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鹿鳴長吟
這日父親終於沉不住氣了:「你這一回來,也已近半個月了,竟然對你不聞不問!你好歹也是將軍府的人,府中怎麼個情況,也得有人來告知一聲吧!」
「許是天象未過,晰夫人和小公子都還未見好轉,不得空來知會一聲吧!」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這陰雨之期已過,天上頂好的太陽,怎會天象不好?」父親看看窗外夕陽西下,一轉身對我說道:「不行,吃罷晚飯,我親自去趟將軍府,總得給咱們個交待不是!」
雖然心中還想在家多住幾日,但父親說的不錯,我終歸是將軍府花轎抬進門的人,就這麼被晾一邊,終究不是事。口中應道:「爹爹作主就是!」
父親去了半個多時辰便急匆匆地回來了。回來的時候門外車輪轆轆,馬蹄聲響。
「快走,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一進門,父親便對我急道。
我搞不清狀況,在父親的催促聲中匆匆上了馬車。
「你可知道,將軍已回來五六日了!竟沒人過來告訴你一聲!」馬車上,父親如是對我說。
我心下一怔,低語道:「將軍牽挂妻兒,自是顧不得我……可是將軍讓爹爹送我回去的?」
「我連將軍府的大門都未得進,」爹爹搖頭道:「就被看門的趕出來了!繞到偏門去尋人問了,才知道將軍已經回來了,晰夫人和小公子病情也已有好轉!不過今日用過晚膳,將軍又要去前線了!是以才如此著急地想在將軍離開之前送你回去!將軍這一走,只怕又沒人會惦記著你了!」
「其實,若將軍相信天象之說,是不會允許我回府的……」
聽我如此說,父親又深深嘆了口氣。自從母親過世后,父親便蒼老許多,才四十許人,卻也頭髮花白。現下這聲嘆息,有無奈,有痛惜,亦有自責。
「孩子啊!把你賣去給人為奴為妾,爹爹也是十萬分不願意啊!可是怎麼辦?蔚兒的身子如此不濟,是拿銀子來吊命啊!」
「爹爹無需自責,蔚兒也是我的心頭肉啊!況且為妾,始終也是半個主子,府中各位夫人亦不難相處……」
正說話間,已到將軍府門口。隔著馬車簾幕,只聽得外面似有馬蹄「嗒嗒」聲越去越遠。
「我先去敲門。」父親示意我先別下車。
「咦?!……」剛一下車,父親似是微微訝異。
我掀開車窗上的帘子,只見將軍府門口站滿了人。上至苜群主,下至丫環小廝,連晰夫人亦扶著謹兒的手出現在門口。大家一徑望著北邊去。
雖疑惑,但父親還是走上前去,沖著眾人作了一揖,說道:「老朽送五夫人回府,望求見長夜將軍!」
苜郡主微微楞神,緩緩說道:「可是不巧,將軍剛剛上前線了!」
「啊?!」父親愣住了,我亦愣住了。
「你們可晚了一步啦!將軍剛拐過前面的街角!」鸞夫人上前一步,指著前面說,「瞧那馬蹄捲起的塵埃,還未落下呢!」
終究是晚了一步,只是我不請自來,將軍府這扇大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沒人要接我回府,但我又偏偏已到府門前!雖只一瞬間,但思緒也百轉千回。
「既來了,那就回來吧!」苜郡主發話道。
一句話窘得我滿臉通紅,果然已將我視作無物。我起身掀開車簾跳下馬車,眾人目光齊刷刷向我掃來,我被看得極不自在。我一把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解下套馬索,也不管馬背上是否安了鞍,跨上馬背便向著北邊城門馳去。顧不上父親的焦急和大家的目瞪口呆。
騎馬奔騰沒多遠,我便已有悔意。鹿城位於我大安王朝的邊緣地帶。自我朝定元帝建國以來,一直受到塔庫一族的侵犯,變得民不聊生。定元二年,聖上派大將軍長夜駐守鹿城。長夜將軍到后,一舉將塔庫大軍驅逐出大安王土,並在鹿城外三十里處修建起鹿鳴關,以抵卸塔庫入侵。這才使得鹿城又慢慢凝聚了人氣。這幾年來,鹿城人民雖過得清苦,但始終未受塔庫侵害。
我所騎的馬終究比不上戰馬,才跑一會兒,便已被遠遠甩開。從小到大,我還未踏出過鹿城半步。現下因一時的意氣跑了出來,搞不清方向自不必說,更為要緊的是,馬兒因我方才用力地抽了幾鞭,現下發狂停不下來了!我手足無措,鞭子也不知何時被我弄丟了。我只得緊緊抱住馬脖子,期望它累了能自己停下來。
耳邊風聲呼呼,也不知行了多入,只覺得全身力氣已漸漸耗光。那馬兒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雙臂及雙腿已是酸麻不已。忽覺身後似有「嗖——」的破空之音,還來不及細想,肩頭已是一痛,手上再也抓不住那馬脖,一翻身,已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後腦也不知撞擊到了什麼,只覺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知覺。
幽幽轉醒之時,已不知身在何處。目之所及,是一個拱形的圓屋頂。我似乎正卧於一頂大帳內的塌上,塌前豎立著一座長長的屏風,看不清前面是何狀況。
肩頭纏了紗布,已隱隱沁血,稍一動身,便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屏風前人影一動,似是聽到了我的動靜,便急急往帳外而去了。不一會兒,帘子再次被掀動,有人影又走了進來。來人直衝著屏風而來,繞過屏風,來人正是身披金絲鎧甲的長夜將軍!
