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假太史計奪曲阿

第146章 假太史計奪曲阿

大雪過後,方經兵凶塗炭的曲阿隨之湮沒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遠處,幾道身影自天際隱沒,踉蹌向西城奔來,留下一路深淺不一的腳印。

站在城牆垛口的守衛使勁揉了揉眼睛,只見當先一人馬踏飛雪,一身寶甲鋥亮如墨,背插雙戟,甚為醒目。

「是『伏義將軍』!『伏義將軍』回來啦!」守衛歡呼一聲,便一路喊一路往城中治府奔走相告。

須臾,在眾佐吏的陪同下刺史劉繇拎著衣襟一角碎步疾風般上了城樓,眼中閃爍著滿是希冀而又欣喜的神采:「太史將軍何在?」

他探手扒拉住女牆兩側,縱身俯瞰,但見那威風凜凜的黑鎧將軍已是勒馬於護城河對岸,揪著長發一舉手中的首級,向城頭諸人展現著自己一夜奮戰後的戰利品!

一路馬蹄印,便是一路觸目驚心的殷紅血跡。數十丈之遙,城樓守衛自然也看不真切,不過以來人的打扮與磅礴舉止,對於他就是太史慈的身份大家自然深信不疑。至於他手中高懸的人頭,面目猙然似鬼剎,除了孫策又還能是誰?

「還不快快打開城門!」城下太史慈一聲嘶吼,皚雪簌簌驚落,只在悠悠天地間往來回蕩。

「主公!」就在劉繇方欲下令的時候,身側謀士眼珠一轉,急忙勸阻道,「敵軍素來詭計多端,逢此微妙時際,恐怕其中有詐,主公不得不防啊!」

劉繇驚醒,愕然地側首看他。

謀士臉色深沉,小聲道:「孫策驍勇,昨夜我軍盡舍全城兵力尚且拿不下此一人,這太史僅帶著些許殘兵又何以能輕易擒殺之,他又是如何從敵軍重圍中安然逃脫歸來的?一切還需等待主公核實清楚,再放他入城不遲!」

回想起昨夜縱馬桀狂的小霸王,劉繇一個激靈,當是歷歷在目、叫人膽寒。性命攸關,也由不得他不仔細。

「不是本官不信任與你,怎奈敵軍狡詐,事關曲阿滿城百姓的安危,還請將軍卸下頭盔,讓我等瞧清了面容模樣,再獨自緩緩入城來!」

「主公這是猜忌將軍的身份?還是懷疑我等早已投降了那惡賊孫策不成!」太史慈身邊將士聞之嘩然,隱隱有舉兵變故的態勢,顯然很是不滿受到如此污衊輕侮。便是劉繇身邊的那些守衛,也開始悄然議論紛紛,軍心漸是動搖。

「昨夜刺史大人不還是信誓旦旦的說只要將軍能擒回孫賊,便會親自出郭三里相迎的么,怎麼事到如今卻畏首畏尾起來了!」

「可不是么!咱家主公向來疑神疑鬼你也不是不知道,只可惜了伏義將軍,拚命戰鬥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立下這樣一件大功,到頭來卻落得有城不得歸,有家不能回的下場!真令忠臣寒心呀!」

寒風蕭瑟,劉繇一字一句都聽得分外清晰,卻是如坐針氈,鬧得個面紅耳赤終不敢申辯。

反觀城下隨著太史慈一聲呵斥,在他身後的士卒霎時噤聲,凜若寒蟬。他洒然抬首,便欲就此落落大方地摘下緊系的獅頭兜鍪。

「嗖~」一支利箭打破寧靜,自旁邊一名士卒的脖頸洞穿,掀起一條血注。

太史動作一滯,回首瞧去,但見那蒼穹極遠處,一條黑線逶迤如潮水般蔓延而來。

「是敵軍的追兵!他們還不死心!」有人驚呼道。

「列陣迎敵!」太史慈抽戟擺勢,身邊的士卒隨之左右擁護住,面容肅穆,一副誓死頑抗的氣勢,雖然他們也只還剩下數十名兄弟。

箭矢無眼,卻能精準地越過雪地,狠狠釘在毫無遮攔的他們身上。一個個士卒應聲栽倒,即使面對友軍的拋棄,他們至死也沒後退一步!

