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匡扶漢室少壯志
精緻的卧房,落地無聲。
幽幽地睜開眼睛,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撫摸臉龐,孫策不禁眯眼,只覺得一陣暈眩恍惚,那是長期昏迷后留下的後遺症。
精緻雕刻的桂木方床,舒適的絲綢棉被,桌上端放一盆燃著麝香的香爐,煙熏環繞,沁人心脾。與母親吃慣了苦,歷經滄桑,如此富麗堂皇的房間,是他平生僅見。躺在床頭的孫策,閉目享受,嘴角不禁咧開了笑。連日來的跋涉苦戰,他早已是精疲力盡、體力透支,眼前的如夢仙境,不可謂不是最好的回報。
「公子,您醒啦!」清脆好聽的聲音,語氣驚奇而喜悅。
孫策一驚,霍然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清秀好看的臉蛋。
雙桂美髻,翠羅衫衣,一條紅繩環腰輕裹,纖細嬌柔的身材展露無遺,卻是一身丫鬟打扮。只見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含著笑意,蓮步輕移,將放著苦藥的木盤放置一邊,快步走到床邊,便要來扶孫策。
孫策受寵若驚,一時手足無措,連忙咬牙忍著渾身酸痛爬起了身。
「這裡是哪裡?」
「公子,這裡是長沙郡府。」
「長沙郡府?!」孫策大驚,「我睡了多久?」
「公子落馬後,又大病一場,高燒不退,幸得郡中郎中及時醫治,已經睡了三天了。」那婢女輕聲回答,顯出了極好的教養。
「三天!」孫策瞪大了眼睛,被嚇得不輕。
他握手成拳用力地在額頭上捶了幾下,卻霍然翻身下床,那婢女阻攔不及。
「我兒何在?」一聲粗獷的聲音如驚雷傳來,正是孫堅。
孫策見了,俯身跪倒:「伯符給父親請安!」
孫堅朗聲大笑,扶起孫策,欣慰的目光上下掃過,又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拍了數下:「好啊!我兒果然智勇有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比之為父,不弱下風啊!」
孫堅身後的一眾將領都發出爽朗的大笑。
「少爺跟當年的老爺,簡直一模一樣!」一旁的老和,不由感嘆道。
「和叔?!」孫策突然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再看到那張慈祥的面孔,頓時喜出望外,二話不說,撲了上去。
「哈哈,和叔,策兒可想死你啦!」不顧眾人目光,孫策像個猴子般,掛在老和脖子上。
「好啦,你再這樣盪啊盪,和叔這身老骨頭就要斷啦!」和叔面若枯棗,叫苦不迭。
「不行!」孫策嘴一撅,鼻樑一挺,就是不鬆手。只有在和叔面前,他才會露出孩子的一面。
「好好好!」老和無奈,舉手投降。
「哈哈,和叔最疼策兒了!」
「我們家少爺啊,現在可是男子漢大英雄了!和叔能不疼么!」老和愛憐地在他秀氣的鼻子上一刮。
先有赴奔千里襲觀台,后又孤身獨當一面阻敵數千。孫策的功績,雖不甚大,以幼齡十二,其果敢驍勇、所作所為,古往今來,卻是僅此一人。可以說,如果沒有孫策的這一系列行動,孫堅也不會如此輕鬆快捷地攻克長沙。大家都相信,經此一役,孫策必將與其父親一般,名揚四海!
公子見自家父親時畢恭畢敬,見了一個管家卻親昵如斯,在場的諸將不禁嘖嘖稱奇,同時為主公感不平,而向老和投以敵視的目光。可孫堅卻不以為意,眾人看向主公,見他臉上微笑依舊,不由好奇。
「我兒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為父該如何賞你呢?」
孫策一下從和叔身上跳下來,還沒來得及答話,卻被最了解他的和叔搶先回答:「少爺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入伍從軍、建功立業,此前襲風軍老爺憂其年幼輕率、不能服眾而不以將軍位賜。今少爺既立此功,老爺何不趁機給一個職位。」
正說著,孫堅卻是臉色一變:「我受陛下親命,為政用兵無不是膽顫心慎。小子微末之功,還能比得過我帳下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嗎?!當真年幼無知、不知天高地厚!」說罷孫堅一甩衣袖,憤怒離去。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快步跟了過去。
還真是喜怒無常啊。
孫策苦笑,剛才他可是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呢,無辜至極。不過他一點不生氣,站在父親的立場上:為公,讓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當官,又是自己的長子,即使是再小的伍長,必定不能服眾;為私,兒子尚小,肯定吃不了軍伍中的苦,如果要打仗,那到底是帶不帶?!
