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卷 第十五章 買賣(下,提前更新一章)
寂靜雅院之內,坦胸露乳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黃梨木椅之上,眯著眼,手裡拿的是剛由府內門生快馬加鞭寄送而來的信箋,一旁的女婢手搖竹扇,為身前的男人扇風驅熱,自己額間卻是早已汗珠粒粒,燥熱不堪,可硬也是沒坑一聲,不敢怠慢。
男人一目十行地翻看這封墨水初干不久的書信,讀至一半,眉頭緊皺,揮手退下了這位搖扇婢女。
這名范家女婢轉頭輕手輕腳遠去,當下實在不敢再惹自家主子生氣,怕再招來一頓痛打與臭罵!
女子走出院落後,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如獲大赦,伸出手來輕揉臉頰,真的疼。女子趕忙收回手,不再去觸碰臉上的傷口,內心委屈至極,自己也不就是與那姬家小公子小有過節,咬定是人家有錯在先,欺辱了小姐,老爺您怎就把氣撒在了我的頭上,先是劈頭蓋臉一頓大罵,隨後便是毫不留情的五六個耳光,打得范芸險些暈厥,許久才緩過氣啦!
女子終歸只是這偌大范氏祖族裡的一名丫鬟婢女,自然不知曉這其中的道理,想不通那姓姬的度支尚書官帽子雖不是芝麻大小,可也沒大到天上去,自家老爺還真會十分忌憚?
婢女范芸苦著一張臉,來到自己起居的小屋內,重重關上了門。先前,女子一路走來,迎面碰上了府內三三兩兩的婢女僕役,使得范芸只能低頭不語,收斂以往的盛氣凌人,加快步伐前行,那些人與女子似有隔閡,也不會主動出言噓寒問暖。
范芸本非生來姓范,也無奈爹娘早逝,五歲便流落街頭,成了吃一頓沒下一頓的小乞丐,好在被府內上街購置傢具的管事瞧見,實在不忍心,就帶回來了府中,收留成了丫鬟,賜范姓,單名一個芸字,先不說與范家沾親帶故之人,就連門內幾十號僕從,都一一改姓為范。說來也不奇怪,女子十幾年下來,真就忘了自己原本姓甚名誰,勤勤懇懇,這才升為府內一等丫鬟,服侍小姐起居,實打實的貼身奴婢,自然不需向那些同為下人的奴僕低眉順眼,骨子裡透的就是一股傲氣,可今日,卻也是怕她們瞧見了自己一臉傷勢而暗地嘲笑,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范芸還沒來得及查看自己的傷情,所以一回屋就從床榻底下抽出了那隻沉重的梳妝盒,想要照照鏡子,怕就怕自己破了相,女子皆有愛美之心,最愛面容!梳妝盒少有塵埃沾染,因此就一把將其抱到了床榻之上,輕輕推開蓋子,其間是大把的胭脂水粉、碧玉簪子、金銀配飾等物,都是女子靠著那每月五兩銀錢的工錢省吃儉用近十年才從小鎮各式店鋪中購買而來的寶貝。東西太多,范芸心煩意亂,從中拋開一隻玉如意,這才看到那面銅鏡,捧在手心,往自己臉上一照,不照不打緊,這仔細一看,就讓這位天天都要偷偷對鏡貼花黃的年輕女子心悸,看著自己紫一塊青一塊的臉蛋,實在與美這個詞不沾邊,就有些嗔怒,將手中銅鏡往被褥上一摔,爬上床榻躺下身,只覺一陣酸麻。范芸悶悶不樂,掐指出神,想起山上那兩少年的不屑嘴臉,不自覺加重了力道,突感疼痛,才停止。
范雨露是哭爹喊娘地跑回府內的,一路下山,把婢女范芸遠遠地落在後頭。這紅袍女娃娃飛奔進大宅院裡頭,就趕著去投胎般找自己的爹訴苦,要他替自己做主,派些下人打手殺上山去討回一個公道,將山上那兩個紈絝子弟狠狠教訓一頓。
那時的範金山正坐在院子里吃著瓜,喝著茶乘涼,好一個閑情舒適,遠遠聽到自家閨女震天般的哭聲,委實也嚇了一跳,迅速起身出院,恰巧撞見自家女兒,看著自己的心頭肉梨花帶雨的可憐人模樣,那叫一個心疼,百般安慰都是無濟於事,大聲吆喝來三五個健壯漢子,就等著女娃娃報上哪家兔崽子的姓名,只要男人一聲令下,這些漢子便真的可能會去上門抄家。
小雨露語無倫次地好一陣子哭訴,搞得那中年男人一頭霧水,卻也是火冒三丈,想不出還有哪家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拉過一旁的婢女范芸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敢欺負我家閨女!」
