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聘禮亂生喬府

廬江皖縣，喬氏府邸內。

一位雲發烏釵、面容姣美的女子正盤膝而坐，一針一線，嬌柔細心地做著織綉。觀她模樣不過十二三歲，眉目間卻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

「姐姐在發什麼呆呢！」一陣清風，一個羅裳翠衫的女子眨眼便跑了進來。

「又是在想那個獃子么？」進來的女孩落落大方地做到了姐姐的旁邊，瞪大了水靈靈的漆黑眼睛，問。

「不害臊，別瞎說！」織繡的女孩啐了一口，卻臉頰一紅，從她躲避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口是心非。

旁邊的女孩兒也是天真爛漫，撅起了小嘴，道：「又不比我大多少，就知道欺負我！」

「好了，雪兒，別煩你的姐姐了，沒看到她在做功課嗎？」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緩緩走了進來，對著那個妹妹訓斥道。

「爹！」姐姐連忙起身行禮，端莊嫻雅。老人見了，目光流露出溺愛欣慰之色，微笑點頭。

「爹爹就知道偏心姐姐！」被叫做雪兒的女子輕哼一聲，提起裙角便一溜風地跑了出去。

「雪兒！」老人剛欲攔住，怎奈體力不及，只能望著著小女兒的背影，無奈長嘆。

沒錯，這兩個女孩正是與孫策有過一面之緣的喬氏姐妹——喬冰和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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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裡是喬姑娘家嗎?」喬家門口，一名身穿盔甲、將軍打扮的大漢探頭探腦地問。

「正是！老夫便是她的父親，請問你是……？」一見有軍官拜訪，家主喬公急忙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迎上前去，生怕稍有得罪而禍及一家。

「搬進來吧！」那人也不答話，只見他用手一招，數十位紅衣赤巾的威武漢子便雙雙抬著笨重的箱子闖了進來。

「這……」喬公措手不及、楞楞不能語。

只片刻，八個大箱子整齊而列。

只見那打頭的軍官對著喬公恭敬一禮，道：「我乃長沙太守孫堅孫將軍屬下，只因我家公子孫策與您府上的小姐曾有過一面之緣，回去以後便茶飯不思、終日神情恍惚。我家主公亦是聽聞令千金國色天香、知書達理，甚是青睞。故而特命小人來為我家少公子求得這一門親事。也好孫喬兩家同氣連枝、喜結良緣。」

說著，示意手下的人打開箱子。

「嘩～嘩～嘩～」

那一刻，整個廳堂瞬間金碧輝煌，喬老太爺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箱子里，有象徵身份的金銀珠寶，瑪瑙首飾；有彩禮必需的綢緞布匹、米酒小吃；有寓意吉祥的如意珊瑚、大雁鹿角……琳琅滿目，無奇不有。

這些東西，本就是孫堅攻破長沙從府庫里繳獲的。按理，繳獲的財物都是要上交朝廷的。可如今朝堂動搖，自顧不暇，遣送物資的路上又是千難萬阻，不說匪寇災患，就如今當官的風氣，還沒到皇帝國庫，這些財寶也快被分刮的差不多了。所以孫堅便將這批財寶留了下來，用於建設長沙的經濟，改善百姓的生活上了。

「黃金五十兩，白銀一百兩，珍珠瑪瑙各十顆，如意一件……」隨之，一人舉著書簡站在廳內高聲朗讀著，將禮箱中的物件一一細細數出。

「什麼孫策！什麼一面之緣！你就知道在這裡胡扯，我根本就不認識一個叫孫策的，你們還是快滾吧！」突然，一名青衣女子快步跑了過來，嬌喝地打斷，敞亮的吟誦聲隨之嘎然而止。

自從她與姐姐被人稱為「絕色雙嬌」以來，每日上門求親的人總是絡繹不絕，人是各模各樣，方式也千奇百怪。像這種攀親搭訕、砸金求婚的富家子弟她見得多了，也早沒了耐心，因而更是深惡痛絕。

「不得無禮！」一見那人臉色有變，喬公心中一驚，生怕因此惹出什麼事端。轉而笑著向他解釋：「此便是小女喬雪，將軍您也看到了，不是我這個當爹的不願意將她嫁過去，實在是此女年紀尚小、性格又頑劣，若是成了孫家的夫人，只怕到時辱了您家主人的名聲。」

