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探
李昭扶著額頭,淡聲吩咐,「陳叔,你隨孫縣令去,不能讓人起疑。」
陳叔聞言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瞥一眼李昭,只見他神情冷淡,面上似有疏遠之色,他略微躑躅,卻也只能先隨孫縣令出去。
看陳叔出去了,李昭又道,「歡歡,煩勞你去廚房幫我煎副葯。」
晏歡歡立刻應下來,小跑出去。
兩人都被遣開了,棠墨白才在太師椅上攤坐下來,廖和見他毫無儀態,皺著眉要出聲指責,李昭擺擺手,「罷了。」
廖和只好忍住,把指責的話吞回去。
棠墨白慢悠悠的開口,「我查了,這個晏全是眉縣縣衙的一名錄事,他夫人多病,多年來只生育了一女,也就是晏歡歡,晏歡歡在家裡照顧母親,平日很少出門,這晏全因為沒有兒子,與他夫人生隙,對女兒也是百般嫌棄,平日很少歸家,於錢財上對她娘倆苛薄異常。」
嫌棄她是女兒…
李昭微微低垂眼帘,一隻手輕輕扣著扶手椅,「這晏全是個文人,焉能不知女兒里不乏巾幗,男兒里常有蠹棍,實在愚昧…」
棠墨白道,「兒子女兒都是他的骨肉,他如此苛待,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
李昭又問道,「他夫人與人私奔一事,鄰里有何說法,除了晏全,還有人目擊嗎?」
棠墨白搖頭,「她家地方偏,鄰里稀疏,此事倒未曾被人瞧見,只是大家都言之鑿鑿,說她娘很可能跟一個賣葯的跑了,這個賣葯的之前一直頻頻上門兜售,二人眉來眼去了很久。」
李昭道,「此話做得數嗎,果真如此,為何歡歡整日在她母親身邊卻沒有發覺?」
棠墨白一挑眉,「當然做數,就晏歡歡那一沒長開的丫頭片子懂什麼,待會兒問問她有無這個買葯郎中不就知道了?」
李昭略略沉默,然後道,「此事暫且撂開,在眉縣的這幾日我要你去做另外一件事……」
李昭話這說到此處,停下了話,一語不發。
他臉上肌膚白如霜雪,只有一雙眉眼鴉鴉,漆黑如濃墨的眼眸流轉著熠熠冷光,灼的人發慌。
他沒有接下來說,棠墨白也沒有接著問,只是伸了伸懶腰打個哈欠,抱怨道,「我可真是個苦命的人,上輩子可能造孽了,這輩子生了勞碌命誒…」
他咕咚咕咚大喝了一口桌上的涼茶,站起來大搖大擺的出門了。
廖和有些摸不著頭腦,「殿下是何事囑咐他?為何不讓他明早再走,我看他面露疲色…」
李昭收斂起那種犀利的神色,看上去又是那個溫和清潤的瘦弱書生。
他道,「你既關心他,就要讓他知道,不要整日里吵嘴罵架。」
廖和被噎一口,只好道,「我一個長輩,怎麼會跟他一般見識,他也是為您辦事,罷了,等他回來,我給他配點葯補補身子。」
李昭點點頭,伸手讓廖和扶他回廂房。
「殿下,這幾日可有犯病?」廖和壓低聲音問。
李昭搖頭,「沒有。」
「等回了漢源縣,我給殿下試試我新配出的葯,看看效果如何。」
李昭淡淡嗯了一聲。
回了廂房,廖和扶他半躺在一旁的榻上,就被李昭打發了出去。
他剛闔目不久,門就被人敲的噼啪響,門框上的舊漆被震的簌簌往下落。
李昭頗有些頭疼,想扶著額頭問來人。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就被人哐當推開,晏歡歡一身素色羅裙,雪團一般滾進來,扎眼的很。
她手上還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面是白瓷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黑褐色葯湯。
晏歡歡擦著額頭上的汗,「殿下…不…姜師爺,我以為…」
「以為什麼?」
李昭冷冷淡淡的看著她。
「…沒有什麼…我把葯熬好了,給您端過來…」
晏歡歡小心翼翼的把木托盤放在案几上。
李昭微微頷首,「多謝。」
晏歡歡低下頭,手中抓住裙擺一角,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不動。
李昭抬頭看她,「你有事問我?」
晏歡歡小聲問,「方才人多,我不敢多問…您今日有查出什麼嗎?我阿娘的屍骨究竟被他們抬去何處了,您知道么?」
李昭道,「你為何如此肯定你母親遇害了。」
晏歡歡連連搖頭,眼眶兀的紅了起來,「我當然不希望她遇害,只是…她如果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
李昭沉默了一會,問她,「你可知道經常上門與你家販葯的賣葯人?」
晏歡歡懵懵懂懂的點頭,「知道啊,他叫馮玉軒,是個熱心腸的郎中,經常可憐我們母女,賣的葯比外面藥鋪里要便宜許多。」
「那你可聽過一些流言,說你母親便是與他私逃的?」
晏歡歡變了臉色,「這些都是那些長舌婦胡扯的,沒有這回事,我阿娘什麼性子我知道,她雖與我阿爹不和睦,可也絕不是這種…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
晏歡歡矢口否認,臉色越說越通紅,看上去頗為氣憤,似要給她母親正名。
李昭避開這個問題,不想給她火上澆油,轉而問道,「那他住何處,你可知道?」
晏歡歡道,「他住城門口的奉唐街。」
李昭道,「現在還住那裡嗎?」
晏歡歡搖頭,「傳出他與我阿娘的流言之前他便不在那裡了,只是他的那間藥鋪子一直門窗緊閉,既沒有轉讓出去,也沒有開門做生意。」
李昭低頭略略思量了一會兒,突然道,「走。」
晏歡歡後退一步直搖頭,「為何?我說了,我阿娘沒有與他私逃,殿下……相信我!」
李昭撐著手從榻上起來,披起外衫,拿過葯囊,他回頭看著晏歡歡,「不能以一個人的人品做證據去堵悠悠眾口,若想為你母親正名便帶我去,我為你找真憑實據。」
他說完便靜靜看著晏歡歡。
晏歡歡也抬頭看他。
他似乎又瘦了幾分,從眉目到鼻樑到下顎骨的線條弧度如畫中的山峰水墨,漂亮到極致的同時卻到底失了幾分人氣,羸弱蒼白到似乎一陣稍稍大一點的風就能把他吹倒。
她去寺廟祈求過很多神佛,那些佛像個個寶相莊嚴,溫柔慈悲,就如他此時的眼神一般。
他素日冷厲的眼神此時是溫柔憐憫的。
這並不是對她一人的溫柔,是對眾生皆苦的慈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