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望月閣羲舒初交鋒
【可是呀,這盛宴之上所有的觥籌交錯,可能都是另有圖謀。看似對你噓寒問暖的人,有時也會心懷鬼胎。】
文昌十七年良月廿二,天子宴請文武百官,以慶忠義侯回朝之喜。
「怪不得皇上宴請百官,原來是那位主回來啦。」
「盛大人回朝,實乃我鳳棲國之福,真是可喜可賀呢!」
「可不是嘛,這老狐狸指不定又要干出什麼『好事』來。」
「皇上與盛大人兄弟情深,各位還是少說兩句吧。」
「……」
還未入殿,便聽到了這一番相當熱鬧的話。柳容與的腳步頓了頓,眼中神色不明。
「皇上駕到。」
眾位大臣聽到后立馬噤若寒蟬,眼觀鼻,鼻觀心,紛紛行禮。「微臣叩見皇上。」
「眾愛卿平身吧,今日盡興就好。」柳容與神態自若,兀自坐了下來,端起茶盞輕抿。
「微臣多謝皇上。」又是齊刷刷的一陣聲音,柳容與聽來莫名心煩。
「臣來遲了,還望皇上恕罪。」盛祁毓緩步而來。
「無妨,」柳容與笑著接話,「本就是特意為盛愛卿準備的,入座吧。」
「是。」盛祁毓抬步朝著陸離那方向走去。
「喂,老狐狸,你這是非要過來坐本相的位子嗎,你就不怕別人說咱倆勾結?」陸離看著這把他推向眾矢之的的人,很是頭疼。
「老夫若真想做什麼,憑老夫一己之力即可。你,坐那邊去。」盛祁毓毫不客氣的指揮著。
「得嘞,您坐好,我這就給您騰地兒。」陸離只好向下移了移位子。
「孺子可教也。」盛祁毓滿意的點點頭,目光卻落在對面的一個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
「他是何人?」盛祁毓眯著眼問道。
「誰?」陸離順著盛祁毓的目光看去,「哦,淮安王世子,木羲和。」
「世子,他是三弟的兒子嗎?他可有兄弟姐妹?我走的那年,弟妹好像也有喜了。」
「是。文昌三年,淮安王木清在南下巡察途中不幸身染惡疾而亡,其夫人蘇荷在誕下一女后自裁。年僅三歲的木羲和與其妹木靈相依為命,說來這世子的脾氣也古怪得很,甚少與人交好。不過光憑著淮安王早年積累的名聲,也極少有人敢與他交惡。」
「身染惡疾嗎?」盛祁毓低頭沉思道,「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本相不命苦嗎?就知道心疼這個,心疼那個,人活於世,不就是這樣嗎?三界不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喲,有生之年竟能從你嘴裡聽來這話,真是難得。」
「您還是閉嘴吃東西吧,別辜負這樣一番『好』光景。」陸離搖搖頭說著。
這宴會上可謂是熱鬧得緊,敬酒聲、恭賀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過來與盛祁毓攀談的人更是從不間斷。可是呀,這盛宴之上所有的觥籌交錯,可能都是另有圖謀。看似對你噓寒問暖的人,有時也會心懷鬼胎。
「盛大人與本官多年未見,不知近來身體可還好?」帝師沈自熙在對面舉起酒杯遙遙相對。
「雖說不如帝師這般硬朗,但想來,再撐個三十年,是綽綽有餘。」盛祁毓笑著飲下一杯酒。
「那改日還請盛大人來府上一聚,說來好久都沒能棋逢對手了,現下可要好好與你殺一盤!」
「恭敬不如從命。」盛祁毓剛點頭,便聽聞上座傳來沉悶的響聲。
只見柳容與把杯盞重重的磕在桌子上,連帶著旁邊盛放點心的玉碟都跟著抖了抖。李公公不知在柳容與的右側低聲稟報著什麼,臉色也是難看的很。
「朕有些乏了,就先行離開了,眾愛卿一定要盡興啊!」轉瞬之間,柳容與便又用上了他那慣用的口吻說著這些場面話。
「臣等恭送皇上。」
剛剛還喧鬧的大殿立馬變得冷清起來,大多數官員也是紛紛告辭。
那一身玄衣的男子剛欲起身,盛祁毓便邁步過來,「不知老夫有沒有這個面子,可以請世子喝杯薄酒。」
那男子鳳眸輕抬,掃了盛祁毓一眼,開口說道:「並非本世子不願小酌,只是今日喝的已然夠多,只能拂了盛大人的一番美意了。」說著便行了個揖禮,扭頭走去,絲毫不顧及盛祁毓那陰沉的臉。
「先是帝姬那兒吃力不討好,現在又是世子這兒碰了一鼻子灰。老狐狸,你是不是和他們犯沖呀?」陸離看戲看得不亦樂乎。
「現在的孩子,都和你一樣,這麼不懂事的嗎?」盛祁毓望著遠去的那一抹人影,深深地皺著眉。
那玄衣男子剛走出殿外,就有一侍從上前,「那邊有人傳話,請主子於酉時三刻前往望月閣一聚。」
「嗯,你先回府告訴靈兒,今日不必等我,讓她先用膳吧。」
「是。」侍從答話后,便很快的消失在木羲和的視野里。
木羲和抬頭望了望暮色中飄落的雪花,嘴角噙著一絲笑,幽幽開口:「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是時候了。」
踩著月光,襲一路清霜。一身紅衣的柳望舒撐著一把紙傘在梅園走過,堪堪停在一樹梅花前,「就是你了,得罪了。」
沒過一會兒,柳望舒便拿著剛在梅園折的一段梅花枝在望月閣中比劃了起來。早年她身子虛,便央求著白羽教自己一些功夫,可沒想到她這身子委實不爭氣,白羽說她這種體質不宜練武。柳望舒無奈只能跟著學了一點點皮毛,按照珺姨的說法就是花拳繡腿,碰上會武的人,根本不敵對方,可若對付一兩個平常人,那也是綽綽有餘的,由此看來,她做的也並不全是無用之功嘛!
