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

No.1

朝天椒要去參加夏季封閉式集訓，我和她表弟一起去送她。明明只有40天，這傢伙足足收拾了三大箱行李。

「朝天椒，你這都帶了些什麼呀，怎麼這麼多」，

我們三人在集訓營門口下車，拖著這些東西往朝天椒的宿舍走。幸好來得早，太陽不是正當午，不然一定被曬死在水泥路上。要不是因為有一陣涼風吹過，我才不願意開口問著一句話。

「衣服呀，我帶了兩大箱衣服」，朝天椒一副神秘的樣子，「聽說會有很多帥哥偶，江銘，等著老姐給你該你帶一個姐夫回去」，

常江銘一副不屑的樣子，「老姐，你別惹事就行」，

朝天椒看她老弟這麼不配合，覺得很無趣，立刻把目標投向我，「語洛，要不我給你物色一個高富帥？」

「你這是眼瞅著韓俊不成，要物色新目標了吧」，我今天的嘴果然和夏天的太陽一樣毒，朝天椒瞬間被噎了回去，甚至還有些小悲傷地撅噘嘴。

我們把這傢伙放在宿舍門口，她還一個勁兒地嚷，「這些天，我可出不去了，你們一定要來看我，多帶吃的，來不了的話，寄過來也成」。她看著我們並沒有要答應的樣子，便開始來硬的，「哎，你們兩個，要是忘了的話，看我出去了怎麼收拾你們，以後你們有什麼事情，別來找我，自己解決，聽見了沒有……」

從朝天椒的宿舍樓出來，一直走到集訓營門口，我都幻覺能聽到這傢伙的喊聲。集訓營門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倚著轎車的男子怎麼看都很面熟。他摘掉墨鏡，我才認出是卓爾。媽媽說，他和他爸一樣不走正道，媽媽說，是他氣死了卓伯伯，媽媽說，讓我以後萬一遇到他，一定要繞道走。

「哥哥」

卓爾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

「你小妹啊？」

卓爾身邊，一個左臂上綉著紋身的男子問他，

「不認識」

卓爾淡淡地說。

有些尷尬，打到車的常江銘喊我，我便和他一起離開了。

「語洛，剛才的人你認識嗎？」

「嗯，小時候認識，後來就沒有聯繫了」

我打開包，遞給常江銘一瓶水，他很禮貌地扭開了還給我，拿了另一瓶，喝了一口，說：「怎麼不早說你帶了水，要知道我就幫你背包了」，他明顯地猶豫了一下，「語洛，那樣的人以後還是少接觸的好，看著不像好人」，

「江銘，你也這樣覺得嗎，你看著卓爾哥哥不像好人嗎？」

小時候，我最喜歡和卓爾哥哥一起出去玩，那樣就可以去平常去不了的地方，比如樹上、水庫、很遠的山上，做平常做不了的事情，比如，摸蝦、看他掏鳥蛋，回來的時候，卓爾哥哥會馱著我，像風一樣地跑。我不相信他會氣死自己的爺爺，不相信他會變壞，一定是另有隱情的。

「『也』，還有誰這麼覺得？」，

江銘這樣問我，我告訴他是我媽媽，江銘說，

「語洛，人都有防禦機制，我有，阿姨有，你也有。我們都覺得卓爾哥哥不像好人，其實你也有這種感覺，只是出於某種原因，你不願意承認而已。但是，你要學會避害，躲開那些有可能給你帶來麻煩的人」，

我知道常江銘這麼說，一定是為我好，但我也知道，有時候，我們會因為某些原因背棄理性，因為理性往往是冰冷的，沒有人情味的。

江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和我說，「對了，語洛，樣刊你收到了吧。上次要給你，恰好遇到雲熙，就請他轉交給你了」，

「還沒有，他可能忘了，沒事的」。

No.2

原本是正午，烈日當空，蟬聲大噪，忽而雷聲作響，陰雲集聚，整個天空黑壓壓地一片，透過玻璃往外看，外面完全是傍晚時分才會有的模樣。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

