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螻蟻也有獠牙
暮神光從懂事起就飽嘗磨難,遍歷不平事,明白修鍊界底層的無奈,底層修士的卑微弱小。
修鍊界以實力為尊,弱肉強食,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賈木人才靈源六重的修為,在紫宸派這樣的大宗派真真也是螻蟻般的存在,但要捏死他暮神光這樣一個才鍊氣九層又沒有任何後台靠山的鍊氣士,也不過是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更何況這廝還將紫宸派這大牌子拿出來壓人。
他並非不想隱忍,只是賈木人一下子將他逼上了絕路,讓他剛烈的性格再也無法柔軟半分,對方威脅他便算了,還威脅他不要牽連親朋好友,卻是觸犯了他的逆鱗。
他乃是孤兒,少時便蒙養父收養,兩人相依為命在這坊市附近安居,雖然養父修為低微,他從小沒少受過冷眼,更沒少受欺負,但養父對他卻是百般呵護,悉心照顧,乃是他生命中最為緊要的牽挂。五年前,養父因為保護他,得罪了千雷派的一名執事,被打成重傷至今未愈,他深知修鍊界的艱辛,平日里也小心謹慎慣了的,沒想到救治夥伴之心太過急切,竟然蒙受如此折辱,想到纏綿病榻的養父,以及奄奄一息的唐平,賈木人威脅的話語讓他的血沸騰起來。
他立意將這血犀角白送出去,一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二是想儘快擺脫賈木人的糾纏,打算著立即回去帶著養父與唐平儘快離開此地,否則,時刻都要生活在賈木人的陰影之下,這等貪婪小人,不得到秘法,想必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可賈木人搬出了紫宸派這塊大牌子,又**裸的威脅眾人,一干散修哪裡肯為了一根血犀角惹禍上身。
這血犀角也只有在低階散修中才頗為搶手,許多宗派都有能力得到比血犀角效果更好的陰紋木等材料,故而不少路過的宗派弟子都是冷眼旁觀,只當看個笑話。
暮神光失望之餘,心卻定了下來,剛才賈木人極盡威脅恐嚇之能事,不過是想要嚇倒他好方便勒索秘法而已,真要去坊市仲裁處,也不定會偏幫賈木人。
雲闌珊坊市由雲嘯宗外門管理,暮神光雖然修為淺薄,但也聽過坊間傳言,雲嘯宗雖然也加入了赤霄山脈執法聯盟,但頗受四大古派為首的勢力排擠,故而他並不擔心坊市仲裁處會因為賈木人背後的紫宸派而有失公允,他之前的行為確實有不妥之處,但血犀角是實實在在有效的,談不上欺詐,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將血犀角罰沒而已。
想通此節,暮神光再也不跟賈木人虛與委蛇,沉聲說道:「賈掌柜,事已至此,也無他話可說,還是到仲裁處走一趟吧,是非自有公斷。」
賈木人頓時慌了神,他也隱約看出暮神光是急需丹藥救人,故而才肆無忌憚的恐嚇威脅,想要逼出秘法,真要去仲裁處,他一番算計便落了空,哪裡能去得?