往日里自家老爺脾氣火爆,碎碎雜事小事要是辦得不妥,成了罪愆,傳入他的耳中,定會遭來雷霆震怒,被餓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身心俱損,女子自覺是自己照顧不周,撲通一聲匍匐在地,不敢直視身前那個碩大的身影,吞吞吐吐說道:「小姐!今日小姐出府,與一行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上山遊歷,遭到了為首的一名少年的欺凌,奴婢我毅然要護小姐一個周全,見到后就上前說理,望他們賠禮道歉,沒成想!沒成想遭到其中一人的拳腳相加,好在不曾傷及小姐,可那帶頭的野孩子依舊不識好歹,在奴婢我自報家門后仍是不罷休,還出言調戲小姐。再後來,那群人中有一個戴刀侍衛,竟拔刀相向,奴婢我見狀只好逃命要緊,拉著小姐就往自家跑,這才沒了性命之憂,不然!」
「不然如何?」
女子嬌軀更加低垂,鼻尖快要觸及地面,哭著答道:「不然,就算是奴婢我當時保全了這條賤命,小姐若是有了三長兩短,我只好以死謝罪!」
男人壓抑心中怒氣,要眼前的女子將此事再一五一十的詳細複述一遍,本想弄清楚事情緣由后親自帶人去上門尋仇,可聽到范芸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的經過全盤脫出后,這位萬分惱怒的范家家主竟吩咐下人一一退下。
臃腫男人臉色陰晴不定,要婢女范芸先將自家閨女送回屋中,可這小女娃娃遲遲不願離去,想必是難以言下這口惡氣,對著男人說道:「爹,你可千萬要替女兒出了這口惡氣,不然,就丟臉丟大了!」
範金山心如亂麻,女兒啊,這哪是丟不丟臉的事,這是把天捅了一個大窟窿要你爹去填補呀!男人故作正色道:「閨女呀!你可放心嘞,你爹我一定抄他全家,刨他祖墳!」
範金山恨就很這名女婢有眼無珠,惹誰不好,偏要惹這一大一小兩尊佛陀。
婢女范芸將自家小姐送回屋內休息之後,又進了庭院之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眼前有一位長袂飄飄的紫裙女子,女子身材高挑、體態妖嬈,盡顯二十齣頭女子的年輕貌美,真是一個風華絕代悄佳人,看得范芸有些自慚形穢。
范芸微微做了一個萬福,恭聲道:「夫人!」
這名已為人婦的女人對此視而不見,立在一旁假裝鎮定,一臉憂愁暴露無遺。
肥胖男人在庭院內來回彳亍,猶如一位倥傯不定的田農,心中生出一團烈火,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擲,怦然作響,瓷杯碎裂,嚇得院中其餘二人均是慌忙地連退數步。
男人跨步向前走到婢女跟前,急揮大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女子右臉頰之上。男人出手太過迅速,沒半點拖泥帶水,范芸就來不及躲閃,其實也不敢閃躲。
範金山憤憤說道:「你可知道,你出口辱罵之人是誰?是那執掌揚州財政要務官員的侄子,比親兒子還親的侄子!你說你,罵就罵了,還大言不慚要動手傷人,身為女子也不嫌害臊。唉!這些也就算了,你可知另外一位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的來歷?姓嚴,東越姓嚴!和那姬家少爺從小就是親如兄弟!你倒好,仗著自己有范家撐腰就蹬鼻子上臉誰都不怕了?竟敢到小吳王面前去撒野!萬一這要是惹來龍顏大怒,那人有朝一日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帝陛下,記起此事,不光是你的向上人頭,這范家千百號人都要被抹脖子!愚昧無知、惹禍上身的晦氣賤種,早死早投胎!」
說完,又是三四記耳光砸在那婢女臉上,狂扇得她滿臉紅腫,嘴角絲絲血跡,隨後又是腿腳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地上的女子實在想不通,那人怎就是前朝皇子,一代帝王不該有這般德行才對!這下完了,身躋萬人之上的皇帝要是跋扈專橫,自己偶有得罪,哪怕就一次,十有八九便是命不久矣!