手機鈴聲突然作響，摸來手機一看，是溫杭，

「喂，溫杭？」

「喂，安語洛，幹嘛呢？這麼晚才接電話」

「哪有，明明才響了一聲」

「語洛，我現在在機場，今天回法國」

聽到這話，我有些蒙圈，「不是說好提前告訴我，我去送你的嗎？」

「我怕你捨不得我走，淚水淹了機場」

「臭美吧你就」

「語洛，以後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會掛斷了，再給你打回去的」

「知道了」

「語洛，你一定要搞清楚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麼，做大的決定前一定要好好動動腦子」

「知道了」

「語洛，一輩子很長有些事情不急著現在就作出選擇給出答案，可以再等等看」

「嗯」

「語洛……我不讓你來送我，是不想讓你看我離開」

「我」，我聽到溫杭哽咽的聲音，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溫杭說，有一年冬天，他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堆雪人，雪人堆好后，他便不忍心扔下它，自己回家。溫杭陪著雪人，給它講自己的故事。日落黃昏時，他不得不離開，走了半晌，又彎了回去，將雪人毀掉，因為他害怕獨自在那裡的雪人會獨孤。他害怕離別，更害怕離別後的挂念。而我，恰恰也是一個這樣的人。

「語洛，我要過安檢了」

「那先不打了」

「我再說最後一句，語洛……」

「啊？」

「沒什麼，保重」。

眼淚劃過臉頰的時候，是沒有感覺的，因為它稍縱即逝。看著越來越陰沉的天空，不知溫杭要搭乘的飛機是否能準點起飛。我只希望，有著獨特又極易受到傷害的靈魂的他能在遙遠的異國他鄉能遇到自己的紅顏知己。

No.3

這是一個沒有空調的補習班，我分分鐘都擔心急速旋轉的風扇會因為旋轉過猛而脫落，如果那樣的話，扇葉便是飛來的剃刀，或者說是飛來的橫禍。當然，補習班對我來說，本來就是車禍現場。高二的理科，怎一個變態了得！

「這個題，誰解得出來？」，補習班的數學老師是很愛互動的，但凡遇到有挑戰性的題目，她都會這麼問，

「只要搭三條輔助線即可」，說話的女孩叫田甜，一向很積極很活躍，可能這些題對於她來說都不太難吧。此刻這姑娘正流利地表述著解題過程，卻突然在一個點上卡住了，

「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想一下」，老師很溫柔地說。田甜依舊站著，伸著手指對著黑板上的立體幾何比劃，看樣子是想要立刻給出答案而不肯坐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老師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解不出來，是因為第三條輔助線搭地不對」，老師見劉雲熙這麼說，趕忙讓他幫著田甜把這道題解出來。劉雲熙去到講台上，筆走龍蛇地寫出了完整的解題過程。

「田甜，你看是這樣的嗎？」，老師問，

「嗯，是的」，田甜很甜地說，並向劉雲熙點頭示意。

「小爺厲害吧？」回到座位的劉雲熙頗為得意地問我，而我只能無力地笑笑。

放學后，劉雲熙去推自行車，我在車棚外等他。見田甜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悄悄地走到劉雲熙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劉雲熙猛地抓了田甜的手，扭頭看到來人之後又一副驚詫的樣子，趕忙鬆了手。

「劉雲熙，你超厲害偶，送上我崇拜的小心心」，田甜說著比了一個代表「心」的手勢，

劉雲熙撓了撓頭，一副很靦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還好啦，就那樣吧」。他把車推出了車棚，和田甜說，「我和語洛先走了，明天見」，

田甜仰著腦袋，甜膩膩地說，「好」。

田甜沒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可能那是她應有的高傲吧，畢竟她成績優異，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蔫蔫地坐在劉雲熙的單車後面，看著夕陽中我們長長的影子。

如果有一天，劉雲熙發現我只是一個麻煩或者負擔，他會厭棄我嗎？

No.4

回到家，我翻箱倒櫃地找舒婷的那本詩集。倚著床沿，坐在地板上，翻開印著《致橡樹》的那一頁：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我們分擔寒潮、

風雷、

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

流嵐、

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

我從書包里摸出手機，選中劉雲熙，鍵入「我決定選文」，發送成功。

窗外，夏雷陣陣，大雨瓢潑。其實，眼淚不是稍縱即逝的，是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