搖了搖頭,孫策為自己那個個性獨特的父親感到好笑。相比於三年前,經歷了那麼多事,他早已變得成熟懂事了許多。他當然不會再像當初那樣莽撞無禮的與父親頂撞,與母親相依為命的這些年,讓他體會到了作為一家之長的艱辛,也漸漸理解了父親。
站在那兒的和叔見孫策沉默不語,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父親的話而生氣,勸慰道:「少爺,老爺他也是一片好意……」
「我知道的,和叔!」孫策抬頭,微笑。
「啊~」和叔一愣,繼而壞笑,湊到孫策耳邊揶揄道:「那是不是我家少爺對這個小丫頭有意思?」說著,用眼睛瞟著先前那個婢女。
孫策看她,又立即挪開,臉一紅,道:「哪有,和叔凈瞎說!」
小丫頭看那兩個人頻頻用邪異的眼神向自己瞟來,她也是情犢初開的年紀,哪能猜不到兩個大男人的話題。念頭剛一萌生,卻似有一股電流,身子不禁一顫。霞飛雙靨,小丫頭不敢再看,將頭埋到了胸口。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和叔都看見了。你若是害臊,和叔幫你說!」一個已是不惑之年、平時都寡言冷語的老人,此刻居然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態來。
「和叔,我不跟您說了!」孫策一跺腳,便要狼狽逃離。
「公子……」見孫策要走,一直沉默的婢女突然抬頭,急喚了聲。
「我出去走走!」
不理會婢女,孫策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郡府,孫策一路閑逛,因為剛經歷戰火洗禮,城中略有些破敗。街道上商販行人寥寥無幾,荒涼而冷寂;來往巡邏的官兵,披堅執銳,給這個城市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漫步在道路上,出於對大城市的好奇,孫策四處打量,可眼前的殘敗景象,令他大失所望。信步走上城樓,四處殘垣斷壁,殷紅的血跡,隱約可見。微風拂過,腥臭的味道一陣一陣撲鼻而來。即便是殺過人、上過戰場的孫策,也不禁倒胃欲吐。
他身有傷病、未得痊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為戰場上的屍體並未得到及時的處理,正值春夏,三天一過,腐爛的惡臭自然隨風四散、源源不斷。
人間地獄!
三天前,正是在這裡,爆發了一場生死鏖戰。孫堅兵不過千,攻城器械短缺,卻臨危不懼,指揮若定,面對一萬的敵軍,一戰而定。眼前的破敗,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戰況是多麼的慘烈。長沙重得,區星授首,孫堅終究不落『江東猛虎』的威名。
可惜孫策因為落馬昏迷,而無緣見證那場歷史奇迹的一刻。
走到城牆邊,一手撫在城垛上,孫策極目遠眺。第一次站在真正的城樓上,身處數丈的高空,他彷彿回到了當時的戰場上。刀槍箭雨,歷歷在目;廝殺吶喊,回蕩耳畔……想著想著,孫策不免心潮澎湃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自孫策懂事以來,看到的是破敗的山河,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的人民。有多少與父親一般的眾多忠臣烈士為了自己的家、為了這個國而四處征戰、只求一個安家之地,可那些奸佞小人卻仍然在朝堂上享受榮華富貴、逍遙法外。從富春到長沙,一路走來,餓殍遍野、赤地千里。就算區星這一類亂賊,也是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當賊的,如果可以安穩地生活,誰又願意去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忽然之間,孫策明白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個亂世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孫策發誓,長大了一定要跟父親一樣,帶甲百萬,掃清四宇,匡扶大漢,還天下一個太平!」孫策目光堅定而認真,捏緊雙拳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年幼而單純的他,常年生活在父親孫堅威名的陰影下,受父親的熏陶影響,只是不想平凡地走過這一生。天下大亂,既是災難也是機遇,一個建功立業、名垂千古的機遇。
一想到自己策馬馳騁疆場的畫面,孫策就熱血澎湃。什麼名利,什麼權力,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這一切,只會成為累贅而已。一將功成萬骨枯,明知如此,可歷朝歷代還是有數不清的豪傑名將湧現,為什麼?因為他們在意的,只是戰場上的酣暢淋漓。亂世出英雄,若在和平年代,他們頂多是個種瓜小農罷了。既然天賦異稟,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才是他們的宿命。