範金山繼續大罵:「你真以為我范家能絆倒姬遠這棵大樹?就算將其連根拔起,對范家的百年基業有何裨益?范家世代經商,作為一個實打實的商賈之家,免不了要與那姓姬的打交道!老子巴結還......」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美婦人終於出聲咳嗽,打斷了男人的話語。
紫裙夫人緩緩靠近肥胖男人,右手伸進左手袖,輕輕掏出一封信箋,遞到範金山手中,哀聲嘆氣道:「好事不成雙,壞事接連至!」
男人大口喘息不止,將手中書信胡亂扯開,攤放在桌上,又愣了愣,往倒在一邊的婢女范芸身邊走去,一手扯住女子的手袖,突然用力一拉,便將這位爛泥一般的婢女提了起來,大力往院旁一丟,女子正好撞在院牆之上,一聲悶響,叫那范芸慘叫聲連連。男人猶不罷休,走上前去,正要一腳踹向地上那攤爛泥,卻聽到背後一聲帶有微微怒氣的叫喝。
可臃腫男人並未收回腳來,這家還輪不到一個婦人做主。
一腳踹於女子小腹正中,疼得她躬著腰蜷縮在角落裡,一旁的美婦人一手捂住眼睛,實在不忍直視。
「趕緊滾蛋!」
婢女只好咬牙起身,一手手揉著肚子,另一隻手扶著背走出了院落,竟還隱約聽到院內之人吩咐自己去府內尋一把竹扇,再來院里幫男人驅熱。
天氣的確有些燥熱,男人體態肥碩,贅肉累累,再加上這麼一鬧騰,早已大汗淋漓、胸襟濕透。男人一把抹過頭上的汗水,走回原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那壺茶水猛灌下肚。
站立婦人輕聲道:「我說老爺呀老爺!你一個大老爺們與那見識短淺的女婢較什麼勁,非要把氣撒在這可憐的小丫鬟身上,傳到外人耳里有違身份,也難免被人嚼舌根、遭白眼!還是消消氣吧,氣壞了身子骨可是不值得!」
範金山重重一句:「我範金山還沒老呢!身子骨硬朗得很!婦人家的,嘰嘰歪歪,真是耳根不清凈,是不是盼著老子早日入土為安吶?」
顯然,男人還在氣頭上,就有些聲色俱厲。
婦人譏笑:「嘖嘖嘖!真是熱臉貼冷屁股!」
這美婦人柳眉微蹙,眯起那雙好看的丹鳳眸子,有些不高興,尖聲細語繼續嘲笑自家男人:「你和我嘔什麼氣,你有種的就去和那姬遠犟。幾十年摸爬滾打空悟得那經營之道,卻沒有封官進爵之能,終求不來官商二字。自古以官壓商,屢見不鮮。池中之鯉,怎翻得起滔天巨浪?說白了,還是你沒本事,沒半點男人的......」
男人猛地轉頭瞪向婦人,一臉凶煞之氣,嚇得這位長相不俗,言語間卻盡透尖酸刻薄、挖苦人心的婦人嬌軀猛地一顫,連忙打住嘴。
範金山微微一移那肥大身軀,抖動贅肉,呵斥道:「毋思楠,你可別得寸進尺,老人忍你許久了,心中憋了一肚子怨氣!你我二人十年夫妻,外人看來是相敬如賓,實則如何,你自己心裡一清二楚,你可記得,若不是我範金山大發慈悲收留了你,你早已橫屍街頭,也生不出雨露這丫頭!你往後要是再敢口輕舌薄,或是在外人面前口無遮攔,我定當不留情面,寫封休書將你趕出范府,再次流落街頭,或是將你送入鎮上的金宵樓,讓你去做那遭人唾棄的勾欄女,好讓你門母女不得相見!論你是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老子都不吃那一套,老子只愛錢,可有的是男人覬覦你的美色!你大可放心,我早已將小雨露視如己出,定會悉心照料!好好記住了,有名無實這個詞是怎麼寫的!」
男人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大財迷,當初將這毋姓女子娶進門,起先是看中此人的傾城之姿,可這婦人性情冷淡,連小手都不願給範金山碰一下,只同床不同被,不同枕、更不同頭。範金山也沒趕鴨子上架,不吃強扭的瓜,不甜反苦。男人想來想去,就是覺得女人沒錢重要,要是誰願意出個一萬兩黃金買自家夫人,這範金山也未必不會答應。在說起來,家產繁多,男人勞神費力,上了年紀就沒二十齣頭年輕人的旺盛精力,悲哉!
