為日前藜夫人送給予揚的小玩偶不見了,予揚吵著要,才尋到此處的!奴實在不知將軍在說什麼!實在不知慕先生為何在此!」說到後來,已現哭腔。她雙手放在膝上,我這才發現,她先前捂著的半邊臉已腫了起來,想是方才被長夜打的。
「小玩偶不見了?」長夜一字一字咬牙說道,「什麼地方不好找,偏要找到偏門來!找到偏門也就罷了,丫環不帶,燈籠不打,這又為何?」
「將軍不可冤枉了芸夫人啊!楠與芸夫人之間是清白的呀!」慕楠喊道。他掙扎了一下,從懷中掉出一件事物來,用一繡花錦帕包裹著。謹兒走過去,撿起來交到晰夫人手中。晰夫人雙眉微蹙,我看不出她情緒如何。
長夜將頭轉向慕楠,看著他說道:「慕先生,我雖是個粗人,但對你們『雅客』也頗為敬重,想不到你竟然干出這種偷雞摸狗的下三濫來!你讓我如何看待於你才好?」
「楠不知將軍為何會以為楠與芸夫人有私情?……難道將軍竟以為楠出現在此,是為私會芸夫人不成?!」慕楠驚訝不已。
「哼!」長夜冷哼一聲,道:「如若不是,那我就實在不知,這元宵佳節團圓夜,慕先生不在自己樂坊里,怎會出現在我將軍府的偏門外?!」
慕楠看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說道:「是藜夫人約楠到此的!說正月十五戌時一刻,在將軍府偏門外一敘!」
當下我便傻眼了,怎會扯到我頭上來?怎會這麼巧,竟說的是戌時一刻?
「你有嗎?」長夜回過頭來,瞪著我問道。
長夜看得我心裡直發毛,我不自覺地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怎麼會!」慕楠神情似是不意我會否認,可我確實沒有。只聽他急道:「大年初五那天,藜夫人身邊的行兒姑娘到樂坊里來找我,說藜夫人約我正月十五戌時一刻,在將軍府偏門外一見!我雖疑惑,但行兒姑娘只說,要我務必帶著方才掉落之物來此見上一見!我見她說的慎重,是以不敢怠慢,才會按時赴約!不想剛到這兒就被將軍扣下了!將軍乃當世豪傑,千萬不可草率行事啊!」
晰夫人扶著謹兒的手從椅上站了起來,由謹兒扶著緩步走到長夜跟前,攤開手掌,將方才掉落之物給長夜看。那繡花錦帕已被打開,裡邊不過是幾錠散碎銀子。晰夫人又將東西放到慕楠眼前,問道:「可是這個嗎?」
慕楠看看那些銀子,說:「錦帕確是這方錦帕,只是我沒打開過,不知裡邊是什麼!」
「哼!」長夜只是不信,說道,「到底是藜夫人身邊的行兒,還是芸夫人身邊的慎兒去找的你?!」
「楠以身家性命、名節聲譽起誓,確實是藜夫人身邊的行兒姑娘啊!」
大家將眼光轉向行兒,行兒傻傻地看著晰夫人手中的碎銀兩,口中說道:「怎麼會……?奴初五那天,是出府去找了一趟算命先生……」
長夜轉頭對芸夫人說道:「你們很好!東窗事發便把事情都推到別人身上!如若此刻撞見這件事的是夫人,你們是否也會把事情推到夫人身上去!」
「為何將軍就是不相信奴呢?」芸夫人似是極是痛心。
長夜從身上掏出三兩頁紙來,往慕楠臉上扔去,並說:「這可是你寫的東西?」
小廝們放開慕楠的手,慕楠撿起來一一看著。見些情形,行兒未跟我說一句,轉身便跑走了。我也不便出聲喊住她,就任由她而去。
「這很像是楠的筆跡,但卻不是楠所寫!」慕楠將紙簽扔在地上。
「你當然不會承認!自從臘八節你離府之後,我便時不時地在花園中撿到這些!想是咱們這位芸夫人歡喜得過頭了,遺失了都不知道!」
芸夫人將予揚摟在懷中,垂淚說道:「奴只願天上有天神菩薩,若奴做出這等事來,就叫菩薩劈死了奴!」
聽她說得慘烈,我忍不住出聲道:「將軍,莫不是這中間有什麼誤會?」
長夜瞪著我說道:「他們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你還幫他們講話!難道說跟慕先生有私情的果真是你?」
