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恩情
「回去!還是回去!既然沒能提干,我就一定要想法掙到錢!」
當他把這個決定告訴給宣傳股袁股長知道后,他也這樣勸他說:「小沈,你是從農村來的,一定要方方面面的考慮好。」
以後還有郝參謀,任幹事也都這樣類似的勸過他。他謝過首長說:「我考慮好了,現在政策放寬了,我還是回去!一旦黨需要了,我就再回來!」
那個時候人的思想境界還是比較高的,也往往把社會需要放在首位。但是每個人,又不能不考慮實實在在的日子,現實中的生活。
一九八四年秋天。
退了伍的沈正雄坐在回鄉的火車上。他望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城市鄉村和田野,不由又想起了當兵前,和他當兵之後,想起了家鄉,想起了胡愛玲…
將近五年的部隊生活過去了。而如今,她過的好嗎?
接著,他就又想起了那些兒時的夥伴。
沈大富,唐大國,尤恩義,周惠來,吳義。他們都先後寫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先後的成家了。唯有沈大富還沒有找到媳婦。
沈大民也早就寫信告訴他,他家的地主帽子被摘掉了,並且和周惠華已經結了婚,而且在以後又告訴他,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叫沈宏志。
他一路想著,不由又想起了戰友安志強給他介紹的對象苗青,他拿出了她的照片看著。
那是一張稍長但又有點圓嘟嘟的瓜子臉,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雖然不是特別漂亮,但卻是那樣好看。
他放下照片,卻又不由想起了很多...
他終於聽到了列車廣播里的報站聲:「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昌黎車站…」
昌黎,昌黎…
而當他聽到「昌黎」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竟是那樣的親切。
他趕忙走到車窗前,不由的看著窗外,心情是那樣激動…
終於回到了家裡。
周田馨不住上下打量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結實了,比上回回來那陣又長高了,像個大人了…」
說話間,沈正雄看見母親的氣色,好像比他上回探家時要好,面容也似乎多了一點紅潤,心裡就不由的一陣高興。
但他發現,在母親那張善良美麗,像姥姥那樣慈愛的臉上,已經比他當兵離家時多添了一些皺紋。
五年才見到兒子兩回面,母親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提不了干,就想法轉志願兵啊,那不咋也比回來要好嗎?」母親周田馨在心疼的看著兒子說。
沈正雄望著母親,就只好把原因和想法,就像在信上寫的那樣又更加詳細的告訴給她,然後又說:「媽,現在政策放開了,幹啥也都中了,三百六十行,哪行都能出狀元!」
周田馨知道兒子從小就有志氣,也有思路。聽兒子這樣說感覺也有道理。雖然擔心他以後的路會該怎樣走,但還是為兒子的想法和決定有了一點寬慰。
這時,在地里幹活的沈天河回來了。並且也在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他說:「長高了。但回家就免不了挨累。庄稼人,不管幹啥那就不能怕吃苦。「
沈正雄說:」爸,放心吧!我知道,我有這個準備。「
沈天河說:」以後想要幹啥考慮好了?」
」嗯!「沈正雄跟自己的父親點了點頭。
沈天河看著他說:「那就中。這人不管在哪,要去幹啥,不說干出個名堂來,但一定要活出個人樣,活個值得!」
沈正雄聽著父親的話,又說了聲:」爸,我知道!「並且用力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回身給父親倒了一杯水,遞到他的手上說:「爸,地里還有啥活?我幫你去干!」
沈天河接過水對兒子說:「不用。你就主要想想自己的打算,琢磨好應該從哪去著手。秋眼看這就收完了,地里不用你。」
準是渴了,沈正雄看見父親一口氣就把水喝了,就又給父親倒了一杯。
」媽,你渴嗎?「沈正雄問著母親。
」媽不渴,你快坐那歇會,多跟爸媽說說話!「周田馨說。