這名叫毋思楠的范家夫人萬分驚愕,眼眶濕潤,險些哭出聲來。
婦人用那青蔥玉指捂住嘴唇,沒有半點試圖出言反駁的慾望,淚眼婆娑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嬌滴滴一副二八年華的女子作派,嬌聲道:「是奴家的錯,奴家知錯了!往後,我全聽老爺您的,雨露還小,她可不能沒娘疼、沒娘愛,只要老爺不拆散我母女二人,我絕對管住自己的這張臭嘴!一日夫妻百日恩,床頭打罵船尾和。老爺宅心仁厚,繞過奴家這一次,就當賤妻是胡說八道,老爺你莫要當真!」
女人看著眼前那位鐵石心腸的肥碩漢子,眼神迫切,抬起一手,就要往自己嘴上扇去,可那範金山依舊無動於衷,果真只愛財不愛女人,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性情。
婦人毋思楠只好悻悻然收回手,抹去淚水,笑著說道:「老爺,你不看看那信箋之上說的啥?這可是老爺您親自安插在詭宗東部掌事人范彪身邊的眼線傳來的消息!那范東二十萬火急遣人送來此信,一定是有要事稟報!」
範金山冷冷一笑置之,自己怎會不知眼前之人的秉性,想必早就偷偷翻看過了,這才送入庭院之中交於自己之手!
憑著可換取千金之物的情報與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齷齪勾當,也算是大樁的生意買賣,范家更添家財,更為重要的意義便是作為能與朝廷叫板一分的籌碼,范家最後的頂樑柱可不能說倒就倒,男人自然極其重視,先前實在過於震怒,這才一時間擱置了此封書信,想起此事,男人心中有一絲迫切,還是正事要緊,也不知那將宗門事務打理得如日中天的范彪又惹出了什麼幺蛾子。幾年下來,此人出谷遷喬,出身雖低微,可心之堅毅、思之慎遠,範金山不敢否決,這也是范彪扶搖直上的主要原因,可令這位家主頭疼的便是這人在宗門內的權勢過於大了些,危及那位與範金山相伴打拚數十載的手足兄弟范彌的宗主之位,加上范彪行事專橫,私心、反心俱全,已成禍害,範金山這才安插眼線在其身邊,成了自己的千里眼順風耳。
肥胖男人重重嘆息一聲,今非昔比,重農抑商的政策愈演愈烈,半年之前,姬遠頒商稅新法,盈率上升二成,使得範金山一時間愁眉不展,天天為此事勞心勞力,以往逢年過節送入姬府的是春茶秋果、雞鴨魚豚,可如今卻是名書字畫、健仆美婢,再這麼下去,難不成拉著整車整箱的白花花銀子,毫不避諱地送進人家門中?
男人為有表誠意,孤身步行拜訪那度支尚書的次數愈來愈多,次次阿諛獻媚,那層薄如輕紗的窗戶紙,範金山還沒蠢到自己先將其捅破,不然,牽一髮而動全身,受制於人,豈不畫地為牢?那姬遠明只範金山心中貓膩,送禮皆收,可就是想牽著這位富家翁的鼻子走,吊著他的胃口,半句不提為其開後門減稅降稅的事情!
範金山想起身邊婦人不久前的那句,「好事不成雙,壞事接連至!」就說:「若是我猜的沒錯,你已經看過這東二書信內容了吧!你講來,我聽著!我倒是想知道怎麼一個惡事接踵!」
毋思楠說道:「東一在信上說。」
男人突兀地打斷了夫人的言語:「臭娘們,是東二。」
婦人敢怒不敢言,老娘管你東幾,東一、東二、東三自己哪能分得清。她接住說:「前些日子,豫章郡來了一位年輕劍客,東部諸多門生均不與他相識,可人家卻深知宗門除禍的規矩門道,沒有自報家門,那門內子弟循規蹈矩自然不越雷池!」
範金山有些不耐煩,斜眼瞥了自己內人一眼,意思很明白,就是說,你個婦人說事就是啰里啰嗦,裝成什麼細緻入微,實際上就不抓重點,快點說要緊的,不然老子可就要大發雷霆了!
