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春寒

陽光透過略顯塵灰色的玻璃窗照進房間，夜間的黑暗被驅散，藍白格子的床單上四仰八叉的趴著的一個人形物體，迎著照射進來的陽光輕微的移動了一下屁股，嗯，一厘米，應該算是輕微。

又過了半個小時，床頭的手機發出了「嗡嗡……」的震動聲，又過了一分鐘……一隻手在碰翻了空水杯，碰掉了兩本書後，終於抓住了執著的嗡嗡作響的手機。

「喂……」周智迷迷糊糊的餵了兩聲，聽著一個很小的聲音在哇啦哇啦的說些什麼。

難道是手機壞了？周智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瞟了一眼手機，然後淡定的把手中的手機調了個頭……

「……來不來啊你！我都快到你家樓下的路邊上了！有監控不能停車！你到了沒！」

周智迷迷糊糊嗯了一聲，過了幾秒鐘突然睜開雙眼！

糟了！忘的死死的！今天約了幾個朋友去五花鎮一個農家樂玩一天，都怪昨天晚上追劇熬夜，也不知道幾點睡著的，結果不出意外的睡過頭了……

「來了來了！鄧總你稍微開慢點！五分鐘下樓！」周智一個挺身起床后，邊往洗手間走邊口中說道。

「哇！你不是吧！還沒起床啊你！」電話里被稱作鄧總的人大喊道。

「好了好了！見面再說，你現在專心開車注意安全！我很快就下來了」周智一邊擠牙膏一邊說「先不說了，五分鐘后見！」說完這句也不等電話對面再說什麼，果斷掛斷電話，順手把電話揣進睡褲褲兜里，開始洗漱。

透過被漸漸升起的霧氣侵染的有些模糊的鏡子，可以看見一張略顯滄桑的臉，多日未作修整的鬍鬚顯得比較凌亂，更給這張臉增添了一分歲月的蹉跎痕迹，再加上昨夜的休息並不好，咋一看，這個男人應該年過三十有餘了，和實際二十五歲的年齡不太相符。

灰藍色的睡褲，上身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略顯寬大的T恤罩在身上，隨著刷牙的動作有規律的波動著，隱約可以看到一些肌肉的輪廓，說明這個男人應該有著長期鍛煉的良好習慣，不過微微鼓起的肚子暴露出，這個「長期鍛煉的良好習慣」應該在前面加上兩個字，以前。

一邊洗漱，一邊透過漸漸模糊不清的鏡子看著自己有些發福變形的身材，周智吐了口氣。

退伍已經半年多了，耳邊的口號聲日漸遠去，反而每日與狐朋狗友們泡吧喝夜啤酒已成了習慣。肆意揮灑著汗水和青春的訓練場早已被酒吧與宿醉所代替。

一隻手指伸出，在起霧的鏡子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注視了幾秒后，一隻手直接抹過去，劃掉問號，在鏡子上留下一道水漬。

周智快步走出衛生間，脫去睡覺時穿的衣褲，換上掛在衣架上的破洞牛仔褲，套上一件黑色加拿大鳥牌的T恤，拿了一件藍黑色的戶外短毛抓絨外套穿上。

隨手關掉空調，走出卧室，抓起茶几上的錢包鑰匙，周智快步走出大門，反鎖上門后抬手看了一下手錶，「嗯，四分鐘，下樓出小區門再走到路邊差不多五分鐘，鄧鵬他們差不多就到了」

周智家的小區綠化不錯，下樓后一路走到門口基本上都有樹蔭，度過了漫長的冬季，綠樹抽芽、小鳥啼鳴，很是富有生機活力一個清晨。

快步走出小區大門，跟門口保安胡亂打了一個招呼，周智抬頭望了一下天，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選擇今天去農家樂做個春遊確實是不錯的一個決定，特別是今天有個關係不錯的戰友休假回家也要到場，一邊想著，周智一邊快步向著馬路邊走去。

馬上就要快到約定的地方，周智抬眼一看路邊已經停著一輛打著雙閃的黑色SUV，搖下來的後窗一隻小手不停的揮舞著「乾爸乾爸！」清脆的童音透著歡快不停的喊著。

周智哈哈大笑著揮揮手，快步走向斑馬線，準備過街。

就在這時，一輛超載的運渣車，飛馳而過，平日里看著敦實堅固的SUV就像一個小小的火柴盒子，就在周智的眼前，像被一隻鐵棒橫掃而過，打著轉撞上路邊的路燈桿，被運渣車直接撞上的左後方完全凹陷下去，碎片橫飛。巨大的衝擊力讓車子的玻璃全部炸裂，車門大開。