孫策心中想著,頓時雄心萬丈,俯瞰四方,雲遮霧掩,萬物都顯得渺小了許多,不禁升騰出一股凌駕眾生的豪氣。
---------------------------------------
孫策抬頭,不知不覺,居然走到了城西的軍營處。
此刻的校場上,士兵們里三圈外三圈地圍成一圈,將本就不甚寬敞的地方擠得更是水泄不通。他們吶喊、喝彩、歡呼,場面一時熱鬧不已。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即使是在最外圍的士兵,也都個個伸長了脖子,踮著腳蹦跳地往裡張望。
這樣的場景激起了孫策的好奇心,頓了片刻,他舉步向裡面走去。
孫策走到一名士兵旁邊,拍了拍他的後背。士卒皺眉不耐煩地轉過頭,一看拍自己的是孫策,剛要破口大罵的他立馬換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身為孫堅老卒的他,對於主帥的兒子自然是熟悉不過。
「公子!」士兵恭敬地道。
孫策點了點頭,臉卻好奇地往人群里張望,問道:「這麼多人在這裡幹什麼呢!」
「啟稟公子,祖茂校尉正在馴化一匹野馬,小的們好奇,故而相聚來看。若犯了軍法,還請公子饒恕!」孫堅用軍極嚴,從他對自己的兒子行為和這名士兵駭懼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而漢代兵制,法律還沒有完善,制度也沒有形成完備的體系。許多法沒有記錄成文,都是口口相傳,以儒家仁禮道德限制,以致世道淪喪。漢代的軍法兵制,都是由自己的將軍喜好來決定的,是故士兵有時也會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沒有犯軍法。
孫策擺擺手。
這時圍觀的士卒聽到是大公子,都自覺地讓開一條道。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個個神色恭謹,氣氛頓時壓抑了許多。
來到場內,孫策眼前一亮,這馬高近五尺,比他見過的所有馬都要高大。銀白色的毛髮,竟然給人一種神聖高貴的感覺。只見此馬昂首甩尾,一副傲然姿態。毛亮皮薄,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澤。
「果然是一匹神駒!」孫策不禁心中讚歎。
「公子,這是一匹極罕見的汗血寶馬。」一名略懂相馬的士卒湊上來對著孫策小心翼翼地說道。
汗血寶馬,產自大宛,故此又稱大宛馬。傳說此類馬形美體碩、善於跋涉,奔跑後身體會流出鮮血一樣的汗水,乃是西域特產。當年張騫出使西域,見到了這類神馬,回朝後奏知漢武帝說:「西域多善馬,馬汗血。」漢武帝聽后大喜,特鑄一匹金馬,想以此與西域大宛國換一匹汗血寶馬。誰知其國王也是視馬如命,竟沒有同意,還殺了大漢天使。漢武帝大怒,欽點李廣率大軍討伐,大宛國不能抵擋,只能投降求和。漢武帝得大宛馬三千,龍顏大悅,作歌詠賦,並贊其為「天馬」。
如此珍貴的龍駒,突然出現在軍營校場上,自然引起了一番轟動。士卒們行伍多年,見到稀有寶馬都是心癢難耐,爭搶著想要去試騎,這其中不乏勇壯之士、騎馬好手。可無一例外,他們都被這匹馬摔下了背,摔了個狗啃泥。
「弟兄們攻城時,見到區星騎的就是這匹馬,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它卻跑到了軍營里來。」
「馬有靈性,區星既死,說不定它是為找自己的主人區星而來的。」孫策似回答也似自言自語道。
此刻,場中虯肌虎鬚的祖茂一身戎裝,拽著轡繩與馬繞著場地一起打圈慢跑。孫策知道,這是在「練馬調步」,是馴化野馬的基本手段。調整呼吸,等到自己的步伐與馬的速度一致,祖茂一個漂亮的翻越,穩健地坐到了馬背上。
「好!」精湛的技藝,孫策忍不住第一個大聲叫好。他本性格活潑開朗、無拘無束,又喜與人談笑,最不喜歡這種沉悶的氣氛了。他這一叫,大家也不再拘束,紛紛喝彩加油,場面一時沸騰。
被人騎在背上,一匹龍駒當然也有自己的自尊,頓時如發了癲般狂奔甩臀,就想把那個放肆的傢伙摔下背去。可祖茂哪裡肯放手,雙臂死死揪住它的鬃毛,健腿猛夾馬腹,全身緊緊低伏貼在馬背上,使盡渾身解數,齜牙咧嘴,就是死也不肯鬆手。
祖茂為人驍勇善戰,很早就開始追隨孫堅,是為孫堅的心腹愛將,名位只在「三虎」之下。他也是聽說校場上出現了一匹汗血寶馬,心癢難耐所以想來一試。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轟隆」一聲巨響,祖茂已然摔下馬來。
「聿聿~」
天馬嘶鳴,高揚前蹄,眼看著便要將摔倒在地的祖茂踏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