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斜月沉沉藏海霧(一)
段傾良倒是沒注意到無心的笑容,因為無心是經常會笑的,有時候是為了花草,可有時候就是純粹的開心而已。無心在這世上也走過了十幾載,可心性卻還如嬰兒般純良,只是嬰兒愛哭,她愛笑。段傾良愛撫著她又黑又濃的頭髮,道:「你且好生調養,為師已經派平盛他們去南詔查此事了,你不必擔憂。」
「什麼!」無心宛如一隻炸毛的貓似的從床上彈起來,「他們去南詔了?不等我?這可怎麼行!我得去追他們!」
然而段傾良飛快地把她摁回了床上,道:「你的身體還沒有好,怎麼能出去?而且以你的修為,不添亂就不錯了!你還是留在無憂宮好好休息吧!」
「我的修為怎麼了!我的修為再差也比璉嫿和顧珊愛強吧!她們都去了,我怎麼就不能去!」
「她們沒去,去的是平盛、李武之和解心。」
「……」
「所以,你就好好地留在這裡,從明日起,我要閉關修鍊,但我已經吩咐了人看好你這裡,你就不要動歪心思了!」
說完,段傾良就安排無心躺下,然後才走了出去,走之前好像還對門口的兩個人叮囑了什麼,自然是讓他們看好無心了。
然而無心哪裡是肯安分的人呢?她躺在床上根本就沒有睡覺的心思,她翻來覆去地想怎麼才能出去,師父留人看守的方法她是知道的,無非是在門口、窗口的地方留人罷了,雖然不能走門窗,但可以走房頂啊!誒,不對,自己上次走房頂的時候被發現了,所以房子四周都有繩子束縛,繩子上有鈴鐺,一碰就會響,到時候就什麼都暴露了。誒呀,那可怎麼辦呢?要不就遁地?不行,遁地的聲音太大了,而且自己的法力還遠遠不到能遁地的程度。那可怎麼辦呢?無心睜著眼睛,堵著氣地看四周,真想就這麼用眼睛給它盯出一個洞來!可是不行啊,現在的情形,就算有洞,師父也肯定要給它補上啊!天啊,這可怎麼辦呢?無心越想越煩,越想越絕望,不知怎的竟然睡了過去,許是身體剛好,自以為精神好,實際卻不濟的緣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因為一直想事情,所以沒做夢,只是依稀地看到一個人影,就是那天在懸崖上救她的那個,戴著玉佩的那個人。可是她看不清臉呀!她跑過去,他轉過來,她跑過來,他轉過去,好像故意擋著臉不給她看一樣。無心著急了,想上前去扳他的身子,卻不想一雙手真的抓住了什麼東西!無心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這一抓到實物反而把自己給嚇醒了!
看到床頭的璉嫿,無心驚懼地吸了口氣,問道:「你……你怎麼在這?你什麼時候來的?」
璉嫿沒想到自己會把無心嚇到,第一反應是自己太丑,第二反應是無心不喜歡自己,所以有些賭氣地不說話。
無心不知道璉嫿怎麼了,她起身下床,看到桌上擺著食盒,又看到窗外是昏黑一片,便知道璉嫿是來給她送晚膳的,既然她送了,那無心豈有不吃的道理?只見無心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打開食盒,把裡面的菜一道一道地端了出來,擺在桌子上,細嚼慢咽地吃了起來。璉嫿見她吃得香甜,心頭的氣也就消了,可嘴上仍舊不肯讓步,她走過來,道:「你就這麼吃?也不怕我給你下毒?」
「下毒?你不會的!」無心的嘴鼓鼓囊囊的,「你雖然不喜歡我,但絕不至於到殺我的程度!再說了,你剛才守著我坐了那麼久,要真的想動手還差機會?」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璉嫿問道。
無心想了一下,道:「這很好判斷啊!從你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啊!」
「那你也……也沒有任何反抗?或者什麼別的表示?」璉嫿又問。
「嗯?」無心彷彿聽到了什麼從來未聽過的、新奇的內容,她的一雙眼睛睜大很大,問道,「什麼表示?是擠兌你,讓你更加不喜歡我,還是委屈我自己來討好你?這兩樁事情我可都做不出來!人在天地間,要想立得住,那就得做自己,我段無心就是段無心,既不是你喜歡的那樣,也不是你不喜歡的那樣,我就隨我自己的心意,喜不喜歡是你的事情!我無憂無慮,有何不好?你們這些長安人啊,就是顧慮太多,你看顧珊愛,明明是個愛看話本的活潑姑娘,生生地被框在格子里,不倫不類的,像什麼話?」
