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三)
段傾良是鐵了心要罰平盛的,所以不論別人怎麼求情都不做數。段傾良罰平盛,一是他今天的確犯了錯,二是想給個下馬威,三是想和端泰帝博弈一會,無憂宮有無憂宮的規矩,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他端泰帝是朝廷的皇帝,不是這裡的皇帝,段傾良可以給他面子,也可以不給他面子。端泰帝不顧無憂宮祖訓而把平盛送來,把無憂宮置於奪嫡的漩渦中,那段傾良自然要發發自己的脾氣了。其實在眾皇子中,段傾良最屬意的也是平盛,倒不是平益、平孟有什麼缺點,而是平盛是身出正統,又帶著淵源,自然和旁人不同。若是端泰帝不來這一手,這事情完全是水到渠成,可如今倒有幾分進退兩難。試想,日後若有人說秦王平盛在無憂宮期間不僅學習,還暗中得到了無憂宮的支持可怎麼好?段傾良怪端泰帝思慮不周,但卻沒考慮到端泰帝的迫切。兩人就在這個糾結的點上,誰也不肯讓步。只是這就為難平盛白白地受罰了。
段傾良不準平盛吃飯,但沒說不準喝水,李武之把無憂宮上上下下的茶葉都搜羅了過來,換著花樣地給平盛沖茶水喝,無心又強辯說水果不算飯,硬是一天三頓地給平盛送水果吃。平盛是長安人,沒吃過無憂宮這一帶的特產茶與水果,這三日下來竟好似茶會一般,似乎日子比齋戒時候過得還好。李武之也不知道是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命中帶福。眾人都替他張羅著,只是解心和顧珊愛特別冷淡。解心冷淡是情理之中,然而顧珊愛的冷淡卻讓李武之和璉嫿不滿。璉嫿見顧珊愛支持自己,就以為她也應當勇敢追求,幾次上門找她去送茶,可顧珊愛都說有事推脫了。顧珊愛這次出門沒帶宮女琳琅,璉嫿也就沒地方去問顧珊愛到底去哪幹什麼了,其實顧珊愛哪都沒去,她就躲在假山裡看話本呢!不過平盛是不管顧珊愛如何的,她不來正好隨了他的心愿,可他想解心呀!他三番四次地向無心打聽,無心是個頂誠實的人,每次都詳盡地告訴他,其實解心也哪裡都沒去,就在房間里練功呢!這次的事情她也有責任,段傾良雖然沒有罰她,但她卻不得不好好反思一番。
三日時光很快就過去了,平盛免了罰便去給段傾良請安,段傾良簡單叮囑了他幾句后便放他出去了。眾人早就在花園裡給他準備了一頓大餐,其實也無非是些烤肉、炒菜等,畢竟無憂宮的廚房做不出皇宮的膳食。平盛三天不吃飯,看到這些還真有點想,便連著吃了三口烤肉,無憂宮地處邊陲,是香料貿易的轉口處,所以這裡的香料比長安的多且好,烤出來的味道自然也不一般。平盛貪吃,連著吃了三口,便覺得有些膩,無心給他遞來一盞茶,平盛嘗了一口發現不是自己這幾天喝的那種,便回房去取茶葉罐,他覺得那茶的味道特別好,所以就帶過來和眾人一起分享。他將茶葉全都倒進茶壺,顧不得什麼步驟,只想快些入口,可就在最後一葉茶入壺的時候,一張極小極小的紅紙悠悠然地飄了出來。無心好奇地將這紙從壺裡拾起來,打量一下發現這紙的邊緣似乎不是毛邊,而是經過剪裁的,她側過來一看似乎有摺痕,便順著摺痕將這張紙打開了!
「這是什麼?」無心晃著手裡的小人問道。
平盛等人俱是大驚,李武之連忙奪過這東西捏在手裡,又傳給平盛看,平盛眉頭深鎖,不言語,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無心是無憂宮人,對這些東西本應當十分熟悉,但因段傾良從未教過她巫蠱之術,所以她不曾見過這紅紙小人。而平盛等人便不同了,他們是從皇宮來的,早就聽慣了壓勝之術,對這紅紙小人的用途和威力是最熟悉不過的了。
然而這紅紙小人卻似乎有些不同,因為上面沒有寫生辰八字,甚至連個標記都沒有,如此之物還能行壓勝之術嗎?
