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四)
無心回到稻草屋時,天色已然全黑,她從四周拾了些柴火,又拿出火信子將其點燃,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屋子照亮。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床頭去看那人的傷勢,卻只聽得均勻的呼吸聲,她喚了兩聲人也不醒,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疼得昏了過去。無心見他的傷口還在滲血,便顧不得自己肚子餓,連忙將得來不易的三七研成粉,均勻地敷在他的傷口上,那傷口又多又密,沒個小半年估摸是好不了的。無心見他眉頭蹙了一下,知道他還有隻覺,便欣喜地說:「你能熬到現在,也是福大命大了。」她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回話,想他身體仍是虛弱,半夢半醒中沒力氣說話的緣故。她打了個哈欠,方才覺得折騰這一天身上甚是乏累,剛才擔心他的身體而綳著根神經不覺得什麼,如今突然放鬆下來反而睏倦了,她趴在床沿上,沒多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無心睡得美美的起來了,她一睜眼便看到那人已經醒了,嘴唇發白,甚是虛弱地靠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無心道:「你醒了?太好了!看來我的醫術還是可以的!以後師父肯定不能再啰嗦我了!」
那人略略笑了一下,正準備開口說話時,卻被無心搶白道:「你先別著急說話,你睡了這麼久,肯定口乾舌燥,你再等一會兒,我去摘些果子來,我們用過早飯、換過葯再細說,我可是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言罷,無心便像一團旋風似的離開了茅草屋,留那人在床上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無心順著記憶往林中走,她想這都一夜過去了,那些人肯定早就撤退了,怎麼可能有人蹲守一夜呢?果然,她到林中時萬籟俱寂,別說人了,就是猛獸都沒有。她在林中轉了一圈,摘了滿滿一兜的果子,正想離開時,卻聽到了馬蹄的聲音!她連忙竄到一棵樹后,靜靜地聽著動靜,「噔噔噔」,無心篤定那聲音不是朝著自己的方向而來!她緩緩地探出頭去,只見群林掩映中,一群人馬正朝茅草屋的方向而去!無心大吃一驚,心想這些人怎麼如此倔強?一夜了還不肯放過他?而他又是什麼身份,竟然如此重要?危急關頭,無心來不及判斷是非,只想那人是自己豁出性命救下來的,斷不能再讓他們害了!於是無心扔下果子不管,調動周身真氣運行,用輕功抄小路趕回了茅草屋!
無心回到茅草屋時,四周還不見有人來過的痕迹,她一把推開門,見那人仍靠在床頭,似乎被她的動靜嚇到而嗔怪地看著她,無心跑過去,解釋道:「那些人又來抓你了!你趕緊跟我走!」
那人吃驚地望著她,眼中儘是不可思議,但他還是依照無心所言往外走,可沒走幾步,他身上的傷口便開始滲血,他吃痛地倚在門框上,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能再走了。
無心又何嘗想勉強他呢?她知道他傷勢嚴重,可不走又怎麼辦呢?無心環顧四周,想在這屋子裡尋一處地方安置他,然後自己和那些人拚死一戰!可是這屋子年久失修,到處都破敗了,根本藏不住人啊!唯一能有遮擋作用的就是那個柜子,可那個柜子是肉眼可見的臟,一定會把他的傷口感染的啊!
如此一來,還真有些難辦……
時間不等人,無心似乎已經聽到了那些人的腳步聲!
話說李武之趕回去后便將無心的事情告訴了平盛,平盛知道后就想連夜將無心接回來,可李武之卻說:「她是女子,連夜多有不便,既然她已經到了城外,便不差這一個晚上,明日一早我們就去,趕在議事前將她接回來,與你現在去接,結果是一樣的。」平盛低頭思索片刻,便同意了。
平盛與李武之快馬加鞭到了郊外,在懸崖邊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人的蹤跡,只好帶人又去林中找,可算是看到了一處茅草屋,兩人立即快馬趕去,下馬後巡視四周,果然有人的腳印,而且從這腳印的大小來看,當是無心。
兩人站在門口,命士兵們後退。
平盛看看李武之,示意他開門,李武之撇撇嘴,道:「我就知道,但凡有陷阱,肯定是我先跳。」
平盛一笑,不給李武之多說話的機會,一伸手就把李武之推了進去!
「我……」李武之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從天而降的一盆土蒙了雙眼!
一道寒光閃過,平盛連忙將李武之拽回來,反手將他推到一邊,李武之蒙了眼睛站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平盛抽出腰間長劍,直直地刺過去!屋中人運氣將門一關,長劍吃力反將平盛推了回來!
