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高考與夏
No.1
「把風扇關掉,你大爺的」
第二列第二排的男生從座位上站起,指著靠門的女生怒罵,見那女生瞪了他一眼又並不理會,便要撲過去打人,嘴裡依舊罵罵咧咧地。監考老師廢了老半天勁兒才制止住他。
我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不受他們干擾。這是高考開始的第二天,我被分配在三十七中考試,幸而這段插曲沒有發生在播放英語聽力的時候。
最後一堂文綜考完后,匆匆跑出三十七中的大門,在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找到了我爸。他手裡拿著一把小扇子,站在烈日底下,曬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看見我便趕忙遞上一瓶水。
「兒子,考得怎麼樣?」
「媽,你就先別問了,回家再說」
相同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問出、回答出,只不過把「兒子」換成「女兒」「妮子」「仔仔」罷了,我和爸爸穿過嘰嘰喳喳、混亂一片的人群回家去。
「囡兒,咱爺倆去吃點啥?」,爸爸一邊努力且費勁地調車一邊問我,四周都是刺耳的喇叭聲。我靠著座椅後背,舒展早就已經酸痛的脖子,內心急切地渴望著什麼,又急切地恐懼著,在這種不平衡中,作為一個資深吃貨的我也失掉了吃貨的本性,想了半天擠出來一句,「隨你吧,我怎樣都行」。
「囡囡,你沒有考好嗎?」
我看到爸爸漲紅的臉和眼睛中的紅血絲,忽然心頭有些潮潮地,說,「不是,天氣太熱,所以沒胃口」。
爸爸說,「那你帶爸爸去吃冰吧,就去你們年輕人去的那種冷飲店,我還沒有去過」
我忽然覺得其實爸爸也是一個孩子,他只是要努力地在我面前扮演大人的角色。只不過高考完了我才發現,可能這段時間被壓抑最深的並不是我。
No.2
我坐在劉雲熙的單車上,穿過最烈的日頭。慶幸他沒有要執著地穿過半個城市去那家廣式冰室。我們就近地停在了一家老舊的飲品店,坐在大樹下搭起的棚子里,聽著知了們高聲地抱怨。
「劉雲熙,我曬得腦子疼」,我重重地按壓著自己右側的太陽穴,覺著腦子裡似乎有一根筋在不安分地跳動,
劉雲熙拿起裝冷飲的杯子貼在我腦門上,說,「語洛,是不是中暑了,除了頭疼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癥狀?」
我移開了他的杯子說,「不是中暑,我自打初中起就這樣,夏天一缺水就頭疼」,
劉雲熙把他的奶蓋推到我面前,摸出震動的手機,猶豫了一下,聽了之後對我說,
「常江銘打來的,說找你」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很急切,
「語洛,我姐出事了,你快來」。
No.3
你見過墨綠色的雲嗎?我見過,那是夏天瓢潑大雨前的天象,烏雲遮住了天空,幻化成惡靈的面孔,那片墨綠色的雲便夾雜在其中,它綠得泛黃泛黑,在氣流涌動下不斷地扭曲變形。是的,我見過那駭人的天象,在朝天椒出事的那一天,可是,我竟沒有見到阿椒最後一面……
「我允許你叫我朝天椒」
「真的嗎?」
「真的,以後再有人打你,你告訴我,我替你打他」
……
「語洛,你哭什麼?」
「我媽媽把我趕出來了……她不要我……我了」
「沒事,你以後住在我家吧,我家只有我一個人」
……
「語洛,這是我弟,常江銘,以後我朝天椒不僅要罩著你,還要罩著他」
……
「洛,你一定要幸福,我不允許你遇上任何事情。如果遇上了,管他天地神魔,我都替你把他們放進絞肉機,讓他們飛灰湮滅,魂飛魄散。這輩子,我要做個硬漢,有什麼事,都朝著我朝天椒來」
……
「語洛,帶著我吧,我給你壯膽」
……
「語洛,你可以為了你自己,但如果為著別人,我朝天椒不應」
……
我坐在小區里的椅子上,痛恨時間流淌,它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允許就肆意地向前,它為什麼就不能停在我們小的時候,停在從前。
「我姐她……她去跟蹤她爸爸……穿過拐角的時候……」
常江銘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他哭到發顫,那種顫抖經過椅子傳給了我。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也曾這樣哭過。那時,他哥哥偷了他們爸爸的一隻很昂貴的鋼筆,然後嫁禍給他,他被揍,被趕出家,他一路哭了過來。那時,朝天椒氣得上躥下跳,她跑去她小姨家,一石頭砸穿了小姨家的玻璃。
「江銘,上帝對你姐姐不公平,她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在身邊,她從很小的時候就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飯吃,她做的飯真的很難吃很難吃,菜也烏漆嘛黑的,都是醬油你知道嗎?都沒有人管她的,她總是給我們操心,其實她自己才是最需要被關係的。上小學的時候,她每天都要惦記著看你有沒有早餐,你的早餐有沒有被你哥搶走。老師打我的時候,也只有她是真心難過的」。
那些日子,我總能看到朝天椒,聽到她和我說話,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從遠處的山上來,背著一個彩虹的書包。她同我說,語洛,我過得很好,你也要好好得好好得生活。她說我們一起做個遊戲吧,我數一二三,數完你睜眼。等我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朝太陽的方向走去了,她一點點地走進太陽里,她回頭朝我笑,是她最好看的樣子。
後來,不管我再怎麼想,她都沒有再回到我的夢裡。從那以後,我開始寫日記,把我的生活說給她聽,我一直都有好好地生活,因為我不想遠在天堂里的她還要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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