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白眉老和尚。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
「常說,越州花雕酒,蕪湖鐵三刀,蘇子煙波勝綠絛。誰道,刀解愁來酒解憂,美人樊素口。總愛,二十四橋賴揚州,淮河畔光照石頭。秦時明月章台柳,不及長安北里瘦。」
——《秉燭游·長時月》
「昔桓公相仲,治齊以女閭七百。征夜合之資,以充國川。當時周禮,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七百閭實誇張矣。依下官愚見不過參差七百人家。以花粉之錢曲線救國此不謂妙策也。
既消民身心之疲,又豐盈國庫。更廣為流傳,儼然成一派風俗行業。大唐延以,青出於藍。
此閣神女,清倌名伶,琴棋書畫、吟誦唱和,禁內雲韶府可比得?」說話之人,尖牙蛇目,嘴齒伶俐,話里話外都帶著考量打探的意味,卻總藏也不住那洋洋得意的媚態。
答者避其鋒芒,諄諄道:「家花與野花皆秀也。」
平康坊,也稱北里、平康里。武周花粉流鶯風月之所,長安朱雀大街縱橫南北,分以東西,北里居東市西,臨崇仁宣陽。一街輻輳,繁華鼎盛,風流藪澤。其中諸伎,概分三曲。一曲,二曲,中曲(南曲)。分別品流,衡尺人物,應對非次,良不可及。美酒佳肴,美人軟語,實乃離現實之瑣碎,得精神之解脫風水寶地也。
而那些煙塵女子,有些,從小無依無靠如浮萍孤苦伶仃的乞丐。還有些,被老鴇僱人販牙婆下尋貧瘠人家,常為不軌之徒,暗中為漁獵。也有慣犯男家協同媒婆龜公訪問良家女子被他家聘禮的,女家為求取厚賂心動之而省六禮簽八字庚帖,大婚當天,路半途而轉入窯,姑娘誤陷其中,便無法逃脫。妓雖以賣藝為生,但入冊妓籍,便是身不由己、生死由人。樂少愁多,無欲無緒。也有心繫他身者,少善終,多生不如死。
烏雲遮蔽的日子,星星便會被那些情悸的姑娘們藏進珍愛的胭脂匣子里。日日盼,夜夜盼,盼君騎馬來。
曾有登科不第落榜的書生,宿眠尋花,沉歌歡醉,花錢引見的女伶碰巧也是位失意人。兩廂訴苦衷腸,登時興緻高雅,借著酒醉勁頭,腦袋暈熱,吐吐胸中不平,狂喙詩一首。
(問魚雁,盼魚雁,魚雁何達?一酥丹青手,別時共枕拭淚痕,名花貌衰房深冷。房深冷,今朝杏花又漸黃,彩鑼喧巷,巷外十里紅妝,郎何在?)
再說姑娘入曲后,由假母爆炭教以歌令,並排行第輩次,學不好便會挨罵責罰,遲怠者遭鞭子抽笞。其中,調教養潤的姑娘,大多能談吐,頗有善詩賦、知書言語者。
天剛剛熏,離暮鼓還有些時辰。平康坊內卻擠滿了人,如蜜蜂覓之芳花。多以官僚勛貴、富商大賈為主,還有些文人墨客、秋闈前應試的舉子。前者尋歡遣寞,後者心潮湧動一睹看遍長安之花,就不知此花是牡丹、杜鵑還是海棠了,其中甚者希冀自個兒成為那白行簡小說話本《李娃傳》里的主人公滎陽公子鄭生,逢山開路、過關斬棘,收穫得一份甜美的愛情和一位貼心體己的女郎。
...