平盛並不戀戰,他先扶起李武之,隨後又將李武之身上的土抖落乾淨,平盛道:「無憂宮之人果然心狠手辣,這多虧是土,要是熱油你恐怕就沒命了。」
李武之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解釋說:「她定是誤會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樣硬闖也的確不妥,還是報上名號吧。」
平盛點點頭,上前,朗聲道:「秦王平盛攜鎮國公世子李武之前來拜見無憂宮特使,還請特使開門一見!」
無心站在門口聽得分明,見他們果是朝廷之人後,便心中暗罵自己愚蠢,也不看清來人就動手,可事已至此,便是不得不見了,她上下整理好衣冠,「嚯」的一聲推開了門。
李武之定定地看著那扇門,直到一個身著鵝黃色衣服、戴著面紗的女子從裡面走出來,女子的面紗從下眼眶眼神至腰間,除了那道凸起的疤痕,李武之真的認不出來是她。
無心走到兩人面前,微微地行了一個禮,她看著一身是土的李武之,強忍笑意,低聲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李武之擺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
平盛咳嗽兩聲,李武之才意識到自己又把塵土揚起來了,便也跟著尷尬地笑了笑,平盛道:「既如此,我們便快些回去吧。」他看了看日頭,「議事的時間就快到了,特使已經晚了幾日,可不能再耽誤了。」
「稍等!」無心上前拽住平盛的手腕,「屋中尚且還有一人,我們需將他一併帶上!」
氣氛瞬間凝滯。
李武之驚訝地看著無心,要知道,從小到大,還從來都沒人敢對秦王殿下動手動腳,更沒有人敢對他下命令!李武之見平盛的臉色越來越差,正要打圓場的時候,平盛卻率先一把甩開了無心的手!平盛憤怒地說:「原來特使這幾天就是在他身上浪費了時間?特使可知劍南城中情況如何!可知城中有多少人等著你的救治!特使此舉是否有違大祭司囑託!」
無心不在意地笑笑,道:「秦王殿下,您關懷蒼生的心我明白!可是在下只是肉眼凡胎,並不能藥到病除!何況我這幾日也在研讀醫書,也想著如何能破解瘟疫!而至於屋裡的那個!他也是人!和城中的那些百姓並無不同!我救他也是情理之中!即便日後秦王殿下將此事告訴了師父,在下也並不理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回屋裡,不給平盛任何反駁的機會!
李武之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平盛,這還真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和平盛說話!
平盛撇撇嘴,沒好氣地說:「上馬!」
「嗯?」李武之指指茅草屋,「不等她了?」
「你在這裡等著!我先回去安撫住那些老頭子!」平盛一邊調轉馬頭,一邊說道。
李武之微笑,他知道平盛是真的被氣壞了。
這兩個人還真的是針尖對上麥芒,誰都不肯讓步啊!
無心和李武之一路無話,因為她的心思全在那人的傷勢上,她生怕他的傷口會再次裂開!李武之幾次想開口,但都被無心制止了——那人又睡著了,無心不想打斷他。
李武之頗為鬱悶地回了劍南府,安頓好傷員后便帶著無心去了議事堂,議事堂中的那些老頭子早就等的不耐煩了,見無心來了便發難不停,又是說她玩心重,又是說她不顧大局,無心本以為平盛會向著他們,卻不想平盛開口替自己講話,竟一一地反駁了回去!無心驚訝地看著平盛,直到此時,她才第一次打量著這個人:他的五官立體而成熟,不露聲色的玄色華服外罩紅色長衫,衫上的仙鶴振翅欲飛……等等,那是什麼?
無心看到了那枚玉佩!
和恩公一模一樣的玉佩!
難道……
難道他就是救自己的人?
天啊……
原來秦王平盛並不似傳說中的那麼高高在上,他只是被規則束縛在了框子里,抑或說是小心翼翼地生存著而已。他和別的少年一樣會有喜怒哀樂,甚至情感的波動還比常人大些,比如剛才的發怒,他是一個仁慈的人,他會救自己,也會救劍南城的百姓……
李武之一直觀察著無心,他見無心呆住了,還以為是被平盛的態度轉變嚇到了,他連忙低聲解釋說:「平盛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何況咱們又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見無心的一雙眼睛還是無神,便有些擔憂地問,「誒?你怎麼了?」
「嗯?」無心終於回過神來,她低頭一笑,道「就……挺好的。」
「挺好的?」李武之滿臉問好,「那你還真是脾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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