運渣車因為急剎和自身的超重，在撞擊后司機慌亂的操作下蛇行了一段距離后，伴隨著轟隆一聲，側翻在路上。

一切好像都已經停滯了，周智瞪大眼睛，張著嘴，甚至右手還保持著揮舞的動作僵硬的舉著，耳邊還響著運渣車急剎時刺耳的聲音。

這一刻，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聲音，只剩下那刺耳的剎車聲和黑色殘破的車身。

還有，緩緩的，一滴一滴、一縷一縷從SUV車門下延流下的鮮紅的血……

發生在周智眼前的這一幕，像一把冰冷透骨的尖刀，斷然絕情的刺入了周智的心，扎的他痛徹心扉歇斯底里。

直到路邊熱心群眾打了報警電話，十分鐘后110、119和120救護車相繼趕到事發現場，兩三個警察一起都無法把周智從殘破的SUV被卡住的左後門處拉開，周智像瘋了一樣用手撕扯著破碎的後門，對門上的碎玻璃破鐵片視若無睹，被划的血淋淋的雙手像毫無知覺一樣。

此時的周智像是在另外一個時空，身邊警察的拉扯和吼叫聲，旁邊救援車輛的警笛，熱心群眾的勸告聲，周智一點都聽不見感受不到，他的耳朵里只有那一聲清脆的童聲和那道急促刺耳的剎車聲，眼中只有後座兒童座椅上那個小小的身影，耷拉著腦袋，順著耳朵往下流淌著一縷鮮紅的血液。

「你這樣救不了她！讓我們用工具來破拆！讓開！你這樣會害死她的！你聽得見嗎！」一聲近在耳邊的怒吼讓周智打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現實世界的聲音、畫面一下回到了周智的感觀中。

周智停下了動作，神情木然的被兩個警察架著，向著救護車的位置走去「你這樣沒用的，先去把手包紮一下」兩個警察中年紀約四十來歲的警察一邊駕著周智的胳膊一邊輕聲寬慰道。

周智這時彷彿才真正清醒過來，掙脫兩名警察的攙扶，急促的對中年警察說道：「別管我！救救他們！救他們！不用管我！」並用力的推著警察讓他們去救人。

中年警察被周智推著向前走了兩步，側過頭看著他，「你確定沒事？你自己去救護車那邊包紮一下手可以嗎？」

「我可以的！沒事！別管我快去啊！」周智急促的催促著。

中年警察點點頭，「那你先去，回頭我再找你了解情況」隨著扭頭對旁邊的年輕警察說「走，咱們趕緊過去幫忙」說著向前小跑過去。

周智這時距離出事的地方有十幾米的距離，正好能看到現場的全貌，只看見SUV兩前輪和右後輪騎在路邊人行道上，車頭處撞在路燈桿上，路燈桿已經被撞的栽倒在一邊，車頭冒著煙，車身破碎變形。

車前門處兩個護士把消防員從駕駛位移出的傷員安放在擔架上，副駕駛車門大開，距離車門處有幾米遠的地上趴著一個女性傷員左腿變形扭曲著，雙手呈一前一後在身體兩側地上，頭歪在人行道邊上的草地隔離台階上，左臉貼地，頭下方已經聚起了一灘血跡，旁邊的醫生蹲在旁邊檢查。

這個時候，剛才周智死命撕扯的左後門處兩名消防員正在觀察後門和兒童安全座椅的卡位情況，右後門那裡同樣有兩個醫護人員在俯著身子轉進車內檢查著傷員。

這時一個俯身車內的護士，挺身探出來，對著正在準備破拆的消防員急聲道：「你們動作要小一些！這邊的這個傷員可能頸椎損傷了，不能亂動！你們盡量不要讓車產生劇烈晃動！」

「那你們趕緊上托架啊！」消防員喊道「破拆的時候我也不能保證車身不動啊！」

「傷者當時手中持有一把水果刀！車禍發生時刀具刺破大動脈！造成大出血！我們正在止血！血止住才能上托架！」護士急聲說了一句后又俯身車內忙碌起來。

兩名消防員對視一眼，剛才跟護士對話的消防員對另一個說道「小張！你觀察！我來破拆！用毯子保護好孩子！」

「是！班長！」

周智身子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血淋淋滿是傷口的雙手死死的扣著地面，雙眼瞪著救治現場忙碌的救災人員，身體不受控制的不停抖動。

此時的他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天空依然晴朗，綠樹發新枝，小鳥依在歡快的鳴叫，而此時此刻，周智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冷，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機活力。

直到周智隨著救護車輛一起來到醫院，坐在亮著紅燈的急救室門口，抬頭看到兩個老人帶著滿臉不可置信的焦急慌亂，互相攙扶著急步走來的時候，周智猛的站起來，向著兩位老人走來的方向沖了幾步，猛的雙膝砸地跪了下去，淚水才和著一聲悲吼噴湧出來！

「乾爸乾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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