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川地冬季氣溫高出中原甚多,榮州比之成都又更暖些,下雪對於此地乃是稀罕事,不過榮州多陰雨潮濕的天氣,這種潮冷另有一股難以抵受的滋味,這日便是這般,人們大多躲進屋中沏一壺滾燙的熱茶慢慢啜飲,不慌不忙等待日頭出來,蜀人心性,無論何時總歸讓自己不怨天尤人喜樂和安。

這一處小山離著村子說近一時到不了說遠彼此又模糊望得見,因山不高山頂仍是蔥綠一片,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感,山路上正有四人緩緩向上。

這四人不同旁人躲進屋中避寒,這時來這風景如畫的小山卻也絕不是風雅之士,因為四人衣衫襤褸手持打狗棒原是四個乞丐。這時四人已到了山腰,一個乞丐向山下一望,奇道:「怎麼還有人上山?」隊伍最頭的乞丐聞言回首一望,說道:「想是急著進貨的,待會正好倚著這幾人探探山頭的底細,我們見機行事便是。」這個乞丐聲音沙啞頭髮花白是四人中年紀最長的。其餘三丐都是中年人,一起說道:「是」。

小山腳下剛開始登山的五人也都是中年人,不過五人鮮衣怒馬,布料都是最好的錦緞,每人一身衣裳下來花費必定不菲,與四個乞丐形成鮮明對比。

乞丐們將近山頭,只見一片宅院紅牆金頂似廟非廟,雖然不大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頭髮花白的老乞丐向另三丐使個眼色,三人微微點頭,老丐上前兩步,抬手抓起大門上的門環用力擊打起來,起初無人搭理,老丐叩得久了,一人從內抽出門栓出來,將門栓拿在手中一臉怒氣地望著眾丐,門內出來這人年方弱冠,個頭卻高出常人一頭,很胖卻又胖的很瓷實,膚色黑紅,身披一件紫紅袍服,式樣卻如僧人的袈裟一般甚是奇怪,更奇的是頭頂著半圓形的黃帽前後多出頭部一大截。

老丐見了這人一身打扮,心道:「看來便是這裡沒錯了。」口中說道:「大老爺行行好,我們已經幾頓飯沒著落了,又上到山頂,再討不上吃食,多半便下不去了,餓死在這裡,大老爺您多晦氣。」胖大之人見老丐一臉菜色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說道:「施些吃食原也不難,為何費力跑到這裡。」語聲平平似沒有高低變化又帶著幾分川音,老丐一生走南闖北閱人無數,聽他這樣說話卻也是平生第一遭。老丐回道:「走了幾家,都說吃食沒有,一人一把鹽可以有,我們要鹽幹嗎,鹽又不能當飯吃,拿去換錢官老爺還得治咱個販私鹽的罪。」

胖大之人心道:「這大公鎮得名就是由於有一口大鹽井讓當地人公用,不過其餘的鹽井便是我們的聚寶盆了。」忽然向下一張,自語道:「今天好奇怪,又來了幾個騎馬的……」問老丐道:「你們可認識?」原來山上叩門應門一耽擱,山下五人的馬快這時已近山頂了,他原不信乞丐會和這五位富商相識,但平日訪客極少,今日這兩撥人湊到一處有幾分可疑,老丐道:「我們窮叫花子怎會認得這樣有錢的大爺,做一件褂子的錢就夠咱吃上仨月了。」

胖大之人點點頭,不再理會五騎,仍對老丐說道:「此地窮鬼還是多,不過鹽可是個好東西,在我們那,四把鹽能讓你們一人吃一大塊氂牛肉呢!偏偏這裡人別的沒有獨不缺鹽。」

蹄聲踏踏中,一人在馬上說道:「既然這裡獨不缺鹽,何不賣些給我們。」胖大之人見說話這人一臉英氣,四十不到年齡,另四人年紀也差不多都頗有幾分英豪之氣,但與說話這人一比偏顯出人家更加英氣勃勃,若不是親見,真不敢相信適才口音清脆柔軟的兩句話是他說的,不禁心中一動,他雖然天資有限但跟隨的乃是一位明師,見了這五人特別是開口這人的風采,立覺來的不是凡人,回道:「不知還有沒有現貨,我得去問問師父。」說罷退回院內,原將門栓插好。

馬上五人翻身下馬,將馬拴在跟前幾棵大樹上,先前開口之人猛然看清老丐面目,老丐也正在看他,二人相互凝視片刻,忽然同時向對方用力一拱手,面上露出鄭重的表情,卻誰都沒有說一字,兩邊餘下幾人見帶頭之人不吭氣,也都一言不發,各守在大門一邊,默默等院內人出來。

半柱香的時間,院門重又開啟,年輕的大胖子出來了卻不招呼眾人,只往門右一站。接著又出來一人,服飾打扮同胖子一樣,看年紀大了五六歲,原是中等身材,與胖大這位相較之下顯得比實際瘦小許多,雖然一樣的黑紅臉,渾身卻透著機靈,看清眾人後身體輕輕一抖,隨即站到門左也是一言不發。最後出來一人年近五旬,同胖子一般高大,體型削瘦在眾人中更顯得鶴立雞群,身上穿的袍服式樣相同卻是黃色的,頭上長長的半圓形帽子是淺棕色的也與另二人不同,目中是因十分自信而時時流露出的對周遭一種淡淡的不屑,兩邊兩個年輕人見他出來,趕忙垂首肅立神色恭謹之極。