」嗯。「沈正雄輕聲答應著母親,點著頭,坐了下來。
沈天河說:「爸還是這句話,既然回來了,就要把自己想要做的事琢磨好。先這那的去走一走,看看,也好有個下一步的打算。」
沈正雄點著頭說:「嗯。一會我想先去看看我姥姥,明天我就去各處走走。」
沈天河說:「好。剛回來先歇歇。你姥姥也想你,過一會就去吧!」
沈正雄點著頭。
「正雄,媽哪回去你姥家,都總是看見你姥姥看你照片。「周田馨說。
沈正雄聽了眼睛不由有點潮濕,問道:」我姥姥從那回生病一直都像信上寫的那樣好嗎?「
」是,你姥姥從那回生病好了以後,身板比以前還硬實,一直可好了!「周田馨說。
」那可忒好!」沈正雄不由高興的一邊說著,看著母親,又看了看父親說:」爸,你也瘦了。」
沈天河說:「瘦了嗎,沒有吧,爸身體好著呢!」
沈正雄聽了雖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聽著父親說話一直帶勁那語氣,還是樂了:「那以後也要注意身板,家裡外頭的,那麼多地都得是你。」
沈正雄說完這話的時候,心裡直覺得有一種虧欠。
這時母親也是這樣說:「這多年可是苦了你爸,媽身體不好,本來就幫不上他,還啥都不讓我伸手。你倆弟弟在外幹活,正人上學,啥事都真是你爸一個人。」
沈正雄聽了母親的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裡不由的又是一種別樣的滋味。
他發現,母親雖然好多了,但才四十多的人卻已經有些顯老,父親也是,而且比上回回來那陣真的好像瘦了。
他不由想象著母親拖著有病的身體在忙裡忙外;父親一年到頭,在生產隊也好,這回單幹了也好,不分春夏秋冬在地里沒時沒晌幹活時的勞累;兩個弟弟不論寒風酷暑在外打工的艱難,一幕一幕…
他同時又聯想到了自己。
當兵五年竟然沒有半點出息,甚至沒能為父母分擔一些生活上那麼多沉重的壓力。想著想著他竟不由的眨了眨眼睛,走出門去。
他四下的看著,看著...
這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家,這裡有他的童年,有他和姐姐弟弟們一起成長的足跡,從小到大的經歷…
父親經常的披星戴月,早出時害怕吵醒兒女而都是邁著輕輕的腳步,晚歸時拖著乏累的身板,常常與夜色融為一體,長長的身影;母親不顧勞累燃起的,與天邊的晚霞或者烏雲連在一起的裊裊炊煙,令人心痛的咳嗽...
沈正雄依然這裡那裡的看著,望著,好像每一處,都寫有一家人那麼多的不容易,坎坷與艱難…
這時候,沈天河走了過來。
「正雄!」他輕輕喊了一聲自己的兒子。
沈正雄回身看見父親,點點頭。
沈天河看著他說:「男子漢了,一定要堅強!「
沈正雄使勁而又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說:「爸,我知道!」
沈天河說:」屋裡去歇會吧,剛才你不說要去看看姥姥姥爺嗎?」
沈正雄:」嗯,我這就去。「說著就又走進了屋裡。
「媽,我去看看我姥姥姥爺吧。」沈正雄對母親說。
周田馨說:「你不再歇會了嗎?」
「媽,我不累!」沈正雄說。
周田馨看看兒子,又說:「那就去吧!媽哪回去你姥家,都準會看見你姥姥看你照片。「
」媽…」沈正雄說。
「告訴媽你這是咋地了?」周田馨說。
「媽,我沒咋地,我去我姥家了啊!」沈正雄說。
」那去吧,到你姥家要累了就在那好好歇會。記住你爸的話。把你的想法都跟姥姥姥爺好好說說,別讓他們惦記。「周田馨看著自己的兒子說。
沈正雄聽了,心裡不由升起的那種感動早已涌在心頭,但他只是說:「嗯。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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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姥姥家的院里,在他的腳還沒有邁進屋門的時候,更沒說半句話,但就聽見姥姥在屋裡驚喜的聲音:「是正雄吧?」
這時的沈正雄聽了趕緊快步的走進了屋裡。
「姥姥!「沈正雄不由親切的喊著。
姥姥見了外甥她那個高興勁啊…
姥姥一邊答應著,更是不由上下的打量著自己的外甥,眼裡早已轉了眼淚的說:「啥時候到家的?」
並且一邊說一邊這那的摸著他,又拉過了他的一隻手…
這時的沈正雄早已在心裡又升騰起了一股暖流。