小廳房內,昭昭兮,堂宇寬靜,沉香漫。
「嘈切不言,此女善,本君頗喜,夜中折擷。」
原來,衣皆款款楓葉紅,無花團錦簇、金銀雜之的品月色面紗掛臉的少女,從明瓊翠帶的湘簾鮫綃似絹綉百花的長帳中踮腳而邁,在珍珠串的簾幕後,腰肢輕盈,同簾邊斜影共作一曲霓裳羽衣舞。
前說話的人仗勢且久寓京華,武皇親封門下侍中曹擇毅。后答話的人,身著輕煖華服眉目端正,風度舂雅,軒軒然若霞舉,乃女皇嗣英王哲,也作李信。
信后,立兩衛,面皆無情。
聽得此言,侍中曹擇毅目中審視意味更濃卻做得不露山水,面上平淡,嘴裡吐出的話語確是恭維:「英王喜歡即是最好,也不枉下官替王爺尋得此處籠香霧縠的嘉境。」
李信笑而答,解釋一番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簪纓世族書香門第常以清流自詡,而摒棄煙台柳閣的女子,卻總而在室安家豢養妓納妾美婢,私蓄侍寢,沉淪荒穢,更甚者官僚間私下還枉顧倫理換妻妾處之,吃喝玩樂,本王能見見這些禮外之物也算得好學。你說是嗎曹侍中?」
曹擇毅臉是一陣紅一陣白,被損得五體投地、啞口無言。也不敢在多言了。其旁牖可觀下,便隨英王信一同賞舞了。
緋褂套身的小貓,躲在形似花萼藻井實則範金重拱的陰影里,樑上塵滿,小貓幾天前便已拾掇乾淨,為了怕細灰落下失了馬腳,則用水沾濕抹布,來回數遍,不厭其煩。還添鋪上了一疊子百寶蓮蠶冰簟。
此際,其半撐著頸,闔眼假寐,搖著蒲草似的長尾巴,愜意的蹬著腿兒。
堂內人客紛紛,卻井然有序。狎妓冶遊,一派和樂。其中格局大而不亂,地鋪白石,內嵌黃玉珠,鎏金柱礎,四方施種時令蕊花,怪石盆池,庭廊水榭,假山綠樹。左右對設小堂,垂廉茵榻帷幌之類稱是。雅俗共賞,山水墨畫、飛白書法同音律並全。
還有數株桃樹,桃花一樹一樹的落,落在平康里罥青眉的年輕姑娘的羞額間。
設六尺高的紅台上,紅綺傾垂,多位清吟小班的歌伶舞女藝伎著胡服,伴有箜篌小篪,柳琴琵琶,平長仄短,尾音長延,踩著花瓣足起胡旋舞。
但在這一片融融和樂的景況中,傳出個不和諧的音調。
像是一塊巨石砸入平波內,搠出層水浪。
尖銳的女聲嚷嚷著:「啊呀!死人啦,死人啦!」
二樓的一房小間內,衣衫不整、乳胸半露的艷妝薄衫女子被一枚彎月形的鏢器給割了喉嚨。從趴她身上的裸身中年男子的后胸部穿透,鮮血染透了軟衾和木枕。
頃息,作鳥獸散。
有好事者,順著聲源,擠身而去。湊起熱鬧。
「大喊大叫些什麼嘛?」小貓掏掏耳朵,詫異地翻個了身。右手側撐著小耳望向下面,像個午後藉藁而卧打著哈欠慵懶的釣叟。一邊吐槽太陽大而未戴草帽,一邊又想著不勞而獲等著魚兒主動上鉤。
小貓散開蝴蝶扣,露出橘白色的小肚,眄了眼東南方向。「『介賁』瞧見還不出手?等巡城捕快來?」
『『介賁』,倭國有自裁切腹未死之介錯人。介賁別於御林軍別於不良人,意為勇猛的、身披鎧甲的、如鷹鸇般的骨氣之人。武皇設此近侍,添以巡狩長安各坊,懲除奸惡。』
英王李信皺眉,納悶如此喧嘩?
曹擇毅瞧見,立馬喚了個小廝來問清情況。
聽明白后,這才冷汗惶切地沖李通道:「王爺,死人了!」
「什麼?!」人命關天啊!縱使李信再雍雅,也坐不住了,怒拍桌起。
嚇得侍中曹一刺棱從凳上滾下,匐在地上,雙眼凄凄惆顧四周,唯諾著對李信說:「聽...聽說此翠樓遭了......遭了刺客!」
說罷,眼見光亮卻覺詭異迭生,皆似藏著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刺客,森然至極。
「天子腳下,皇城之中!本王定要看看是何路蟊賊敢掀我大唐風浪!去,替本王喚不良脊爛百里氏來!」英王李信怒髮衝冠,氣沖沖地對身後兩人道。
便有一人上前,承旨,離去。
待其走後,李信抬手扶額,頭暈腦脹,覺人身搖晃,天地而遠離。人站也不穩。
身後侍衛見狀,連身上前扶住。
曹擇毅小聲喚道:「王爺?...」
只聽,英王信戚然念著:「前鑒不遠,覆車繼軌。經前事,長安看似已如瓜區豆分兵吏具備,實則敗絮其中外強中乾,銅鏡正衣冠,古鏡知興替,人鏡明得失,吾以為母後會加固長安坊裡間的和睦安寧,以福百姓,然北里日日舟車,歌舞廊廡,左右金吾警戒不力,介賁不屑於布衣白丁,此刺客才可遊刃有餘!惜我長安厚土,萬人往之......」
李信覺得對此人說了也同無用,朝菌不知晦朔,勞什子口舌,於是話露半而閉。
桌中無酒,不得引觴,其緩緩而坐。
然斜伏身在地上的侍中曹眼含深意地窺探著英王舉動,眸中陰邪殺意生,若尖刀利而鋒。
后覺右方眼前一悸,沙沙,帘子拂動,卻再無透出影來。
四散奔逃的民眾算是穩定下來了,其一是來了四位披堅執銳橫刀在握的軍爺。
二來,那刺客並未再度行兇。
「這才對嘛。」小貓坐起,尾巴繞著橫樑,用一雙貓爪彆扭地系好扣子,嘟囔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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