一句話嚇得我不敢再幫他們分辨一句。
「將軍,不可輕言下判斷啊!」晰夫人說道。
「可是,這幾張簽上寫了什麼,你是看到的!怎會有如此巧合,都到這兒來了!」
正說著,鸞夫人和香梅一左一右攙扶著苜郡主匆匆而來,後面跟著心急火燎的行兒,想是行兒去把她們叫來的。
「這是怎麼了?」鸞夫人神色疑重,問道。
長夜指著地上的紙簽,看了看。想是她不認得中原文字,又走回苜郡主身邊,遞給了苜郡主。
苜郡主面色發白,拿著紙簽匆匆看著。
「這個……」她抬眼看向長夜,似有尋問之意。
「我原不知道是這對狗男女!只是那最後一張上寫著:盼與卿相見於正月十五,望戌時一刻於將軍府偏門外一見!我便假裝軍中有事,就為在這兒守株待兔!不想戌時一過,慕先生便出現在偏門外。我扣下慕先生,便與晰夫人一同等在這兒!哪知快到戌時一刻的時候,是咱們這位芸夫人帶著予揚到這兒來了!」長夜越說越氣,最後近乎是在吼道。
「可是……不只芸夫人一個於戌時一刻出現在這兒呀,藜夫人不也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么?」鸞夫人說道,「況且,既是有私情,也不一定是與哪位夫人呀,或許是府中哪個丫頭也說不定呀!」
「你不認得中原的漢字,你問問夫人,那上面寫的是什麼!」長夜已聽不進勸了。
「深以卿嫁於將軍為妾而心痛,定當尋得一妙法,望能與卿長相思守,而不負卿相思之苦!」苜邵主未再看那紙簽一眼,便顫聲將簽中所言說了出來。
慕楠聽罷,又驚又急,大喊道:「我不曾寫過這樣的話語!我雖愛慕芸夫人,但我也知書明義,不敢妄作他想啊!」
此言一出,大家倒吸一口冷氣。長夜氣得指著他道:「你們聽聽!他這可是承認了吧!」他又轉向芸夫人道:「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這哪裡便是承認了呢!」慕楠急道。
芸夫人百口莫辯,只痛心說道:「將軍既已認定了,那奴還有何話可說!」
「來人哪!將這對狗男女逐出鹿城!」長夜下令后又對慕楠和芸夫人說道:「天下之大,以後我所到之處,你們都要避讓開來!此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的這副面孔!」
「將軍果然枉為英雄豪傑!」芸夫人冷笑道,「竟似那市進苦苦莽夫,不分青紅皂白,不論真假是非,全憑一已之念便隨意處置他人!這樣的將軍,即便打得天下,又豈配受世人尊祟!」
「你……」長夜不意她會如此反駁,竟一時語塞。芸夫人站起身來,牽著予揚的手。予揚已哭得發不出聲來了,不斷地抽噎著。
「老爺,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趕他們出去,整個鹿城便會人盡皆知的!況且,芸夫人還為您生下了予揚呢!」苜郡主焦急勸道。
「予揚還這麼小,離了母親定是不行的!請將軍三思!」晰夫人也勸上一句。
長夜卻似忽然醒悟般,臉上神色大變,驚喊:「他們認識好多年了!只怕這賤奴還未進將軍府,他們就已有私情了!」
聽了這話,大家一時都愣住了,不知長夜怎會有如此想法!
長夜看看錯愕的苜郡主和晰夫人,繼續說道:「你們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這才有了孩子!鸞夫人進府近十年,到現在也未曾有孕!為何她剛進府沒多久便懷了予揚?」一席話說得眾人驚愕不已。長夜說著,更是大步向前,一把掐住予揚脖子,把他從地上提到了半空中!「為何她要帶著予揚來赴約?只怕這孽種也不是我親生!」
眼看長夜一用力,便要掐斷予揚脖子,大家嚇得魂飛魄散!
