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斷流
虎嘯雷鳴一般回蕩不絕的密集戰鼓聲中,成蒙竟然泰然自若,彷彿入定老僧,智珠在握。
激蕩飛揚的煙塵,震耳欲聾的鼓鳴,與成蒙彷彿木塔石佛一般的鎮定,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就連驍如虎豹的成宜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父親固然不通武藝,但這種臨危不亂、逢變不驚的沉著氣度,卻也是自己遠遠不及的。
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面色如常的氣魄,需沙場征伐,千錘萬煉。
成蒙人老成精,身經百十餘戰,自然由內而外地散發著一種雄視沙場,睥睨天下的氣魄。
成宜被自己的父親氣魄所感,也是鎮定了許多,但迫在眉睫的危機依舊讓他坐立不安。
「爹,敵軍兵馬盤踞在西,聲勢浩大,氣勢洶洶,」成宜焦急地說道,「若我們往西,豈不是自投死路?」
「往東,才是自投死路!」成蒙眼中閃過一道睿智的精芒,一聲冷哼說道,「你們看不出來嗎?西面雖聲勢滔天,不過是疑兵而已……」
「疑兵?」
「不錯,」成蒙臉上流露出一絲哂笑,「西面固然蹄聲陣陣,戰鼓如雷,但聲勢雖大,卻稀稀疏疏,明顯沒有多少人。再看看那飛揚的塵土,煙塵蔽日,卻一直停留原地,逡巡不前。依我所料,對方不過以馬尾縛樹枝,拖地而走,來回馳騁造成聲勢而已。」
姜,還是老的辣!
一旁被捆得密不透風的麴義也不禁心中暗贊:老卒成蒙,果然名不虛傳!自己熟讀兵法,也略微看出些端倪,卻不如成蒙如此透徹。
看著成宜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成蒙猛然一聲冷哼:「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區區一個疑兵之計看,竟然就令你首尾失據,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成宜聞,臉上不禁閃過一絲赧然。
其實,成蒙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表現,其實還是十分滿意的。不過,他心知自己這個兒子性情急躁好怒,雖然天賦異稟,卻是一顆頑石,需濁浪激流的打磨,才能最終成才。
因此,成蒙不斷敲打自己這個兒子,實際上卻也是為了磨礪他。
但是,成蒙卻也知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成宜若要成才,需要一場巨大的挫折。
否則,以他暴戾好進的性子,日後只能做一員先鋒猛將。
不得不說,成蒙的眼光十分毒辣。
日後的成宜與其好友李堪一併,都成為韓遂麾下旗本八騎之一,勇冠其軍,卻難以獨當一面。
當然,當蕭辰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這個時代之中的時候,歷史註定將偏離其原有的軌道……
「老法子,我為先鋒!」樊岱一聲冷哼,殺意熏天地說道,「讓這群不長眼的狗東西瞧瞧,我樊岱麾下的虎狼卒的厲害!」
虎狼卒,乃是樊岱麾下的精卒強寇。
這夥人是樊岱麾下的精銳猛士,自從樊岱落草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這群人最初有近三百人,在北地大浪淘沙的物競天擇之中,最終不過剩下這四十餘人。
這四十餘人,個個身經百戰,如狼似虎,是樊岱最信任的兄弟與家底。樊岱將這伙兄弟編為虎狼卒,由他的親弟弟樊鄔所領,戰鬥力十分強橫。
「好的,老法子。」成蒙點點頭,又止住了躍躍欲試的成宜,「虎兒,跟在為父的身旁。」
成宜聞言,頓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他生性好鬥,九閽虎豹的矟法彷彿虎豹交擊,在戰場上更是如魚得水,橫衝直撞。
被其父所阻,成宜自然大失所望。
成蒙與樊岱嘴裡所說的老法子,是一種他們多年配合作戰所養成的一種戰法。
樊岱麾下的虎狼卒,殺氣重,銳氣足,就彷彿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鋒芒逼人。但常人也都知道,劍刃越鋒利、越薄,也就越容易折斷。
虎狼卒銳氣有餘,持久不足,難以久戰。
而成蒙麾下的老卒,則勝在穩重而持久,彷彿一柄巨錘。
兩人協同作戰時,往往樊岱的虎狼卒衝鋒在前,以一腔銳氣摧垮對方陣勢,將敵陣攪亂。而當虎狼卒後勁不足時,成蒙麾下的精卒則一舉壓上去,狠狠擊潰敵軍。
這種作戰的手段,就彷彿在鐵釘的後方擊上一記重鎚,其威力簡直難以想象。
成蒙、樊岱二人,曾經不止一次的依靠這種方式,擊垮過無數勁敵。
但是,事情會那麼簡單嗎?