柳望舒這梅花枝剛使得順手了,卻突然感到身後有陌生的氣息逼近。
挽回梅花枝,使力回身刺出。
隨著簌簌落下的梅花,她看清了距離她梅花枝那端僅有幾寸的那個少年。
兩人的目光碰撞,都是傲慢的審視著對方。
「你是何人,為何會在此?」柳望舒被那人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那玄衣男子伸手將那梅花枝往旁邊移了移。「花拳繡腿,毫無意義。」
柳望舒剛想收起來梅花枝,望著對面那人眼底的嘲諷,又提枝攻了過去。
而那玄衣男子卻只是筆直而高傲的迎風而立。在花枝逼近的時候,突然移開了身,身法快得驚人。隨後一個回身,便抓住了柳望舒的皓腕,稍一用力,柳望舒便受不住鬆開了花枝,那男子似有不耐道:「你主子到底讓你帶什麼話,我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在這兒等你表演雜耍。」
「你,」這位莫不是認錯了人?柳望舒壓下心頭的驚訝,強忍著怒意開口,「在傳話之前,公子可否先放手?」
「我還嫌髒了我的手呢!」那玄衣男子頗為嫌棄地放下手,厭惡之情溢於言表。「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柳望舒揉了揉發紅的手腕,暗暗思忖,此人身手不凡,衣著雖不顯眼卻也名貴,又如此言語刻薄、眉眼高傲,聽他的問話,應該是為某一權貴效力,錯把自己當成他口中那位主子的手下,再仔細回想一遍珺姨的那個名冊……查無此人。看來這朝堂還真是藏龍卧虎、能人輩出,多少事情都藏在這大幕之下,讓人看不真切。
「主子說了,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切莫橫生枝節。」柳望舒心想,還是穩妥一些,先脫身為好。
「是嗎?」那人意味不明的盯著柳望舒。
「那是自然。若無其他的事,我……屬下就先告退了。」柳望舒小心答完話后,等著男子的下文。
「嗯,你先下去吧。」男子隨口應道。
「是。」柳望舒心有餘悸的轉過身,故作坦然的朝台階處走去,生怕自己因撞破了某位權貴的秘密而慘遭毒手,那可就死得太不值當了。眼看著就要走到台階那裡,身後卻又響起了聲音。
「對了,回去告訴你主子,我準備了他最愛喝的七日醉,請他明日務必出來與我暢飲。」男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是試探嗎?柳望舒緩緩回頭,「是,屬下會向主子稟告的,但若要討主子歡心,您還需多費點功夫。」不管是真是假,她必須應下來,但那位主子是不是真的愛喝,喝要如何講究,那可就能說出不少花樣來了,所以呀,還是「好心」告訴這位多費點功夫了。
「那我就多謝姑娘提點了。」那男子笑得溫文爾雅,「可這深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話音剛落,柳望舒眼前便有人影閃過,那抹玄色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眼前。
「公子。」柳望舒皺了皺眉,預往後退去。
男子卻又一次擒住了她的皓腕,往身前一帶,「後面是台階。」
柳望舒實在沒想到竟會有人這般難纏,委實不好對付,但仍是不服輸的抬頭望向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那多謝了。」
「既要謝我,」男子說著卻笑了起來,隨即靠近柳望舒的耳邊,壓低聲音道,「不如告訴我,到底是誰派你來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柳望舒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是何人所派,公子不是最清楚的嗎?」
「是嗎,看來是非要我動手了?」男子向前一步,目露冷意。
柳望舒抗拒的推了推眼前這人,拚命掙脫此人的桎梏。