貌美婦人尷尬一笑,快言快語:「那年輕人有的是錢,大把銀票揣在兜里也不怕走豫章山路遭遇山匪打劫或是上街被小偷小摸順手捋走!此人花了重金一萬兩隻取一人性命!」
「何人的七尺身軀值得上這般高價?」
「溫梓慶!」
男人大驚失色,嚇得屁股趕忙從黃梨椅子上挪開,瞠目結舌道:「那范彪?」
毋思楠點頭道:「表面上嫌出價太低,沒個好脾氣,暗地裡則是笑得不亦樂乎!」
好一個見錢眼開了!一萬兩可不值此人性命,不是多了,恰恰相反,是少了!那溫聖賢是何人?先不說此人彈指間禁錮外者、揮手間翻江倒海的法術高超,論其身份地位,也是國師左處機的同門師弟,是先皇遺孤、有朝一日必坐龍椅的嚴氏皇子的半個師父,更是位居聖賢高位的儒教大才,怎殺得?要換作自己是那范彪,再怎麼惜財愛錢,借來一百個膽,也不會眼饞這燙手的山芋,嗯!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真有比自己還貪財之人!看來那宗門東部掌事也有失足落水之時,這算不算的上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真是狗熊一怒為黃白,全然不顧自身性命安憂的「大才」!
片刻,男人放聲大笑,心想今非昔比,可也時來運轉,那范彪賺得盆滿缽滿不假,可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白送了範金山一件大禮,對著自己夫人說道:「久旱逢甘霖,何來的禍事連連一說?」
範金山眼見夫人沒有說話,院落深深,除了夫妻二人再無第三者,也不知那女婢范芸是否尋得一把趁手的大竹扇,遠去良久不回,可想而知,定是辦事不牢靠,可當下,男人怎麼也生氣不起來,對著女人吩咐道:「快快囑咐下人備馬車,我迅速前往姬府!」
婦人躑躅,一臉疑惑,西施皺眉,低聲自語:「馬車?備馬車?我不去!」
這年近三十的婦人竟嘟囔起了嘴,作態嬌柔,出奇的一副小女人的模樣。
你可別噁心我了!都說了老子不吃這一套,範金山一臉厭惡樣,朝著身前婦人翻白眼!
毋思楠踏步行至男人身前,緩緩開口:「現今,府內就一輛馬車了。江南第一富貴人家,竟......不說不說,有車廂沒馬匹,都出門拉貨了。這僅剩的一輛可得送我母女二人去那靈隱寺燒高香、拜佛祈願,求那佛祖保佑我家小雨露一生平安!」
一旁的範金山煩躁不堪,望了望天色道:「蠢娘們!燒香拜佛這種事情豈能於傍晚時分,你去了也要被那群光頭僧人勸離寺廟、謝絕參觀。再者,當下時段正值陽氣較弱,福報難求!你婦人家要虔誠信佛就罷了,哪天去不是去,偏偏要選在今日,別壞了老子的大事!你就改日前往便可,莫要多說!」
婦人毋思楠被男人一頓數落後也不敢揪著此事不放,轉移話題問道:「老爺這是要與那姓姬的做買賣?」
範金山搖頭答道:「現已引火燒身,貨物難免不成灰燼,只能從遠處挑水救火!」
有求於人,上門送禮自然要的,戀財男人熟識經商之道,可也不能成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買賣交易賺取銀錢的勢利販子,懂得人情世故才能結交善緣,更是做買賣的必要前提!萬一此去過後,有個禮尚往來,豈不美事一樁!
女人繼續問道:「那是為何?」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說了也不會懂,範金山懶得解釋,望了望桌上厚厚的信箋,自知其中的細枝末節仍需自己親眼翻看,正要將此要信捧於手心細讀一遍,卻聽聞婦人急切地問道:「是不是?是不是沒了這解燃眉之急的信件,老爺你要是真鬥不過那姓姬的白眼狼,還真要同那姬家小少爺所說的那般,我家雨露真成了那野孩子的媳婦?」
範金山默不作聲,仔細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男人覺得這也算不得是賣女兒的下等行徑,反倒認為是明智之舉!