樊岱一馬當先,彷彿一頭賓士的怒牛,衝撞之間,氣勢如虹,殺氣騰騰。
其弟樊鄔,雖然勇武不及樊岱,但兩兄弟的性情卻是極為相似,都屬那種桀驁兇悍,一往無前的悍勇之士。他同樣也如餓虎出林,凶氣騰騰,極為驚人。
正是憑藉這一股狠勁,樊岱以及其麾下的虎狼卒,才能在兇險重重的沙場之上,屢獲大勝。
但是,他們錯估了形勢。
而這種錯誤帶來的後果,可能是無法估量的。
樊岱耳朵猛然一動,他已經聽到了利矢劃破空氣的尖銳長鳴之聲。
蔽日的煙塵之中,箭矢如注,彷彿狂風驟雨,洶湧而至!
箭如風,箭如雨!
這一輪箭矢數目雖然不過五十,但凌厲異常,而且極為密集,似乎是瞅准了當頭的樊岱。
樊岱怒嘯如雷,手中一對名為「斷流」的黑色重戟瞬間化作了吞吐一切的黑色風暴。
這一對名為「斷流」的重戟,乃是西涼冶鐵家族——酒泉黃氏打造。這對重戟重逾百斤,可謂大巧無工,無堅不摧,算得上罕見的利器。
這對重戟不但堅固異常,其上更雕有幾道巧妙的風穴。
舞動之際,風穴生響,能夠發出海浪一般的聲音,彷彿激浪滾滾,濁流滔天,聲勢極為驚人。
這也是這對重戟的名字——「斷流」的來歷。
樊岱天生巨力,舞動這對「斷流」之際,更是氣勢滔滔,彷彿海浪席捲一般。
「斷流」舞動之際,射向樊岱的箭矢紛紛落地,箭矢都被巨大的力道折成了兩段。
但是,樊岱身後的虎狼卒,就遠遠及不上他那麼從容沉穩了。
一瞬間,樊岱身後的虎狼卒,就有五六人都被射成了刺蝟,倒地而歿。
剩餘的近四十人,也有不少身上挂彩。
距離樊岱最近的樊鄔也中了一箭,雖然未及要害,但也是血如泉涌。
怎麼回事?
樊岱心中一緊,忽然有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
「老卒」成蒙更是臉色大變,他不是笨人,瞬間就已經反應過來:對方對於自己的性情,明顯是瞭若指掌,竟然見菜下碟,來了個虛則實之,引君入瓮!
自己機關算盡,反而投入了對方圈套之中!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有如此智計!
成蒙心中,不覺一陣膽寒。
「好智計!」麴義的嘴角揚起一絲狡黠的笑意,但是眼中卻是止不住的吃驚,「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懂得因人制宜之道?竟然將老卒成蒙都蒙得團團轉,玩弄於鼓掌之間……」
麴義熟讀兵法,對於兵法之詭道自然是了熟於心。但是,他涉世不深,未經磨礪,其韜略智謀畢竟還是有限。
對於這樣的智謀手段,麴義自然是感覺驚奇無比。
樊岱銀牙緊咬,心中暗恨成蒙空談誤事,心裡罵了他不知道多少遍。
但是,他卻也知道,成蒙的推測極有道理,只不過對方技高一籌而已。
「兄弟們!殺過去!」樊岱一聲冷哼,手中一對重戟「斷流」揮舞如風,狠狠砸飛射向自己的幾枚箭矢,一馬當先地衝上前去。
他很清楚,現在不是猶猶豫豫,踟躕不前的時候。
瞻前顧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奮勇向前,才是存活之道。
箭矢在戰場之上,有「臨陣不過三發」的說法。
沙場之上,弓箭手最多不過能射出三輪,敵方的將士就能衝到眼前。
樊岱心中打定主意,一鼓作氣衝上去,短兵相接,自己麾下的虎狼卒必定不會落於下風!
他心念一動之際,耳邊猛然響起一道彷彿龍吟深澗一般的凌厲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