他說:「我剛到家。姥姥,你咋知道是我?」
姥姥說:「別人沒你這走道兒的聲音。從小就跟著姥姥長大,你的啥不在姥姥心裡。」
沈正雄看著姥姥,頓時不由覺得淚往上涌,心情是一種別樣的翻騰,似如潮水。
是感恩還是虧欠?是喜悅還是愧疚?是高興還是怎樣?但他只覺得心裡是那樣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發現,姥姥老了,頭上又添了好多的白髮,慈祥的臉上也又多了好些皺紋。
他早忘了是咋放下手裡給姥姥姥爺拿來的那一點點部隊駐地的特產。
「又買啥了啊,告訴你別花錢!」姥姥說,姥爺也說。
而姥姥一邊說著,又一邊這樣那樣的看著自己的外甥,用手給他擦著眼角。
「快往裡坐坐,讓姥姥好好看看!」說著就又用手摸著自己的外甥,這樣那樣的看著。姥爺的眼睛也一直都在眨巴眨巴的,但卻微微笑著。
」累了吧,快倒炕上歇一會吧!「正雄姥姥說。
」就倒你姥姥跟前兒,歇會吧!「正雄姥爺說。
」姥爺,姥姥,我不累!「沈正雄說。
「不累啥啊,聽姥姥話,就倒這兒,歇會吧。」正雄姥姥心疼的說。
沈正雄的一雙眼睛,望著看著自己長大,始終都是那樣無比恩慈的姥姥,腦海里不由閃現著回憶。
從他懂事那天起,他就記得姥姥是那樣疼他,有啥都忘不了想著自己的外甥,沒有啥會捨不得給他。
他長了這麼大,從未聽過姥姥跟誰說過半句大聲的話。一輩子不論和誰,都是那樣和顏悅色,甚至就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也從來不會有絲毫的挑剔和埋怨,而從來都是怪自己。
姥姥好像從來都知不道啥叫勞苦,甘心情願的去為兒孫干這兒做那兒的,多累也不會說句累。而有點啥好吃的,也總是都讓給兒女讓給她的這個外甥,卻從來都不捨得自己吃上半口。而每當晚輩,尤其是人家對她有一點好,給她一絲絲回報的時候,她卻看的比山還要重。滿面都是不忍心的感激。
姥姥有一張特別善相的臉。她本來沒笑,但卻始終都好像是在微微笑著,而且面帶一種無比的和藹與慈愛,從而讓人一看就會覺得她是那樣親切而又善良。
那還是沈正雄五六歲的那年,正雄姥姥收拾柜子。
從小就一直和姐姐沈正英在姥家長大的他,忽然看見姥姥手腕上戴著一樣東西,而且是那樣好看。
沈正雄看著姥姥那愛不釋手的樣子,就跑了過去,不由喜歡的也要戴。
姥姥本想帶上看一會,然後摘下來再放回柜子里藏好,看見外甥跑來要玩,姥姥也想過怕他摔壞或者丟了。
但她看著外甥可愛的小臉兒,卻還是遞給了他:「好好拿著玩,別摔壞了,也不許丟了,啊?」
「嗯!」沈正雄聽了不由高興的點頭答應著。
那是一對非常好看的玉鐲,那還是姥姥在跟姥爺結婚時,姥姥的父親給她的。姥姥原先的家是一個大戶人家,是正雄姥姥的奶奶傳給姥姥的母親,姥姥的母親又傳給正雄姥姥的。
正雄姥姥的母親在正雄姥姥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就在去世前囑咐正雄姥姥的父親,要把這副手鐲傳給正雄姥姥。
正雄姥姥的父親一直珍藏著,並在正雄姥姥結婚的時候給了她。
正雄姥姥回憶著她結婚那時候的情景,喜悅的心情里,更有一份對已故父母親人的懷念。
過了一會,沈正雄回來了。
但一對手鐲卻只剩了一個。姥姥不由著急的問:「還有一個呢?」
這時沈正英說:「姥姥,他摔壞了。」
「在哪了?」姥姥一聽就頓時著了急的問道。
這時,周田馨和周田香姐倆,正好中午一起下班回來,姥姥慌忙的說:「快點,你倆都快去找找。」
姐倆當時還不知是找啥,而當看見母親手上的那隻玉鐲時,這才一下明白了。
到了屋門外的牆根,周田香一眼就看見了那另一隻玉鐲,但卻只是一半,那一半在別處才找到。
姥姥看著兩半了的玉鐲,心疼的渾身都在顫抖,甚至嘴唇也在哆嗦,姐倆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這樣。
而正雄姥姥卻只是說:「你這個淘氣包啊!」說著忽然無力的想要抬起手,但身子卻已經開始有些傾斜,但她卻怕抬起的手碰到外甥,竟一下拄在了身邊的飯櫥子角上,人也歪斜著倒了下去。周田馨,周田香姐倆見了,趕緊的跑過來扶住母親,但她倆看見母親的眼裡已經流下了淚水,而且臉上帶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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