絕美婦人追問:「鳳凰非梧桐不棲,金蟾非財地不居。為何是姬應寒,而不是嚴,一代帝王!」
男人冷笑一聲,隨後有些戚戚然,嘆聲道:「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哪有生女兒不嫁人的道理,富貴門庭更是如此,只是東越蠻夷,鮮有門當戶對的人家!數年之後,閨女絕對留不住!唉,你也太看得起你,呃!咱閨女了,也是,閨女長得隨你,自古英雄愛江山,更愛美人!但你可否仔細想過,梧桐與財地可否兼得?再者,雨露范氏,皇姓為嚴!往後還有東越范家的百年家業嗎?」
「可兩全,怎就不能兼得?可那小子也不姓范,姓姬!」
範金山覺得可笑之極,頭髮長果真見識短,自家婦人不知這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的道理,範金山經商多年,一貫的作風便是腳踏實地,杜絕冒進。另外的道理,也就是明擺著了!
毋思楠不再多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庭院,找來馬夫,囑咐其驅車於府門外等候,這位貌若天仙、聲名遠播的絕色美婦便一路走入自家閨女的雅間。女人見自己閨女睡得正香,不忍心將其喚醒,於是輕腳行至其床榻邊,緩緩坐下,抬起纖纖玉手,伸至小雨露的臉頰之上,輕撫無聲,好一個嬌艷欲滴,與自己較為年輕之時一般無二,再過上幾年,還不迷倒大把江南兒郎?
婦人輕聲呢喃:「娘苦命便罷了,閨女你可吃不得苦!」
婦人想起一事,收回手來,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溫梓慶呀溫梓慶,梓楠草堂溫梓慶!梓於此地抽新芽,楠在何處埋深根?」
羊腸蹊徑,主侍二人一前一後相伴而行。嚴廷陽不願再由這個高自己一個輩分男人攙扶而走,這位小吳王性子倔,不願將軟弱之面示人,另外,他也覺得沒這個必要,自己只不過是被那宋家小人暗中偷襲所傷,只是擦皮流血罷了,先由剛才那司馬長安的點穴手法止血,再回到那窯主許桐的屋內用紗布簡單包紮,已無大礙。
往日里,這堂堂一代帝王從來都不願暴露身份,也算不上是微服私訪,更像是哪家富貴人家裡的蠻橫公子,走起路來盡顯無遺,說起做這九五至尊,少年還真沒想過要如何改掉這一身毛病,順其自然不是更好?等到過了這茬,去許師傅那裡要兩隻春宮瓷,那玩意討喜,自己一隻,也送小寒子一隻,那小子一定面紅耳赤,違背著心意拒絕自己,想想白衣少年那窘態,小吳王就忍俊不禁!
小吳王怕就怕那一身陰煞氣的楊大個不懷好意,把自己的小寒子抓到哪個僻靜的角落裡謀害了。
嚴廷陽漸漸加快步伐,低頭走出三丈開外,身側一股勁風刮過,少年猛地抬頭觀望,眼前便是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少年一旁掠過。
嚴廷陽嚇了一大跳,緩過神,以為白衣少年定是被那宋家奴役給挾持了,這是要跑路的節奏。嚴廷陽一轉身,一大一小兩人早已飛得沒人蹤影,唯有滿地黃沙飛揚,裹挾起敗落枝葉。小吳王這才發現,連緊隨自己身後的矮小刀客也沒了人影,少年這才將那憋了好久的氣從口中吐出,朝來時的方向返回!
姬應寒被楊大個一手抱著腰疾行進入那許家草屋,屋子裡頭許家父子見到這一幕,兩眼直愣愣的盯著面前二人。
姓楊的尷尬一笑,這才放下少年,再將系掛腰間的佩刀往屋中那張木桌上一放,咧嘴沖著少年笑了笑。這位境界不俗的純粹武夫不光體魄強橫,精力也是遠超一般武者。男人一路近飛奔而來,快如離弦之箭,完事還大氣不喘,不愧是真武境初期的好手,畢竟習武之人一旦成了二境武夫,即入了上武之境,人的體格與精氣神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常人的數倍之多!