「怎麼，你不願意？！」「鏘」地拔出長劍，為首的將領滿是兇惡。久隨孫堅征戰，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軍令如山，他們只知道，完成不了將軍的命令，自己便會死。

「不不不……」喬老太爺哆嗦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你怕他們幹嘛。我們又沒有犯法，這朗朗乾坤之下，他們還敢殺人不成！」小女孩也不怕，雙手叉腰瞪著眼睛惡狠狠地說道。

往日求親的人也不少，可頂多是些名門富商子弟。這些人，有名、有錢，可就是沒勢，喬老太爺當然好拒絕。可今天來的，長沙太守之子，那可是一方諸侯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再看看這些凶神惡煞的士兵，想殺自己，當真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放肆，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插什麼嘴，還不快給我滾回房裡去！」喬公大聲斥責。喬雪一聽，頓時雙眼通紅，泫然欲泣，他的父親，何時這樣罵過她。一跺腳，轉身就跑回了屋裡。

「這件婚事，我答應了！」鶯聲燕語，悅耳動聽。眾人困惑看去，卻見一位素衣羅裙、嬌艷如花的女子蓮步輕移，緩緩走了出來，當真是仙女下凡，一時艷驚四座。

「冰兒！」喬公驚呼。

「姐姐！」剛準備回屋的喬雪也是大吃一驚。

「這位是……？」孫家將領疑惑地問道。

「哦，這是長女大喬，這是幼女小喬，此二女皆是老夫所出。卻不知府上令公子看中的是大喬還是小喬？」

那人獃滯，與身後的部眾們面面相覷，他們只知道喬家有公子喜歡的女子，卻沒想到人家有兩個女兒。公子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選錯了怎麼辦？此刻他們竟也左右為難、躊躇不決。

就在這時，其人身後一名手下突然走上前來，嘴角獰笑，向兩個女孩子掃了一眼，直把人家看得毛骨悚然，這才獻寶似的湊耳低語。

為首的將領聽了，頻頻點頭，道：「恩，就這麼辦！」

「你們聽著，這兩個女人，我們家公子全要了！喬老太爺，這些彩禮，娶你兩位女兒綽綽有餘吧！」

「不能那！」喬公大驚。

「不行，我願意代替我妹妹！」喬冰也急忙站出來，方寸盡失，喝道。

「別廢話，一年之後，我家主公就會派人來迎親，警告你們，別想逃跑！我們走！」放出狠話，一群人便氣焰囂張地離開了。

那將領心中默嘆：「哎，為了公子的幸福，惡人就讓我來做吧！」

喬氏府院，一陣雞飛狗跳。

回想這些年來的辛酸艱苦，再看看這兩個疼愛的女兒將來的命運，喬公不禁悲從中來。

喬公今年五十多歲，可以說是晚年得女，當然疼愛非常。當年兩個女兒出生時，滿室生香，大家驚奇無比，都說這二女將來非富即貴。後來妻子離世，喬公便獨自撫養兩個女兒。因為家中無子，有人勸他再娶一門小妾。可喬公卻死活不肯，說：「我有此二女，何愁將來找不到好兒子！」此後，他對於兩個女兒，更是呵護備至。大女兒端莊知禮，小女兒率直天真，無一不是人中龍鳳。如今眼看著兩個女兒就要成年，指望能找一個好一點的人家，不求富貴，但求平平安安。怎料一切卻落得如今的境地，正是當頭一棒，欲哭無淚。

想及此，父女三人不禁又抱作一團失聲痛哭。

……

閨房內，香煙繚繞。

喬冰手捧一塊龍騰紋案的玉佩，怔怔出神。

正是孫策丟失的那一塊「騰龍」玉佩！

原來，這塊玉佩是在孫策與白虎搏鬥的時候掉落的，後來被喬冰無意中撿到，想歸還給他，可那時孫策卻已經走遠了，這塊玉佩自然就留在了喬冰的手裡。

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她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可是，現在他人呢？又在哪裡？

