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河東節度使、北面總管石敬瑭返歸鎮所后,暗中謀划如何保全自己。

李從珂喜歡訪查諮詢外邊的事情,常常命令端明殿學士李專美、翰林學士李崧、知制誥呂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趙延等輪換在中興殿庭院值班,有時候同他們談論到深夜。當時,石敬瑭的兩個兒子任內使,石敬瑭指使兒子賄賂太后的左右,讓他們暗中偵查李從珂的密謀,不論事情的大小他都能知道。石敬瑭常常在賓客面前自稱病弱不能領兵為帥,希圖朝廷不猜忌他。

契丹族近來頻繁侵擾北部邊界,守衛的禁軍大多設防在幽州和并州,石敬瑭與名將趙德鈞都請求朝廷增兵運糧。朝廷下詔向河東有積蓄的人征借菽粟;令鎮州輸納絹五萬匹給總管府,用來購買軍糧,率領鎮冀的人出車一千五百輛運糧供給代州;又下詔令魏博開市購糧。當時水災、旱災使得百姓飢餓,石敬瑭派人督催繳納非常嚴厲緊急,崤山以東的百姓流離失散,開始流露出了動亂的苗頭,而皇帝又下了一道「竊賊不論贓物多少,以及縱火強盜,都處以極刑」的詔書,小罪便有殺身之禍,百姓更覺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

石敬瑭率領大軍屯駐忻州,朝廷派使臣賞賜軍士夏衣,傳布詔書加以撫慰時,軍士曾多次呼喊萬歲,石敬瑭感到害怕,他的幕僚河內人段希堯請求殺了那些帶頭呼叫的。石敬瑭命令都押牙劉知遠斬了挾馬都將李暉等三十六人作為此事的宣示。但李從珂聽說這些情況后,更加懷疑石敬瑭,任用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領兵屯駐代州,用來分散石敬瑭的權力。

清泰二年九月十七日,皇帝任用宣徽南院使房暠為刑部尚書,充任樞密使,宣徽北院使劉延朗任為南院使,仍兼任樞密副使,從此劉延朗及樞密直學士薛文遇等把持朝中事務,房暠與趙延壽雖然做樞密院的首長,但他們的意見,被採用的不過十分之三四。

房暠是個隨勢應稱,什麼事都不先拿出意見的人,每當幽州、并州派使者來朝廷奏事,樞密院的幾位大臣環坐而討論,房暠常常低著頭打盹,等他醒來,伸著脖子,理理服裝后,那時使者都已經走了。

是否啟奏皇帝和任免職務,一律取決於劉延朗,各處方鎮、刺史從外藩入朝的,必然先賄賂劉延朗,然後議論一下各家所貢獻的禮物,賄賂多的先辦,得到內地職差,賄賂少的后辦,只能得到邊遠的職差,因此各地將帥都怨憤不滿,而皇帝不能察覺。

這期間,反而是叛將高季興(建立南平國,到處稱臣貪圖賞賜,被稱為高賴子)的兒子高從誨(父親死後即位,重新向後唐稱臣,被封為楚王)任用梁震、孫光憲等賢臣,省簡刑罰,減輕賦稅,使轄境之內得以安定。

清泰三年正月二十三日,李從珂在自己的生日千春節置酒設宴,已進為晉國長公主的石敬瑭的妻子上壽祝賀完畢,告辭回晉陽。當時李從珂已經醉了,說道:「姐姐為什麼不多留些時候,忙著趕回去想幫助石郎造反哪!」石敬瑭聽說后,更加害怕。石敬瑭把他在洛陽及諸道的財貨全部收攏送回到晉陽,託詞說是幫助軍費,人們都知道他是心懷異志。