「太史小兒,你也有今日,殺我主公,納命來!」敵軍陣中衝出一員虎將,面目粗狂,眾人卻是認得,正是片刻不離孫策的隨身侍衛宋禮讓。他瞪著銅鈴巨目,一如見了殺父仇人地衝殺在前,直指對面主將太史慈,「老子先取了你的狗命,再入曲阿將那劉賊碎屍萬段,叫這城中數萬生靈,都得陪著主公一同殉葬!」

「殺!」在他的身後,五千大軍帶著濃濃的恨意與殺氣,嘶聲咆哮。

大地顫抖,望著遮天蔽日的敵軍長龍,彷彿整個曲阿城隨時便會被其摧得粉碎。劉繇一陣腿軟,眼角餘光瞥向旁邊的謀士,其人埋首,顯然是對方才自己的言失而感到羞愧。

這一刻,劉繇再無疑心,挺胸一擺手:「開城門!」

他不傻,敵軍來勢洶洶,若非孫策已死也絕不至如此。那麼接下來,曲阿將會面臨一場異常兇猛的報復猛攻,沒了太史慈,他又憑何去抗衡?

軍民齊心,昨夜方受石擊而顯得搖搖欲墜的厚重木門在一聲聲吆喝下,終於緩緩打開。鐵鏈縛鎖的長橋,也慢慢延伸到了對岸。

「過河,入城!」千鈞一髮之際,太史慈帶著僅存的部眾順勢渡橋。待至宋謙拍馬趕到時,弔橋已收,只能孑然地觀望著對面的仇人徐徐從眼前消失。

太史慈甫一入城,早有萬名士卒夾道迎接,他們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以表示對這位凱旋的大英雄熱切崇意。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前擠攮著,湊臉去瞧太史將軍手中的血淋淋人頭,只為瞅一眼這令整個江東都聞風喪膽的小霸王到底長何模樣。

他們洋溢著燦爛的笑臉,終於能夠一掃連日挫敗的陰霾,狠狠地吐上一口惡氣。其中有一位年歲尚小的少年奮力推擠,使了吃奶的勁兒方將腦袋塞入人縫,他是在瓮城困戰中看清了孫策樣貌的倖存者之一,只因傷重不得不留守在後。散發著腥臭的首級貼面而過,少年隨即面目愕然。

「這不是——」

白光閃過,太史慈腳步頓了頓,嘴角邪異的笑容稍縱即逝,隨即徑自穿越了人群。喧鬧的城門口,少年徒然地捂著脖頸,血如泉涌,卻是如何也說不出話來了。

城頭上,原本提心弔膽的劉繇目睹太史安然入城、而敵軍被困護城河外,無一人混入,終放下心頭長舒了一口氣。聽著甬道瓮城內的歡呼,他也不免擠皺了眼角,露出數日未見的真切笑容。

「伏義將軍倒戈矣~」不知誰人高喝一聲,城下隨之陷入騷亂,人競踩踏。原本隨著太史慈渡橋的數十名黑甲武士,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縴夫守衛的身邊,長刀掀起,在那些尚未來得及反應的可憐軍士背後,狠狠砍了下去,鮮血四濺,慘叫連連。

劉繇驚惶無措,俯身再看時,早有兩名面生的士卒砍斷了沉重的鎖鏈,剛剛升到半空的弔橋應聲砸落,掀起一陣黃沙。煙塵滾滾處,對岸的宋謙面帶挑釁的用巨斧向著自己遙遙一指,在他身後的大軍隨之潮湧般列隊灌入。

