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鏡花水月
吉姆如期而至。出乎意料,胡屹也一同來了。黃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我以中國禮節在別墅里設宴招待他倆,並請蘇萱、吳淼作陪。
蘇萱應酬得體,吳淼談吐不俗,她倆雖然和吉姆是初次相見,卻並無生分之感,在我的調節周旋渲染下,氣氛迅速熱烈起來。大家團團圍坐,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吉姆和黃燦親密無間,有談不完的話題,只有胡屹孤獨坐著。蘇萱和吉姆客套幾句,然後主動和胡屹搭訕。
「胡屹,你這一身肌肉真結實!」蘇萱說。
「我從小就練拳擊。」胡屹用中文說。
「我也想練拳擊,你能不能抽空教我。」
「當然可以。」胡屹說。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蘇萱笑了,臉上像一朵花在綻放。
胡屹的父母是浙商,原本在迪拜做生意,後來運氣不佳,虧個底朝天,欠下巨債,無力償還,他父親跳樓自殺。胡屹的母親無顏面回國,無奈嫁給當地一個普通工人。身份的巨大落差,讓胡屹母親一時無法適應。尤其那個男人守舊思想濃重,視她為私人物品,常拳腳交加施以家暴。每每這個時候,年齡尚小的胡屹就會衝上前,揮舞小拳頭跟他繼父拚命,保護自己的母親。胡屹從小就比同齡孩子長得粗壯結實,家庭的不幸讓他漸漸養成愛鬥毆不怕死的性格,入學后,常把外國的一些同學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最終被校方開除。他母親實在沒轍,索性送他去了拳館,練了一身蠻氣力,未成年就在黑市打拳擊,名揚黑市拳壇,後來遇上拉昔特,受聘做了他的保鏢。
胡屹曾對一名白人女子掏心掏肺付出所有情感,結果慘遭無情的欺騙,精神上嚴重受創,從此越發的沉默寡言。
此次胡屹回中國,主要目的就是回故土看看他尚在的親人。
蘇萱好動不好靜,約胡屹出去走走。看著他倆遠去的背景,我眉頭直皺,又不便阻攔。
酒足飯飽,黃燦領著吉姆出去逛街,賞風景,互訴別後之思。
菲佣們收拾完餐桌,退了下去,大廳內只剩下吳淼和我。120英寸超大3D液晶4K智能電視屏幕里熱火朝天地播放著選秀節目。
我多才多藝,歌唱得好,舞跳得棒,各方面條件都出類拔萃,同事、友人們常常起鬨,勸我參加選秀節目,我都姑且聽之,一笑了之。
名人有名人的煩惱,我不想出名。
拉昔特王子發來一個視頻通話請求。吳淼不好多加打擾,告辭而去。
拉昔特王子常說,和我視頻通話長聊,是他每天最快樂最期待的事情。
拉昔特王子見過無數各種膚色各種情調女人,也擁有過數不清的女人,他說我是他見過最完美的,最動心的。只是,我是水中月,鏡中花。幻的感覺,飄飄渺渺,美麗卻難以觸及。
視頻里,拉昔特王子問吉姆和黃燦情況怎麼樣,我簡單作了說明。拉昔特深深地說:「夏雪,其實,我真的好渴望能跟你攜手一生白頭共老。我們生一群王子和公主。」
我問:「有薩赫的消息嗎?他到底怎麼樣,是生是死?」
飛機與地面失聯那麼久,薩赫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在未能親眼見到薩赫的屍體之前,我無法死心。
拉昔特幽幽地說:「我們先不談薩赫先生,好嗎?」
不談薩赫,那麼談什麼呢?拉昔特說:「就談我們倆。夏雪,我非常想和吉姆一起去中國看望你。但是,你卻不願意?」
是的,在此之前,拉昔特多次想和吉姆一道來中國,卻被我婉言拒絕。他是王子,身份非同尋常,若來中國,勢必會驚動官方,驚動媒體。我不想把跟他的事情搞得沸沸揚揚風雨滿城。
「你是王子,我是普通百姓。我倆沒有結合的可能。」
「這只是你推託的借口,王子和平民絕不是我倆之間結合的障礙。」
「更重要的是我倆之間還缺乏緣分。」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扯得太多,說,「王子殿下,您消息靈通,一定清楚薩赫先生的狀況,他是不是已經遭遇不測了?」
薩赫是我第三個男朋友。
我第一個男朋友是官三代李嗣,哈佛大學中國同學。
李嗣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姑姑、姑夫、舅舅、舅媽等都是官,都是頗具實權的大官。他爺爺的官位最高,副國級,他的奶奶、外公、外婆以及父親、母親、姑姑、舅舅中最小的官都位居正廳。李嗣家教嚴格,可能從小家長干涉太多,太過寵溺,官三代李嗣獨立自主能力較差。李嗣溫文儒雅,戴著眼鏡,長得頗像韓國影星裴勇俊,甚至比裴勇俊更俊。我喜歡裴勇俊,所以喜歡上李嗣。李嗣善良實在,只是人云亦云,無主見,甚至有些懦弱,太過依賴家長親人,因此很快我便和他分了手。