姬應寒右手緊握,捏著一塊上等和田玉精雕細琢而成的玉辟邪,古有雲,「一角者或為天鹿,二角者或為辟邪。」辟邪可除群凶,被世人視為神獸。而少年手中的羊脂美玉便是二角辟邪樣式,少年初見此物,還以為是那龍生九子一員、大肚無肛只進不出的招財貔貅,仔細觀摩,記起古書所述,那貔貅乃獨角,這才瞭然。
姬應寒已將其收為囊中之物,自然就與眼前的黑衣男子達成協議。少年輕輕摩挲手中那塊入手微涼、光滑圓潤的玉辟邪,雖稱不上心愛至極,卻也是內心喜悅,拿此物去當鋪里出售,不用想,一定可以換取大把金銀,這往後,自己豈不是成了小富翁,這趟回家就請嚴廷陽去那金宵樓里大吃一頓,少年想著要花些銀錢求鎮上的木雕師傅替自己也雕刻一把上等的木劍,還想著去那吳家書樓里買一本完好無缺的俠客小說,那些可都是孤本古本,被那吳家老爺子珍藏至今,用的都是上等簾紙,自然價格高昂,沒個二三十兩銀子根本買不來,自己叔叔也不會花這錢替少年去買這類閑雜書籍,等等等等。
在少年看來,表面上家境殷實,吃喝不愁只能算得上是假富貴,身上真能掏出一大沓銀票,說話就花,才算得上是真富貴!
待那位稱得上是刀法宗師的男人速速趕來,姬應寒已將三眼蛇妖在內的兩幅畫卷繪就呈上,另一幅便是借與許家父子,少年揮筆沾料繪就此畫時較為專心致志,下筆之前無意間想起自己那床錦綢棉被之上的峭崖寒松、兩鳥相望之圖,於是就懶得多費腦筋,差不多樣子地畫了出來,一筆一墨,看似簡單,到了將近完圖時再看,還真有幾分小家畫師風采。一旁駐足觀望的健壯漢子許桐出乎那鼻涕娃娃的意料,竟笑意真誠,不吝口水地將少年一頓誇獎,然後伸手接過那墨料都沒完全乾卻的花鳥畫,喜笑顏開地大步出屋,再次進屋之時,許桐雙手捧著一隻綠紫琉璃二色盞,晶瑩剔透、清新亮澤,足稱的上是面聖所需的皇家供品,看得屋內的白衣少年兩眼放光!
一時間,許鯤鵬恍然,想必那畫是真的好,不然自己父親怎會出手闊綽到這地步,可是,真要送出這千金之物了嗎?
掛著鼻涕的胖墩有些著急,這種世俗罕見之物怎麼能說送人就送人,再說了,自己分明聽到眼前少年先前說這所作之畫可不會送人,只是借與老爹許桐幾天臨摹。許鯤鵬現在想起來就高興不起來,那宋玉慈咋就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只是姬應寒不久過後的舉動,就有些打臉了!
許鯤鵬走到漢子身邊,望著面色平靜的姬應寒,正試圖用手扯自己爹的衣角,觸及之處卻是強健的光溜腰腹,這才想起來身旁之人早已褪去上衣。孩子只好一把扯住漢子褲子,眼巴巴地望著男人。
許桐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去去去!你懂什麼!」
男人推開孩子,做足了表現功夫,開始籠絡關係,對著姬應寒賠笑道:「小少爺,你看,我手中的這方琉璃小盞如何?要是你喜歡,就大方取走,就當是公子你贈畫的回禮!」
少年將漢子手中之物仔細打量過後,露出一個笑臉,心裡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已全然不顧自己師父的叮囑,今天真是好運連連,這寶貝一個接著一個往自個手裡塞,只要是個人都會生出佔為己有之心,而少年所表現的舉止言談卻是水波不興,只是搖頭不語!
許桐收斂笑意,疑疑惑惑,輕聲問道:「咦!如此傾心寶物,難不成不合小公子心意?不說錢源縣,就連錢塘郡都找不出第二個二色琉璃盞了!」
少年漠然置之,將桌上的另一幅畫交與宋家僕役之手,順勢要拿桌上的那把二尺佩刀。
少年手中的玉辟邪早已揣入兜中,也算這位三境武夫闊氣,原路返回之前就遞交了稱少年心、如少年意的辟邪寶玉,可當做事前預付的訂金,而當下事成,所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才稱得上是做成一樁兩廂情願的好買賣!
高大男子手持畫卷,臉色一變,想要上前阻攔少年取刀之舉,可少年出手迅速,拿來吧你!奪過此刀,男人只好作罷,對著人家笑道:「行!你看那鬥雞眼小兒該如何?」
少年默不作聲,還真沒想好,許久不願作答,等得高大男人實在不耐煩了,此地也是不想多呆片刻,出聲說:「小子,話不多說、人不多留,以後有緣再見!」
姬應寒依舊不說一字!