噩耗連環,劉繇只覺背後騰起一股冷颼颼的涼意,霍然轉頭,卻見那黑甲太史慈雙戟開道,沿著城頭側梯一路攀登,兩側守衛哀嚎地似雨栽落,竟無一人可擋。

定睛再看時,其人相貌堂堂,英氣冠絕,雖與太史慈有著九分相似,卻也絕非同一人。

「你不是太史慈!」劉繇驚恐悲叫,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戟刃向自己撲來,不禁徒然地伸出右臂,以期用這肉體凡胎擋上一擋。

烽火稀燎,曲阿在短暫的混戰之後,一切再次歸入平靜。

城樓上,在血跡塗抹的青磚石徑上,一名倜儻青年怡然安坐,赫然正是清晨還在林中與太史慈搏鬥的孫策!在他身側,數十名心腹將士侍立左右,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靜靜觀摩著底下弟兄們忙碌地打掃戰場。

誰也沒能想到,昨夜剛從曲阿的虎口逃脫,孫策便馬不停蹄,再次折軍攻打了回來。便是底下諸多將士乍一聽主公的這道指令,也無不是驚愕連連,苦苦勸阻。

「哈哈,只怕這劉老頭連口熱乎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俺們反過身來打了個始料不及!」宋謙嚷嚷,「策哥兒可沒瞧見剛才那老傢伙的表情,那叫一個屁股尿流,老宋我是看了心裡痛快!」

眾人相顧展眉,卻是被這位南方漢子的的心直口快給逗笑了。看這氣氛,倒也格外的輕鬆融洽。

「只是俺想不明白,剛才周老弟明明可以一擊取了那姓劉的性命,策哥兒又為何偏偏攔著放他走?」

孫策目光瞥處,但見人人躬身作聆聽狀,顯然對此也是疑惑不解,不由笑道:「劉揚州貴為一方諸侯,號稱擁甲十萬,怎奈自我軍東進以來,他便一路潰敗,就是這最後賴以苟安的屏障曲阿,也被一舉拿下。沒了城池沒了軍隊,他劉繇就是一個孤魂野鬼,又還能成得了什麼氣候,便是再放上他十次,我孫伯符也絲毫不懼。何況這劉繇乃是漢家皇戚,又是朝廷欽點的刺史,我等無故來討,已失大義,若再仗劍殺之,恐為世人詬病。那些諸侯,也只會笑話我孫某人是一個妄殺手無寸鐵的劊子手!」

「主公高見!」眾將拜服。

「能夠如此迅捷的拿下曲阿,全賴周幼平的功勞!」孫策笑著一指旁邊的周泰。此時的他,已是重新戴上了鬼臉面具,古井無波,看不出絲毫的表情變化。

原來,方才假扮太史慈詐開城門的,就是此人!早在樹林太史慈離去后,孫策便令其帶上太史慈丟落的手戟和頭盔,有心演一出以假亂真的好戲。起初眾人還不甚贊同,認為大戰方過,劉繇已如驚弓之鳥,必不會輕易上當。直待至這周泰默不作聲地取下面具,眾人驀然驚愕,一張從未現世過的青蔥面孔,稜角分明,除了那猩紅的黥字,居然是與敵將太史慈的模樣完美契合。隨著其穿戴上相同的武具,配合著森然凜冽的氣勢,倒也真令眾人真假難辨了!

「之前林中與子義決鬥,我一時心善不忍殺之,又在放他離去的時候故意囑咐他不可回曲阿,就是擔心會因此毀壞後面的大計。不過看上去這劉繇的確算不上什麼明主,空有賢良而不能用,以致君臣生隙,白白將一員悍將逼至他處,倒也成全了我軍!」

孫靜應聲嘆息:「劉繇孝廉顯世,卻獨鍾愛諂媚之言,致使身邊諸多奸臣當道,故有此敗也是理所應當。也只有太史慈這樣的愚忠義士仍舊甘願死心追隨,怎奈蒙小人妒忌,所言不達上聽。觀太史其人,行為磊落,若僅他一人即使索戰不勝也會坦然返回,可這身邊的數千部眾恰恰成了他的軟肋牽扯。兩度戰敗,又怎能躲逃小人的奚落與劉繇的怒火,太史慈錚錚鐵骨、一身正氣,即使對自己的生死毫無顧忌,也絕不願帶著心腹手足白白回去送死的!」