李從珂在夜間同近臣聊天時從容平淡地說:「石郎是朕的至親,沒有什麼可猜疑的,但是流言總是不斷,萬一和他失掉和好,怎麼辦為好?」眾臣當時都閉口不答。

端明殿學士、給事中李崧退下來后對同僚呂琦說:「我們這些人受恩深厚,怎能把自己等同於眾人,一概觀望呢,現在要想些什麼辦法才是?」呂琦說:「河東那裡如果有其他打算,必然要勾結契丹作援助。契丹太后因為他的長子李慕華降歸中國,屢次要求和親,但是,他們要求釋放被我們俘虜的紥拉回去沒有獲得結果,所以和議未能成功。現在,如果真能把紥拉等放歸與他們議和,每年用大約值十多萬緡的禮物、錢財送給他們,他們必定會歡欣地答應。如果做到這樣,那麼河東雖然想蠢動,也無能為力了。」李崧說:「你說的與我的想法一樣。然而錢、糧都要從三司支出,需要進一步同張丞相商量。」

李崧口中的張丞相,便是安重誨的親家張延朗,雖說他善於鑽營,但卻不是一點本事沒有,當年明宗重設鹽鐵、度支、戶部三司就是張延朗首先提議的,而且出任了第一任三司使,雖說同他在後梁時做的租庸吏官職上不可同日而語,但日日處理的事物都是為國家理財一類,所以張延朗幹得是不亦樂乎,有時明宗叫幾個重臣一起去遊玩或是一起吃個飯,張延朗往往以三司事務繁忙需要加班為由推辭掉皇帝的邀請,這裡一方面確實有張延朗新為重臣想給皇帝留個好印象的原因,但再一方面他是真喜歡這份工作!後來安重誨父子伏誅,民間傳出了安重誨的兒媳即張延朗之女為仙人救走,所以皇帝沒有牽連張延朗的說法,其實是明宗本就是迫不得已才殺了與自己患難與共的安重誨,不願多株連一人,否則不可能僅僅只殺安重誨與他已成年的兩個兒子三個人而不是全家了!這時張延朗平日給明宗留下的勤政能幹、忠君為國的好印象起了大用,讓他做兼判三司的丞相原職不動,後來的李從厚和如今的李從珂均上位未久,除了掌管軍權的要職,前朝官員大體維持不變,張延朗依舊擔任原職。

李崧把事情告訴了張延朗,張延朗想了想,說:「按學士的策劃,不但可以制約河東,也可以節省戍邊費用十分之九,計謀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如果主上聽從了這個意見,只要責成老夫去辦理就行了,可以在國家財庫之外去搜集,以專供其用。」

得到了張延朗認可的呂琦、李崧二人秘密地把這個辦法陳述給了皇帝,李從珂大喜,稱道二人的忠心,二人私下草擬好了《遺契丹書》就等皇帝下命令了。

過了些時候,這日陪在李從珂身邊的是樞密直學士薛文遇,君臣二人如往日一般交談,說到起勁處,李從珂覺得薛文遇當然也是心腹重臣,便告訴了他呂琦、李崧二人的計劃,聽聽他有什麼建議,薛文遇回答說:「以天子的尊崇,屈身來侍奉夷狄野人,不是太恥辱了嗎!再者,如果那胡虜按照過去的做法來謀求迎娶公主去和親,用什麼來拒絕他?」接著就誦讀唐人戎昱的《昭君詩》中的詞句說:「安危托婦人。」李從珂也是戎馬一生的漢子,被薛文遇這麼一說,覺得在契丹面前如此確實屈辱,想法便改變了。

第二天,李從珂緊急召來李崧和呂琦到后樓,面露怒火,情緒激動地責備他們說:「你們這些人都是懂得歷史的,是想要輔佐人主獲得天下太平的,怎麼現在竟然出了這麼個主意!朕有一個女兒還沒有脫離乳臭,你們是要想把她拋棄到大沙漠里嗎?而且,要把國家養兵的財力輸送給胡虜那裡去,是什麼居心?!」李崧和呂琦很惶恐,汗流浹背,說道:「臣等的本意是要竭盡愚拙的想法用以報效國家,不是在替胡虜作打算,希望陛下明察。」