「姐姐！」一聲輕呼，將喬冰驚醒，手忙腳亂地將玉佩藏於刺繡下。

喬雪見了，勉強一笑，道：「我都看到了，姐姐還在想那個王虎么？」

喬冰一怔，繼而苦笑。姣好的面容下，沒有一絲血色，令喬雪看了都難免心疼。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喬冰輕啟檀口，輕聲吟唱。其音婉轉絕美，裊裊之聲，竟透露著無盡的哀傷。

這是《詩經·唐風·綢繆》中的詩句，喬雪再怎麼貪玩，《詩經》她也讀過。此情此景，聽到姐姐將它吟誦出來，再聯想到姐妹兩人相同的命運，不禁同病相憐、心生悲傷。

「對不起！」喬冰輕聲道，「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沒有幫到你。」

「不！」喬雪聽了，聲音陡然大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喊。

「都是我的錯。本來該嫁的人應該是我才對。要不是因為我，姐姐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在她看來，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在於自己，所以顯得特別激動。

「別說了！」喬冰使勁地搖頭。淚珠打落在綉好的荷葉上，隨之浸濕。

「哎！」一聲長嘆，正在兩姐妹說話之際，喬公走了進來。

「爹！」兩女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喬公也只是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爹，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喬雪問。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的眼睛倏忽一亮，豎起了食指一臉開心地道：「要不，我們搬家吧！這樣他們就找不著我們了。」

自認為是上策的喬雪拿眼一掃二人，卻見他們仍是一臉愁容，自己僅余的那點興緻也隨之一掃而空。

「哼！逃？又能逃到那裡去？戰亂四起，兵災連連，現在世道變了，哪裡都不太平。」喬公一聲冷笑，更像是在自嘲。

「難道，就真的沒有王法、任他們肆意妄為了嗎？」喬雪忽然覺得，在權力面前，自己亦或是女人是如此的無助而又無力。

「我可憐的女兒，都怪爹沒用！」喬公捶胸自責。

「爹，您別這樣，我同意這門婚事就是了！」喬冰見了，心有不忍。

「姐姐，可是你喜歡的不是那個王……」

「你別說了！」不等妹妹說完，喬冰毅然打斷，絕美的容顏上滿是決絕，道：「以前的那個喬冰，已經死了。從今往後，我不再是喬冰，而是孫策的未婚妻！」

她知道，她不再為自己而活，她的未來將是一片黑暗。

「姐姐……」喬雪見她這副模樣，百感交集，還想再勸，喬冰卻說什麼也不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姐姐喜歡的明明是那個叫王虎的獃子，卻為什麼還要同意這門婚事。

「你們嫁過去，對喬家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喬公沉默了會，方道，「方今亂世，有錢有權又有何用，重要的是，要有兵有勢有地盤。這孫堅，乃是長沙太守，實打實的一方諸侯，將來裂土封王也說不定。更何況，我還聽說這孫家長子孫策也是個年少有為的青年才俊。也不算委屈了你們啊……」

「夠了！」喬雪突然一聲大喝。喬公疑惑地看去，卻見她已是眼角含淚，抽噎不止。

「爹爹真的要把我們獻給那個人嗎？」喬雪問。

喬公目光瞥向別處，沉默不語。

喬雪緊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哂笑道：」原來爹爹也是貪生怕死、愛慕虛榮的人，都怪雪兒投錯了胎！「

「我不嫁！」微揚的頭顱，淚光閃閃的眼眸中異常堅決，喬雪高聲抗議著。

「不嫁也得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由得你做主！」

「爹自己沒本事，就知道利用我們……」

「啪！」

清脆的響聲，等喬冰反應過來想要阻攔時，已然來不及了。

「大逆不道，竟敢說出這樣不孝的話來！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你給我滾！」喬公將臉撇向一邊，不再看她。

「你打我？從小到大你都不捨得打我的！」喬雪漣漣淚光，用手捂著臉，一臉的不敢置信。「好，我走！」一咬牙，沖了出去。

喬公暗嘆：女大不中留。這小女兒，他一直把她當兒子來養，沒想到，最後真變成了男孩子。

「爹爹是想與妹妹撇清關係，好讓她脫身吧！」

聽到大喬的話，喬公先是一驚，繼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爹爹放心，只要女兒嫁過去，妹妹是不會有事的，到時候我會讓她選擇自己的幸福。」喬冰淺笑著道。

「苦了你了！」還是大女兒懂事，喬公心中稍感安慰，一時竟也仰面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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