「子義走了一步錯棋啊。」孫策搖頭,「身為一方統帥卻只關心身邊將士的安危,棄滿城同胞與百姓於不顧,這便是婦人之仁。他又何曾想過,劉繇再是昏聵,也絕不會蠢到在大戰在即的風雨飄搖時期來自斷臂膀、賜他死罪的!」

「這就是策兒你的高明之處了。若是太史真的一心回城,就憑這毫髮無損的軍列,劉繇必會生起疑心,對他倍加忌憚。到時我等再令人散布謠言,就說太史早在追擊的途中就已大敗而降,折服於策兒你的氣度,此番回去不過佯作內應罷了。虛虛實實,劉繇即便不相信,那些城裡的守衛也將會因此漸漸感到彷徨不安、勢氣大衰!」孫靜撫須,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我聽說如今太史慈已經帶著大軍直奔丹徒而去,只怕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曲阿已被我軍所破了!」

「不,他知道。等著吧,咱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孫策飽含深意的自信一笑。

孫靜見了心下一跳:「策兒何以這般肯定?劉繇已敗,太史就算興師動眾的勞軍遠來,見了城中我軍的森然戒備,明知事已不可為,當不會再愚蠢到自投羅網、貿然攻城吧?何況他還新佔了丹徒,便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必再看別人的臉色行事,普天之下當真有那甘願放著君主不做,一心屈於人下赴險求死之人?只是為了替那碌碌無為的劉正禮報仇雪恨?」

「叔父還是不了解他!」孫策仰頭,長一嘆息,「也沒能明白侄兒如此的大費周章,非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曲阿城而已!」

孫靜獃滯,猛然睜大了雙眼:「難道阿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真心想要招降於他?」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看似魯莽的少年居然也是何其的深不可測,一想到此事若成,不免心潮澎湃起來。

「之前在林中阿策故意放他走,也不是因為於心不忍,而是早就想好了周全的計劃。既能順勢取下曲阿,也博得了太史的好感。令幼平假扮他故意在此間城內大肆行兇作惡,也是為了使他威名掃地,叫那些不明真相的劉繇與城中百姓憎恨他。這樣兩面受敵,太史縱有千軍萬馬卻無容身之地,徒為世人唾棄,那麼除了投靠我軍,便再無退路可走!」

放太史慈離去,既是為了離間他們君臣,同樣也讓太史慈這樣的義士心存感激,一舉兩得之舉,也為接下來的行動做了絕佳的鋪墊。主公目遠韜晦如斯,眾將聽了一番解釋,不由面色恍然,對著跟前的少年報以更加傾服的目光。

宋謙摸了摸腦袋,這樣一位殺人從不考慮後果的漢子,也是跟著一知半解的點了點頭。隨即愁眉苦臉起來,原來放跑了敵人,也能有這莫大的好處,他那一根筋的世界觀瞬間崩塌了。

「一切都是依照中郎將的書信行事,更賴諸公舍力,孫某又豈敢獨自貪功!」孫策洒然一笑。什麼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病中周瑜寥寥數語,瞬間便能扭轉戰局,天下風雲盡在股掌間玩弄,謀之大者,不過如此。

得虧了孫策少年立業,比一般人要早熟許多,方能與之配合得天衣無縫。淋漓演技,竟連一直侍奉左右的諸多英傑也險被騙了過去。

江東雙壁,一文一武,實乃上蒼遺落人間的璀璨曲星,也註定會給世間帶來不一樣的命運。

「瞧,他來了!」孫策展臂,悄然指去。

漫漫皚雪處,太史慈孤立寒風,並著身後一萬大軍,幽幽然地向著曲阿西城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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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之孫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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