楊大個便轉頭揮了揮手,走出了屋門,只是迎面撞上了同為一身黑衣可個頭卻要比自己矮上一節的司馬長安,他右手握刀,雙臂環抱前胸,瞥了一眼楊大個腰間,發現早已沒了那柄隨身攜帶的利刃,笑而不語,轉觀屋內白衣少年,這孩子心裡一定樂開了花,只是回到那草堂之內,免不了聖賢的一度臭罵!
高大男人腳步一頓,抱拳道:「在下先告辭一步,日後定有機會與長安兄再相見!」
楊大個腳步加快離去,只是走到一半就又微笑著回頭,指著司馬長安胸前的寶刀:「長安兄,是把好刀!」這才一閃而逝!
姬應寒握刀作提刀,這起碼也得五六斤的重量,咋就這般不稱手呢?少年不急著拔刀出鞘一探究竟,對著那健壯漢子伸出兩根手指。
許桐一陣心酸,顫抖著聲音說道:「要兩隻?」
可少年卻是搖頭,漢子這才如釋重負,自己手裡也正好兩隻,不湊巧還不是一對,不然許桐也不會拆散鴛鴦般拿出一隻與姬應寒交換,若是兩隻一併拿去,他還真有些捨不得,雖一眼瞧出了那畫的端倪,可用兩隻琉璃盞與眼前這個「小膏粱」交換畫卷,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就算哪天這兩隻奇珍異寶不再屬於自己,要是被男人得知姬應寒大手大腳打碎了寶貝或是磕磕碰碰有了殘損,那就真欲哭無淚了!再說了,那另一隻不曾示人的琉璃盞可是紅、綠、紫三色一體,簡直妙不可言、世間獨有,許桐自然不會輕易出手!
這時,許鯤鵬捏了捏許桐的手掌解釋:「爹呀!小少爺是想你再送一個別的給他的朋友!」
姬應寒微微點頭,想必嚴廷陽也快到了,天色漸晚,蟲噪鳥啼,還是早早下山為妙!
光著膀子的漢子用力一扭自己孩子的耳朵,疼得這十來歲的許鯤鵬苦叫聲不斷。
許桐佯裝發火,一陣咆哮:「老子是你爹!要你來教老子做事?你爹我怎會看不出小公子的意思,兩位公子都是顯赫一身,蒞臨寒舍,自然枉不得白來一趟!老子是在想送啥好!咋就不要斟酌思量片刻?」
語畢,許桐果真一手摸著下巴,兩眼打轉,裝作沉思樣!
姬應寒上前拉過許桐,示意其坐下說話。
男人緩緩落座,少年這才腦袋一歪,往許桐耳邊湊了湊,說起只容二人能聽聞的細語,不許一旁的鼻涕蟲偷聽。
只是少年輕言輕語說到一半,這健壯漢子撲哧一下子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男人朝姬應寒點了點頭后,就大步走出屋子,身後的少年還不停大聲絮叨,讓這位制瓷巨匠多挑些好的過來,方便讓那人到了之後能選中一個喜愛的。
男人身形進入隔壁屋子,裡頭儘是盆罐壺瓶、青瓷釉陶,布滿整個屋子,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男人平日里不拘小節,可這會卻是躡手躡腳地貓腰前行,實在是怕自己壯碩的身軀挨著了兩邊貨架上的器物,這其中哪怕任意一個不慎落地,可是必碎無疑,到時候男人免不了心疼好幾個日夜。
雖說不得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可這滿屋子的器具林林總總,換作他人,一定是難以下手挑揀,好在許桐在陳列這些精緻玩意的時候苦費心思,每個貨架都貼有專屬的標籤,賞瓷、祭器、實用陶具都是一一分門別類。
許桐走到了屋子最裡頭的一個角落處,這邊沒有木架陳設,唯有三個方形木箱,二尺寬高。
男人撬開木箱頂板,裡頭的瓷器具是由黃紙包裹,以此來避免沾染塵埃。三箱具開,男人各自從中挑選出一件上等美瓷,扯開包裹於外的黃紙,春光乍泄,所描述的景象不盡相同,可也是各有各的韻味,男人笑而不語,正準備捧瓷身退而出,可又是想起了啥似得微微皺眉,隨後自言自語道:「得用紙包上,千萬別讓自己孩子瞧見了!」
於是,男人如履如臨地用原來的黃紙將地上的春宮瓷一一包上,真是謹小慎微,似是給自己心愛女子披上衣裳。
完畢,男人這才又貓著腰緩緩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