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魁隗
凡間。
鮫紗窗內,我著一身玄色粗布衣衫,無精打彩地飲著一杯清茶。對面的音兒穿著月白的褂子,鵝黃的裙子,清爽可愛。
音兒是一株離我最近的錦葵花,或許因為沾染了我的仙氣,早早便成了精。
我原本是不想離開錦葵花地的,可那日她問:「姐姐,你擁有靈性已久,為何不化人形?
我本便不是株錦葵,是仙人,又何來化人形一說?可是她雖伴我伴我千年,卻不知道我本就是仙人。
「我不想。」
「為何?」她咬了咬下嘴唇,頗緊張:「當株錦葵,只能任人擱置,命不由己,在我剛則能看能聽之時,我便暗暗下決心,我的命不該由著別人,我要努力修鍊,讓自己有力量掌控自己。
我看著她,她第一次口吐人言,緊張與羞澀在所難免,而她眼中的堅毅的言語中的豪情卻未被這些掩蓋,並且熠熠生輝。
我不禁有些動容。
我害怕,我從來一一個人,從來沒有母親呵護,也沒有父親教導,我父親甚至不知曉我的存在。我覺得世界似乎與我無關,很大程度上,我很願意留在錦葵叢中,聽風吟,聽蟲聲。
見我神色黯然,她又說:「姐姐,外面世界到底如何我們誰都不知道,或許會比帝王家、紫宸殿里好,但我們不去看看,就永遠不會知曉。」
「好,我和你一起出去。」我好不容易下了決心。
「果真?」她驚喜異常。
我被她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半晌後方思索過來:她與我又有多少不同?我無父無母,她又何嘗有人關心?我生活在這片錦葵里,她何嘗不是?只不過我做人的時間比她長一一些,我見到的世間醜惡比她看到的更多一些,因此我的心比她也更冷些。她惦念著與我從小相伴的情誼,因此才會在我答應與她一起出去時,如此出我意料地歡喜。而我,怎能再把這份姊妹間情誼視作可有可無之物?
想到這裡,我的聲音也柔軟了幾分:「真的。
我們去了凡間的客棧。
「音兒。」我喚了一聲。
她卻並未聽到,只怔怔地往窗外看。
「姐姐!」音兒忽然轉過頭來,聲音有些抖:「姐姐,有神仙淹死了。」
「淹死?」
「我剛剛聽說……」
說話間,正好有兩個從天界來的婆子走過我們身邊,一邊走一邊聊:「東海那對父子太猖狂,仗著自己最尊貴的龍族血統,別說凡人了,連其他低品階的小神仙都不放在眼裡。」
音兒壓低了聲音,悄悄對我說道:「最尊貴的龍族?難道是應龍?」
我搖搖頭,笑道:「非也。應龍背生雙翼,手足有力,從來只上戰場,怎可能在這小小的東海守一方水土?」
「那是?」音兒小心翼翼地問。
「龍按品階分四種,天龍,神龍,地龍,伏藏龍四種。最尊貴的便是天龍,連應龍也算是天龍的一種。按理來說,在東海為凡人施雲布雨的應該是神龍,並非最尊貴的龍……」
「姑娘有所不知,就東海的龍與其他海里的龍不一樣。這東海的龍原是天宮裡的天龍,當年宮變混亂,這天龍為了避禍來了凡間。」
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鄰桌上傳來。
我轉頭,只見那男子穿著綉銀色流雲紋白衣,正是大庭氏家族的標誌,他懶洋洋地靠在窗邊,臉對著窗外,耳朵的邊緣透著光,竟有幾分可愛。
他慢慢悠悠地轉過頭,我看到他的側臉,飽滿的額頭連接高挺優美的鼻子和淡粉的薄唇。
都說大庭氏多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而這位男子相貌格外出眾,把音兒看呆了。
旁有閑人又接著討論起來:
「就東海的龍王爺太可怕了,稍冒犯了他們,便作起法來,弄個大浪連神仙也要死。」
音兒道:「姐姐,為何神仙也會死?」
「有生便註定有死。如果沒有死,那仙界豈不是仙滿為患了?」我說道。
我話未完,只聽到他們道:「作孽啊!剛死的那個是本月的第六個了!」
另一個說:「你當剛死的那個是誰?我告訴你,是魁隗的小女兒精衛!
我吃了一驚,我記憶里從沒有魁隗的身影,但在我做錦葵花的日子裡,我曾無數次聽人提及魁隗。
魁隗,為神農氏族長,掌管東方大地,是重要的部落首領,當年的天帝大耀強硬如斯也要禮讓三分,更別提如今的軟弱平庸的天帝節芒了。年輕時極為俊美,如今雖老了,卻猶有當年風采。他有三個女兒,長女翩翎有閉月羞花之貌,卻不知為何,看破紅塵,隨赤松子四海漂泊,不食煙火。次女瑤姬,看似溫柔靜美,實際上最為剛烈倔強,傳聞她與大庭氏的衍公子情投意合,估計喜事將近。幼女精衛,年紀尚小,伶俐可愛,活潑調皮,最討魁隗歡心。
這樣一個小女娃能怎麼得罪東海龍宮?必定是魁隗看不慣東海的囂張跋扈,東海把仇記在了魁隗最喜歡的小女兒身上。
可憐的小精衛,古怪精靈,聰明可愛,卻沒逃過東海的辣手。
見我想得出神,音兒用手在我眼前晃晃:「姐姐!」
我緩過神來:「怎麼了?」
「芘芣姐姐,東海如此肆無忌憚作惡多端,天宮的人為何不處置?」音兒問道。
「你以為現在的天帝還是當年的伏羲大帝嗎?」我苦笑一聲。
正欲再說,窗外一陣騷動,街上的人都往一個方向去了。
方才那個大庭氏的與我們搭話的俊俏的男子竟站起身來,像是要下樓出客棧的意思,卻又像是向我走過來的樣子。
我等了一陣,看他果然是要出去,卻又刻意走過我身旁。我似乎聽到他的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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