推搡之間,一聲清脆的聲音驀然響起,只見一塊玉佩掉落在二人的腳邊。
那玄衣男子見此,鬆開了對柳望舒的桎梏,彎腰將玉佩撿起,那玉佩通透明亮,是塊上乘的白玉,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那塊玉的正面有著一條魚的花紋,而背面雕了一個字——白。
男子皺了皺眉,朝柳望舒遞過玉佩道,「這是你的嗎?」
柳望舒也顧不得剛剛這個男子給過她的驚嚇,急忙從他手中接了過去,畢竟,這是她那再也回不來的母后留給她的唯一的念想了。
男子看著女子對這玉佩的寶貝程度,心往下一沉,「微臣木羲和拜見帝姬。」本以為她是那人故技重施送給自己的美人,十分厭惡,后又覺得以那人的腦子和伎倆,調教不出如此聰慧的可人兒,她回答問題太順了,沒有一絲漏洞與不妥,就像計劃好的一樣,難免讓他懷疑,她是舒貴妃身邊的人。可誰會想到,她竟是前不久才從淥水軒搬出的昭懿帝姬?如今皇上對這位帝姬的態度尚不明朗,這人,自然是動不得了。木羲和想起上次與妹妹木靈在松風齋討論過的話,頓時覺得有些可笑。想來這位帝姬剛剛是迫於形勢與自己周旋,可這心思之縝密,實在不容小覷。
柳望舒微微一愣,他是淮安王世子?他該是由那塊玉佩推斷出自己身份的,他若不是那些權貴雇的江湖人士,那就好辦多了,好歹自己性命無虞了。「原來是世子殿下,本宮剛剛還以為自己差點身首異處呢?」
「帝姬說笑了,剛剛不過誤會一場,還望帝姬恕罪。不過帝姬若為平民,做戲子方可傍身,想來也會是個名家。」木羲和笑得雲淡風輕,和剛剛那個滿身殺氣的他判若兩人。
「本宮這唱戲的本事可比不得世子。世子名為羲和么?本應光照世間萬物,可世子卻選擇了與黑暗為伍,一身玄衣,都能和這夜色相融呢!」柳望舒意有所指的說道。
「還望帝姬不要怪罪微臣,微臣聽聞,帝姬閨名為望舒,望舒本是清冷,可帝姬不也身著一身正紅嗎?可見吶,這名字,還是不要和行事作風扯上關係的好。」木羲和煞有介事的回答,好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
「世子言之有理,可本宮還想請世子解惑,本宮的主子究竟是何許人也呀?」柳望舒笑得明媚。
「帝姬是聰明人,想來不需微臣明言,也是顧大局識大體之人,不過一些小打小鬧的朝堂紛爭,就不勞煩帝姬了,何況帝姬這身子剛剛養好,可切莫沾染上一些不幹凈的東西了!」
柳望舒不動聲色的看著他,木羲和眉眼之間滿是擔憂,若非方才知曉了他是個什麼角色,怕是要被他這一番虛情假意給騙了。「多謝世子關心,只是天色已晚,世子若還不出宮,只怕會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臣只不過想在此借借月光,以解心中煩悶罷了,稍後便會離開。」
「那世子請便,但不知本宮可否離開?」
「帝姬說笑了,微臣恭送帝姬。」
柳望舒踏著台階上的月色,緩步而下,走出閣,撐開傘,踏著雪向前堅定地走去。
待走出一段距離后,她回身看向望月閣,外面漫天飛雪,而他卻靜靜地倚著欄杆,看著那細雪飄揚,頭頂是一片月光灑滿的清霜。
奇怪了,他明明是著一身玄衣坐那裡,可她卻莫名覺得,那片純白與他很是相配。
「柳望舒,你魔怔了吧!」柳望舒扭頭快步走著,就像身後有什麼可怖的東西一樣。
木羲和看著這漫天飛雪與清冷月光,難得的笑了笑。
身後,一片蟒紋的衣角顯現出來,「都怪那幾個狗奴才耽誤功夫,讓你久等了。」
「皇宮人多口雜,雖說此處隱蔽,但安全還是說不上,太子殿下還是說要事吧!」
「父皇的人好像有風聲傳上來,父皇特派了欽差大臣去安川查私開鐵礦一案,你都打點好了嗎?這事不會查上來吧,萬一父皇知曉,此事牽連甚廣,那……」
「太子殿下不必驚慌,這種時候千萬不能自亂陣腳。臣已經辦妥了,太子殿下放心吧!」
「那就好,事成之後,你想要什麼就直說。」
「臣謝過太子殿下。」木羲和嘴角噙著一抹笑,眼神中的某些東西讓人看不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