「老爺不要!」苜郡主懷著不足三月的身孕跪下了。
「將軍不要!」晰夫人生產之後尚未足月也跪下了。
她二人一跪下,我和鸞夫人也緊跟著跪下了。我們跪下后,一干下人等也跪倒在地。只有芸夫人和慕楠嚇傻了似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長夜的舉動。
我們這一跪,似乎讓長夜冷靜下來不少。他垂下手來,鬆開了予揚。可憐予揚已被掐得面如豬肝,眼淚鼻涕的邊咳邊哭個不停。我慌忙跑上前去,把予揚抱在一旁,不住地輕撫他心口,為他順順氣。
這一切雖只發生在須臾之間,卻揪痛了我的心。長夜伸手扶起晰夫人,扶起苜郡主,大家便又都站起身來。
芸夫人無比失望,無比痛心,緩緩說道:「好,好!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步步皆辛苦!不想卻錯付了薄情之人,竟疑心到如此地步!」說完,便也滾下兩行淚來。
芸夫人說完,便揮舞衣袖,在這梅花樹間的白雪地上舞起來。舞了兩下,摔倒在地,她便索性除去鞋襪,赤著腳又再次跳起舞來!
芸夫人所舞的,便是當日定國公來時,她舞的那一支。雖然她身上著的是厚厚的冬衣,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靈活性。雖沒有七彩舞衣相襯,但她依舊靈動與嫵媚。她的臉上儘是失望、痛心、難以置信,嘴角卻又略帶一抹凄楚的笑容。雖沒有慕楠天籟般的琴聲來配樂,但她卻舞得極盡極致!一瞬間,我感覺她就像那絢爛的煙火般,在竭盡全力綻放著自己!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為何要起舞,但見她舞得陶醉,舞得忘我,舞得凄美之極,所有人就都屏住呼吸,無意去驚擾她。她的這一舞,勝過當日的那一舞!
漸漸地,她的雙腳被凍得通紅、發紫,她的旋轉、跳躍也漸漸不那麼順暢。就在大家都沉浸於她的舞姿的時候,她突然衝到長夜身前,拔出長夜腰間配劍,躬身往自己雙足砍去!
長夜的配劍是何等的削鐵如泥!芸夫人就這樣斬向了自己的雙足,人也摔倒於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予揚再次大哭起來,邊哭邊喊道:「娘親……娘親……」我捂著他的雙眼,不敢讓他再看這血腥的一幕!
芸夫人的傷處鮮血直流,但她許是已被凍得失去了知覺而不知道疼,所以儘管她臉色蒼白,也還是說了一句:「這下,奴再也沒法『紅杏出牆』了吧……」
「芸兒!」慕楠再也忍不住,衝到芸夫人身邊,看著她倒在血泊中,揮舞雙手,也不知道該不該將她抱起。
「長夜將軍!」慕楠突然回頭看著長夜,恨聲說道:「芸兒以此表忠心,你該滿意了吧!在戰場上,你所向披靡、天下無敵!可於這等兒女情事上你卻愚笨至極!若然芸兒真的與我有私情,她便已跟我走了千次萬次了!你雖在物質上不曾虧待於她,但你憐惜過她嗎?你知她心中所想嗎?對於她來說,你是夫君、是主子,是一片天哪!……從今往後,你必定日日夜夜不能寐,在慚愧中渡過!」慕楠說罷,便抄起地上長劍,往自己心窩口刺去!
「芸兒,」慕楠最後說道,「我很後悔,當日你入府之前,不曾有勇氣向你表明心跡……」說完,便咽氣了。
「慕先生!」芸夫人大喊一聲,終因失血過多,加上心力交瘁,暈了過去。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張大夫過來!」苜郡主終於精神崩潰,驚天動地地吼出聲來!
人群終於晃動起來,大家都手忙腳亂著。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怎樣回到自己房中的。我的心在為這慘烈的一幕刺痛著。沒有人料到他們居然如此剛烈,竟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又想起那日,他們在梅樹下賞月的情景:「先生哪知奴的心思呢,正如奴……也始終不懂先生的心思一樣……」她哪是不懂慕楠的心思,正如慕楠亦懂她的心思一樣。正因為懂,所以彼此才未說破,未越矩。可惜,真正不懂的人是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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