長夜在我塌上坐下,問道:「你醒啦?感覺怎麼樣?」
我傻傻地看著他,並未答話。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軍營!」見我不語,長夜又說道,「你可知道?你差點兒被當作塔庫的細作而殺掉!」
他的聲音不怒而威,怔得我更加不敢答話了。
「你肩上的箭傷還疼嗎?」看我不敢說話,他緩和了語氣。
「……箭傷還疼……可是也有點頭暈想吐……」
「那是你摔下來的時候撞了後腦,多休息就好了!還以為你被撞傻了呢,都不答話!」
一時間,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好好歇著!軍醫就在這屏風之後候著,難受了就喊!三天後,我差人送你回府!」長夜說完,替我掖了掖被角,之後大步流星而去。
這是我第一次與除了父親之外的男子如此之近,也是第一次除父親之外的男子為我掖被角。想到這個男子是我的新婚夫君,又是一位了不起的將軍,我不禁面紅耳赤起來。
我於第二天的黃昏,第一次登上了這座鹿城人民賴以為生存屏障的鹿鳴關。鹿鳴關位於兩座山之間的山坳中,阻斷了塔庫進入中原的唯一通路。
沿著石級緩緩而上,夕陽下的鹿鳴關沉靜得如同熟睡的小獸。關內城門裡的空地上,即是我軍駐紮的軍營,而關外便是那蒼茫荒蕪的塔庫之地,塔庫大軍的軍營就駐紮在不遠處。
長夜正在瞭望塔上往遠處望,見我上得城樓上來,便走下瞭望塔,走到我跟前。
「你怎麼上來了?」他皺眉問道。
「待在帳中實在無聊!況且已經來到了鹿鳴關,如若不上來走走看看,豈不是白來一趟!」我如實說道。
「這是真刀真槍的前線戰場!別人避之不急,你卻當作遊山玩水?……看來你的傷也不礙事,明日便回去吧!」
「將軍要奴回哪兒去?」我迎視著長夜的目光,「是回將軍府?還是奴自己的家?」
「你不辭勞苦地追到這兒來,竟是在為這個生氣?」他有些訝異。
「奴不敢。只是想問將軍一句,是否相信天象之說?」
「天象?我連天沐王子的塔庫大軍都不怕,還會怕天象!……你也著實小心眼!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前線的事、府里的事,哪一樣不讓人焦心!一時顧不上你而已!」
他說的是理所當然,但我心下也確實不爽。
「將軍!」雖有遲疑,但我還是開口道,「奴既是將軍用花轎抬進門的,那奴就是將軍的人了!無論將軍是出於什麼原因納奴為妾都好,將軍喜不喜歡奴也罷,奴都會終其一生伺候在將軍及各位夫人身側!奴只求……奴只求將軍能在有生之年,幫幫奴的蔚兒一把!」說完,我已紅了眼圈,人也跪在長夜跟前。
「蔚兒?你弟弟?我聽晰夫人說起過。當日你父親同意賣你入府,就是因為等著拿銀子去給你弟弟抓藥……你先起來!」長夜伸手虛扶我一把,我依勢而起。「你弟弟的身子多半也離不開湯藥!你與我做這種交易,只是用你此生的自由來換他幾年性命而已!」
「一入將軍府,奴就沒想過還有自由!奴此生唯願:蔚兒身體康健,父親得享天年。將軍,你戰功赫赫,與吾皇又堪稱生死之交!想來奴的請求,只是將軍舉手之勞!」
「生死之交?!你年紀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將軍乃我大安王朝的開國功臣之一,天下誰人不知?皇上更是在開國元年親封自己的表侄女為郡主嫁與將軍,如此厚愛,有誰能及?如若將軍助奴達成心愿,奴做牛做馬自不必說,就是為將軍粉身碎骨,付之性命又何妨!」我說的激昂,卻不知他聽進去多少,只盼他善心大發,能對蔚兒有所憐憫。
「報——」忽有起兵手執紙箋,飛奔上來,單膝跪於長夜身前,「報!天沐王子下來戰書!」
長夜接過戰書,打開看后,說道:「他終於要光明正大地打一戰了!連日來,他夜夜搞偷襲,是想拖垮我軍戰士!現在看來,倒是他自己的大軍要被拖垮了!……這裡風大,你回帳里去吧!」說罷,長夜便走下城樓,往臨時議事帳去了。
長夜的中軍大帳本就是他議事及休息的地方,只是我來以後,他便將大帳讓出,臨時搭了個議事帳來議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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