「快別說了!」璉嫿打斷了無心的話,「你這些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要是讓皇後知道了,只怕她要拔了你的舌頭!」
無心聽后不在乎地一笑,道:「那就讓她來啊!我就不信皇后真有這本事!」她吃飽了,便將碗放下,道,「好了,我飯也吃過了,你來是為了什麼,也可以說了。」
璉嫿有些吃驚。她原以為無憂宮裡最聰明的人是解心,可沒想到無心也是個七竅玲瓏的人。看來這無憂宮的確是要多加提防。可誰讓現在的璉嫿有事相求呢?璉嫿開口道:「我此來是想讓你去幫幫李武之。你師父不准我去,她給我下了結界,我根本離開不了無憂宮,可是南詔巫蠱那麼兇險,他們又是以收購茶葉的名義去的,孤立無援,讓我怎麼能放心呢?瞎子都看得出來,平盛的眼睛里只有段解心,李武之又沒什麼心眼兒,你說萬一……」
「等等!你說什麼?」
「李武之又沒什麼心眼兒?」
「不是,前一句!」
「他們又是以收購茶葉的名義去的,孤立無援,讓我怎麼能放心呢?」
「不是,再往後一句!」
「瞎子都看得出來,平盛的眼睛里只有段解心?」
「對!你這話是從哪裡來的!」
「什麼從哪裡來的?就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呀!我們來的第一天,平盛千方百計地讓解心送我們回去,那天在檯子上,我雖然隔得遠,但平盛看向哪裡我還是知道的!而且我和平盛自幼是一起長大的,他是什麼性格我會不知道?他喜歡一個人的樣子,我雖然是第一次見,可他喜歡書的樣子,喜歡花草魚蟲的樣子我見得不少,絕不會錯!怎麼你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我還以為……」
無心一拍桌子,氣憤嗎?說不上。失望嗎?也未必有。但難過是肯定的。她對平盛的情感朦朦朧朧,自己都拿不準是怎樣一回事,就好比是看上了一朵花,將摘未摘之時被告知此花已有主,這微妙的情感雖難以言說,但卻是真實地愁煞人。無心登時就要推門出去,好在璉嫿拉住了她。璉嫿道:「你走得出這扇門嗎?你師父雖不曾對你下結界,但門外的那些看守可也不好對付。我來找你,就是想和你換衣服,你扮作我的樣子出去總方便些!」
無心自然沒有異議,兩人飛快地換好了外衣,然而無心臉上的面紗卻讓兩人犯了難。衣服可以換,面紗怎麼辦呢?無心的疤痕很長很駭人,即便是在黑夜中,只要有微弱的燭光就能看出來。何況璉嫿此行沒有帶隨從,沒人給她打掩護,無心又和那些人是熟識,只怕一開口就會暴露。可事已至此,又怎能放棄呢?
好在天降救兵,顧珊愛正好推門進來。她是去找璉嫿聊天的,長夜漫漫,總要先打發些時光后才能入睡。她在璉嫿那裡苦等不回,左思右想便也只有此處是璉嫿能去的。而璉嫿來這裡的原因自然是再明白不過的。所以,顧珊愛不僅來了,她還以咳疾為由戴了一塊面紗,這面紗雖沒有無心的長,但好歹也能遮住疤痕了。
千言萬語自是在不言中,無心脫下璉嫿的衣服,換上了顧珊愛的,璉嫿則恢復了自己來時的打扮。無心清咳幾聲,盡量學著顧珊愛的腔調,她又在屋裡走了幾圈,盡量體態上也保持一致。顧珊愛則乖乖地躺在無心的床上。璉嫿帶著無心走了出去,門口的守衛以為是顧珊愛出來了,自然不敢多問什麼。無心的心砰砰跳,這是她第一次假扮別人,覺得好生刺激!
無心出了院子便直奔下山的路而去,巡邏的人雖然好奇顧珊愛為何下山,但畢竟她身份特殊,巡邏人不敢多問,只得先放她走,然後再去稟報段傾良。無心估摸著時辰,知道師父正在準備閉關,肯定不會此刻下山追她,所以就不迫地下山,買馬,天微微亮時在鎮上吃過早飯後才縱馬疾馳向南詔的方向趕去!南詔離無憂宮不遠,無心的出發時間又和平盛等人只差了不到一天,所以應當很快就能追上。可是無心跑了兩天也不見到人影。這就奇怪了,莫不成是他們走錯了路了?不應當啊,有段解心在啊!無心想了種種可能,但都被她自己給推翻了。正在她犯難的時候,卻忽然看到牆上貼著大紅紙的告示,不是一張,而是等距離地貼了很多很多張!無心好奇地走上去,卻發現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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