李、呂二人無數次拜謝求恕,皇帝依然指責不停。呂琦氣力不繼,叩拜稍有停頓,皇帝便說:「呂琦倔犟,你還肯把朕看做人主嗎?!」呂琦回答說:「我們謀事不善,願請陛下治罪,多拜有什麼用!」這時皇帝的惱怒稍有緩解,制止了他們的叩拜,每人賜給一杯酒,讓他們出宮了,從此群臣不敢再提和親的建議。皇帝改任呂琦為御史中丞,以表示疏遠了他。

過去,石敬瑭想試探皇帝的意圖,多次上表陳訴身體羸弱,請求解除他的兵權,調遷到別的鎮所,皇帝與執政大臣商議后答應了他的請求,準備把他移鎮鄆州。李崧、呂琦等人都諫勸萬萬不可如此,就連平日只會打瞌睡的房暠這次都極力反對,認為不能這樣做,皇帝猶疑不決,把此事一直拖著沒辦。

五月初二夜間,李崧因有急事請假在外,恰恰是薛文遇獨自承值夜班,皇帝同他議論河東的事情,薛文遇道:「俗諺說:『在道路當中蓋房,三年也蓋不成』,這種事情只能由主上的意志進行決斷。群臣各為自身利害作打算,怎麼肯什麼話都說!以臣看來,河東的事,移鎮也反,不移也要反,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不如走在前頭,先把他解決了。」前一陣有術士說國家今年應該得到賢人輔佐,提出奇謀,安定天下,迷信的李從珂以為這個人當由薛文遇來應驗,聽到他的話,大為高興,說道:「愛卿的話,使我豁然開朗,不論成功還是失敗,我決心施行。」立即命薛文遇寫出一封授官職的擬議,交付學士院草擬任命制書,第二天,就任命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任用馬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宋審虔取代石敬瑭的舊職河東節度使。

朝堂上制令一出,文武兩班聽到呼叫石敬瑭的名字,不禁相顧失色。五月初六,李從珂任用建雄節度使張敬達為西北蕃漢馬步都部署,催促石敬瑭速赴鄆州上任。

石敬瑭很是疑懼,便和他的幾位重要將佐計議商量:「我第二次來河東時,主上曾當面答應我終身不再派別人來替換我,現在又忽然有了這樣的命令,莫不是像今年過千春節時,主上同公主所講的那樣嗎?我如果不造反,朝廷要先發制人,怎麼能束手被擒,死於道路之間呢!今天我要上表說有病,來觀察朝廷對我的意向,如果他對我寬容,我就臣事他,如果他對我用兵,那我就要另作打算了。」幕僚段希堯極力反對去鄆州,以至於跳起來又呼又叫的,石敬瑭知道他為人直率,沒有責怪他;節度判官華陰人趙瑩勸石敬瑭去鄆州赴任;觀察判官平遙人薛融說:「我是個書生,不懂得遣兵作戰的事。」;都押牙劉知遠說:「明公您長期統率兵將,很受士兵的擁戴,現在正佔據著有利的地勢,將士和馬步軍隊都很精銳強悍,如果起兵,傳發檄文宣示各道,可以完成統一國家的帝王大業,怎麼能只為一道朝廷制令便自投虎口呢!」

掌書記洛陽人桑維翰說:「主上當初即位時,明公您入京朝賀,主上豈能不懂得蛟龍不可縱之歸淵的道理?然而到底還是把河東再次交給您,這正是天意要借一把快刀給您。先帝明宗的遺愛留給了後人,主上卻用旁支的庶子取代大位,群情是不依附於他的。您是明宗的愛婿,可是現在主上卻把您當作叛逆看待,這就不是僅僅靠表示低頭服從就能取得寬免了,只能努力為保全自己想辦法了。契丹向來同明宗協約做兄弟之邦,現在,他們的部落近在雲州、應州,您如果真能推心置腹地曲意討好他們,萬一有了急變之事,早上叫他們晚上就能來到,還擔心什麼事不能辦成嗎?!」石敬瑭於是下定了造反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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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斧止於大渡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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