就在眾人疑惑時,那紅紙小人卻似乎突然得了生命一般,它的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一轉,嘴角扯出一個奇異的弧度,彷彿笑得得意一般。它趁平盛不注意,「簌」地一聲抽離出了他的掌心!平盛反應過來后連忙去抓,可是那紅紙小人借著風力越飛越高,哪裡是凡人能夠抓的住的?李武之一個飛身想去追,但那紙人速度太快,根本追不上!眾人心下不妙,一罐茶葉如此,其餘的茶葉會不會也……眾人連忙向平盛的房間跑去,透著光,他們看到門上黑壓壓地貼了一片,無心看到後背脊發涼,毛骨悚然,透著一絲絲噁心的味道。平盛想去推門,然而卻被解心攔住,平盛驚訝地看著解心,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然而解心卻渾然不管他,自顧自地在門邊站定,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口中念念有詞,直至一聲劃破天際的:「破!」
只見這扇門在烈火中卻不燃燒,門上的紙人無疑收到了致命一擊,紛紛發出「哇啊」的慘叫聲,不多時便紙人便燒光了,門卻完好無損,彷彿無事發生。
解心道:「我剛才在屋裡看見天邊似乎有什麼東西飛過去,我便想追出來看看,跟著跟著就到這裡了,沒想到還真的有事情。說吧,怎麼回事?」
無心走上來要解釋,然而她一開口,心頭就泛起一陣噁心,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只記得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無心做過很多次這種夢了。
或許是剛才門上的火吧,她又一次回到了這個滿是火焰的地方。
這裡或許是一戶農家,也或許是一庄獵戶,這裡的陳設太簡單了,沒有任何特點的簡單,簡單到了她分辨不出這是哪裡的程度。無心和以往一樣地在這片火海中行走。當她第一次進入這個夢的時候,她會恐懼,會喊叫,但她現在已經非常冷靜了,就好像是和一個老友會面一樣地自然。無心在這片火海里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一個女人懷抱著一個嬰兒跪伏在地上,她把這個孩子埋在自己的雙肩里,她用自己的一切去遮擋這個孩子。可是沒辦法,壞人還是看到了這個孩子。那個壞人帶著七彩的面具,上面有長長的獠牙,很是瘮人。壞人的身邊彷彿還站著一個小男孩,但是看不清臉。壞人一掌向那女人劈去,無心不顧一切地上前阻攔!無心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從第一次到現在,她都做了同樣的選擇。
「不要!」無心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她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房間和床邊的師父,終於確定自己是又一次地脫離了那個噩夢。
段傾良把她摟在自己懷裡,道:「別怕,都過去了。」
「師父……」無心悵然若失,好似在回味那個夢,「那個夢是什麼?」
段傾良不知道無心的夢境,雖然她有能力走進那個夢裡,但那必須先得到無心的同意,所以她從不曾這麼做過。但她想,能這麼長久地折磨一個人的夢,必然是窮凶極惡且對這個人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對於無心來說,這就是她的身世。段傾良是在合罕城的尚村,從天朽的手下把她救下來的。她不知道無心看到的是這一段還是在長安的那一段,畢竟顧青青生下她的場景也是萬分兇險,可無論是哪一種,段傾良都不能坦誠相告。無心的身世是一個關乎帝國命運的秘密,她必須隱瞞。段傾良道:「夢都是虛妄的,只要破除這層執著,你才能領悟大道,你如今為夢痴迷,可見還是不成啊。」
無心點點頭,瞬間就恢復了元氣,她說:「好的師父!徒兒我一定加緊修鍊!您就放心吧!」
段傾良淡淡一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哄住無心多久……
用過晚膳,段傾良將今天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無心。原來,那些紅紙小人是南詔一帶常用的巫蠱手法,其上不寫生辰八字,是因為這些小人都被灌輸了靈力,會自然地隨著主人的心愿去追蹤被詛咒的人。這種巫蠱手法對人的靈力消耗很大,所以只有無憂宮一帶靈力旺盛的地方會有,長安一帶是不可能供養的起的。所以施咒者將這些紅紙小人藏在茶葉中,想藉此將紅紙小人送到長安去,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沒想到李武之將茶葉全搶了過來,渾然不顧那些是要留在無憂宮的,那些是要送去長安的。
無心驚訝地張大了嘴,眨眨眼,好不容易理清楚了來龍去脈。
「你呀,就是想事情太慢,帶著一絲傻氣,平盛跟我分析的時候可是有理有據,讓人反駁不得。」
「平盛?」無心更驚訝了,同時似乎還帶著點喜色,「這……這些都是平盛分析出來的?」
段傾良點點頭。
無心笑了,她就知道自己看上的人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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