第二個男朋友當然是美國人羅伯特。羅伯特強勢,我也強勢。強勢對強勢,兩人都是學生界領袖,大學里風雲人物,彼此談了一年戀愛,轟轟烈烈,爭吵不斷,各不相讓,最終還是我理性冷靜地和他說拜拜,做了普通朋友,我們至今還經常保持著聯繫交流。
拉昔特嘆息一聲,說:「雪,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訴你,經過阿伊兩國官方多方的努力查實,薩赫所包乘的飛機殘骸已經墜入波斯灣海底。也就是說,薩赫和他的幾名集團高管都沉入大海,絕無生還的可能。而根據找到的黑匣子記錄,薩赫包乘的飛機失事原因是一塊不明物體撞擊導致。」
我半晌無語,懵懂片刻,調整一下心緒,給南費打了個電話。南費接到我的電話,又一次哭了。我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
薩赫死了,拉昔特卻對我苦追不舍,他希望我徹底忘掉薩赫,接受他。
嫁給拉昔特王子必將一飛衝天風光無限,我對此難以心動,毫無商榷餘地。
我敬重拉昔特,但從未想過要和他共度此生。
視頻里,拉昔特百思不得其解,懊惱沮喪地問我,他哪一點比不上已過逝的薩赫先生?我說:「你年輕,英俊,高貴,才情橫溢,哪一點都比薩赫出色!王子殿下,我倆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姻緣。姻緣可遇而不可求,不取決於你,也不取決於我。」
拉昔特王子平生第一次低聲下氣主動向一個女人求愛,向一個中國女人求愛,但以失敗而告終。
黃燦欣然答應吉姆的求婚,相互送了戒指,到民政局涉外婚姻登記處申請了結婚登記。
趁著吉姆在此等候消息,胡屹乘高鐵去溫州看望他尚在人世年逾古稀的外公。
胡屹年輕,還不足二十歲。據蘇萱探聽來的消息,說胡屹打算回中國,報考我們這所大學,並準備勸其母親同那個迪拜人離婚,將她接回來,落葉歸根。迪拜公民社會福利固然好,畢竟並非他母子久留之地。
胡屹身高力猛,打起架來不要命,不知什麼原因,對我卻敬而遠之,鮮有片言隻語。
黃燦和吉姆的申請順利批了下來。
命數真的捉摸不透,黃燦從小就非常喜歡讀安徒生的童話,一番波折,她做夢都未想到竟會嫁到安徒生的家鄉。黃燦幸福而滿足。
國慶小長假,我決定再赴迪拜,拜祭一下薩赫,順便看望他可憐的母親南費和兒子哈里。
畢竟,我是薩赫生前的女朋友。畢竟,我們有過一段難以忘懷的戀情……
這一次去迪拜,我孤身一人,形單影隻,非常冷清。上一次,還有黃燦陪伴。
短短一個多月,已然物是人非,薩赫死了,黃燦遠飛丹麥。這一次來迪拜,我並未聲張,悄悄地,甚至避開了莫逆之交拉昔特王子。
白髮人送黑髮人,數十天不見,惚若隔世,南費老了許多。命薄緣慳,成不了自己的兒媳婦,南費希望我能做她的女兒,哈里執意不肯,固執地叫我姐姐。
「阿曼土,賓倆嘿,我麥倆以開提嘿,我苦土必嘿,我盧蘇利嘿,我里搖米利阿黑雷,我里蓋得雷,孩雷嘿,我善雷嘿,米難拉嘿,台爾倆……」
我們確是真主所有的,我們必定歸依他……拜祭祈禱完,我說不出的煩躁迷茫。返回亞特蘭蒂斯酒店,獨自喝些悶酒稀里糊塗地睡去。
我又做了那個怪夢。那個始終困擾著我的離奇怪夢。
夢中,我顛覆了時間和空間,超越紛紛擾擾重重疊疊的宇宙十一維,進入神秘莫測的天外異域,看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絢爛多姿的星球。
這個星球比地球大得多,慢條斯理地自轉著,公轉著。山川、河流、森林、沙漠、草原、奇珍異獸……有地球所擁有的一切和沒有的一切。
夢中,我渾渾沌沌恍恍惚惚,身不由己地陷入一個深難見底的幽敻處所,周圍波譎雲詭,紅光、黃光、藍光、綠光、青光、紫光、白光、黑光等分裂扭曲,閃爍變幻;各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形怪狀生物面目猙獰,張牙舞爪倏忽來去,相互撲騰追逐。
影影綽綽,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夾雜在其間,卓乎不群,落寞孤獨,口中發出怪音,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無法名狀,不可言喻。懵懂間,那個身影突然湊上前來,裹夾著濃烈的腥膻味,張開雙臂要抱我……
我以為那個身影是薩赫。
夢中,我喊道:「薩赫,是你嗎?是你嗎?」
朦朧身影沒有任何回應。
我驚醒了,一身的冷汗。
這個離奇的怪夢,如果我沒有記錯,前前後後,總共都做八次了。這是第九次,一模一樣的夢。這個夢的整個過程、整個情形、整個意境都像同一部電影在我睡夢裡循環播放反覆縈繞,驅之不散。
夢裡的這個模糊身影會是薩赫嗎?
如果不是,又會是誰?
如果是薩赫,那麼,這一年,冥冥中註定我和他有一段逃不掉掙不脫的奇特宿命?
醒來,再也睡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