高瘦之人目光掃過眾人,看到適才互相拱手的二人時心中不由連吃兩驚,但他並未慌張,開口說道:「早聽說滇馬雖不及旁種高大,耐力卻最是持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同胖大之人口音相仿一般地古怪,顯然並不是漢人,難得的是語風文雅遣詞用句無不精準。

先前那英氣勃勃的錦服中年人微笑道:「上師好眼力,我們確是從滇地而來……」高瘦之人打斷道:「我師尊方當得起上師二字,我不過是個尋常的喇嘛而已。」提及師尊,他目中一直都在的淡淡不屑突然轉換成無限敬仰的神色。

英氣勃勃之人輕輕一頜首,道:「大喇嘛太謙了……」高瘦喇嘛道:「閣下四位隨從連同三位丐幫的都是一流好手,閣下自己和這老丐更是深不可測,我怎麼是太謙了?!」英氣勃勃之人道:「路途遙遠,會一點防身術罷了,所幸平安到達,願與大喇嘛誠心做生意。」說罷對一名隨從使個眼色。

隨從走到坐騎前,解開這一側寬大的馬褡褳,內中赫然是滿滿當當的銀元寶,另一側的馬褡褳墜的很低顯然裝的也是重物。眾人見他們毫不避諱地露出巨財,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老丐忽道:「我老叫花可不認得這幾位大爺,俺們幾個是來討一口吃食的。」英氣勃勃之人立時走上幾步,從馬褡褳中取出一錠銀元寶放在老丐手中,說道:「這個送與幾位,應該能買到一些吃食。」這錠銀子是十兩的,足夠尋常人家半年家用,胖大的年輕喇嘛見他對乞丐出手如此大方,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老丐將銀元寶揣進懷中,說道:「吃飯問題是解決了,但不能白拿了這位好心大爺的銀子,大爺不是要買鹽嗎,咱們幾個待會幫著裝鹽。」高瘦喇嘛道:「這可不巧,最近這一段沒有餘鹽可售。」英氣勃勃之人道:「我們不敢佔用吐蕃的食鹽,只求大喇嘛從銷往別處的那一半中給我們勻出些就好。」高瘦喇嘛道:「你既然早已做了功課,就應該知道我們是不會隨意賣給不熟悉不可靠之人的。」

英氣勃勃之人道:「你們的買主都是極缺食鹽之地的,價錢比中原私鹽高出四成,我們願再加一成,而且有多少要多少!」高瘦喇嘛知道這一成意味著一座金山,卻不為所動,說道:「不是價錢問題,如果不可靠之人買上又轉給土谷渾人怎麼辦!他們必定援助與他們勾結的叛賊。」英氣勃勃之人道:「拉薩王封鎖古格王不是辦法,應該用仁心感化最終才能一統吐蕃,而通鹽路……」

高瘦喇嘛大怒:「你是說我王不仁嗎?!我們拉薩王才是正統,那什麼古格王是他們自封的,對這些大逆不道的叛亂之人,除了誅滅之外沒有商量的餘地。」英氣勃勃之人道:「大喇嘛息怒,你也看出我們是從大義寧國而來,我們吃鹽自古不足,怎會將好不容易到手的食鹽轉手!」

老丐插口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喇嘛就答應了吧,莫和白花花地銀子過不去,老叫花要有這一褡褳銀子,後半輩子就不愁了!」英氣勃勃之人道:「不是一褡褳,而是五褡褳。」說著指了指五匹馬身上的褡褳。老丐也吐了吐舌頭,看向高瘦喇嘛。

高瘦喇嘛搖搖頭,說道:「除非師尊親口應允,我可以幫你問問師尊,你半年後再來一趟吧。」英氣勃勃之人沉吟道:「來回吐蕃一趟確也需要這麼久,只是……」老丐接到:「哪有加錢還不賣貨的道理,這生意做的也太霸道了!」高瘦喇嘛冷笑道:「丐幫的卻把身上的小袋去掉隱瞞身份,必定是做見不得人的事,閣下是幫主還是九袋長老?」老丐道:「幫主他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們怎能輕易見到,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便是看不慣你們一群喇嘛在這裡作威作福。」否認了自己是丐幫幫主卻也承認了是丐幫中人。

高瘦喇嘛轉頭對英氣勃勃之人道:「你只要兩不相幫,我便破例售一批鹽給你,看我讓四個叫花子有來無回。」說罷雙掌一擊,院中飛出兩團黃影,輕輕落在他身旁。老丐見又是兩個黃衣喇嘛,年歲比高瘦喇嘛小個幾歲,識得二人左手持的搖鈴和右手持的金剛杵都是喇嘛教法器,二人落地時微塵不起乃是一等一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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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斧止於大渡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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