「哼,你這少年忒不識抬舉,看你可憐,便饒過你這回,這血犀角我便勉為其難收了,不過你先前欺瞞於我,便給你一顆生生造化丹,也是你的造化,誰叫我心善呢。」
暮神光肚內冷笑,這廝還真不知廉恥,彷彿給一粒生生造化丹已是對他的恩賜,還不是想用那三顆雲水丹為餌,要釣他的秘法,用心也真歹毒,也忒可笑,這血犀角他隨便出手都不止一粒生生造化丹。
「抱歉,賈掌柜,既然你不想去仲裁處,那也隨你,只是今日之辱,他日定有回報,我也不是賤骨頭,這血犀角我就是不願賣於你。」暮神光忽然挺起胸膛,斬釘截鐵的說道,眼神中滿是銳利無匹,雖然年幼,修為淺薄,但此刻的氣勢卻是不差,叫眾人刮目相看。
賈木人也是吃驚無比,剛才還人畜無害的少年,此刻卻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一般,鋒芒奪人,訝異之餘不由失聲而笑,「好,好,好,我倒是看走眼了,你居然敢威脅我?我便等著,看你如何報復於我。你大概是打著將血犀角賣於他人的主意,那我便告訴你,今日要有誰從你手裡買下這血犀角,往後這人便是我們紫宸商行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別想從我手中做成一筆買賣。」說完,洋洋得意的看著暮神光,就好像看著一隻被困在籠子里捆上了手腳的小獸一般。
這廝竟然如此下作,強逼著眾人不敢從他手中買血犀角,這是要將他逼上絕路。
暮神光氣憤之餘,咬牙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儘快提升修為,好洗雪今日的屈辱,修鍊界的法則便是以直報怨,更何況,賈木人記掛著他的秘法,始終是個大禍害。
「賈掌柜,好興緻,竟有閑暇在這裡欺負一個少年?」
正猶疑間,暮神光只聽得有人出言嘲諷賈木人,頓時將注意力集中過去。
只見來人淡青道袍,面白無須,高瘦身材,背著一口水意盈盈的長劍,足下水汽瀰漫仿若踏著仙塵,輕飄飄的彷彿乘風而來,笑吟吟的朝著賈木人拱了拱手,說道:「是什麼樣的要緊事,居然讓賈掌柜連生意都不想做了?我方才聽到說什麼仲裁處?」
賈木人臉色一連數變,彷彿木化的經脈忽然好了一般,甚是滑稽,十分勉強的拱了拱手說道:「李道友,不過是些小糾紛罷了,不用小題大做勞動雲嘯宗道友。」說完,不忘迅速地朝著暮神光兇狠地盯了一眼。
這廝,倒像全然忘記之前正是他小題大做的演了一齣戲,此時卻來惺惺作態。
暮神光見賈木人對這姓李的道人頗為忌憚,想來是個人物,全然不懼賈木人毒蛇般的眼神暗含的警告之意,朝著這名「李道人」深施一禮,畢恭畢敬地說道:「見過李前輩,方才之事對於賈掌柜而言,或許輕描淡寫,算不得什麼,但對小子來說卻是重如千鈞,這關係到小子一世清白。」
你賈木人想要不露形跡的脫身開去,但是暮神光卻不能坐視,這梁子已經結下,賈木人將會成為躲在暗影里的一條毒蛇,隨時會給他致命一擊,他只能設法尋個庇護才是。
李道人聽暮神光一五一十將方才之事原原本本的講明,不時的點著頭,臉上表情並無波瀾,讓暮神光有些惴惴不安。
「小娃兒,老夫雲嘯宗李定水,忝為外門執事,今日雖不在仲裁處輪值,你這事倒也可過問一二。」
常在這坊市廝混,暮神光自然聽過清溪道人李定水的名頭,靈源八重的修為,乃是雲嘯宗外門八大執事之一,比起那些平日里殊難一見的內門弟子,外門執事已經是坊市周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故而李定水要血犀角,他立即遞了過去,抱著一絲希望。
李定水作為執事,見多識廣,也不用實際煉製陣法,一看便知道這血犀角的確能有成年血犀角的功效,前後聯想,已是知道此事的關竅所在,也不搭理賈木人,和煦的看著暮神光,笑著說道:「要是你自己不說,誰能想到這血犀角竟是幼年品階,小小年紀便能鑽研出這等秘法,了不起。」
眾人聽得向來頗有清譽的清溪道人李定水親口證實血犀角的功效,也都明白了怎麼一回事情,對行止下作的賈木人自然是鄙夷萬分,更有心直口快者出口揶揄諷刺,讓賈木人頗為尷尬。
「賈掌柜,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經你手的血犀角沒有一萬,想必也有八千,自然熟透血犀角幼年成年之分,但要說看不出這隻血犀角有成年血犀角之功效,我卻是不信的。幸好你們未去仲裁處,要是去了,我定然要建議當值的師弟判你賠一隻血犀角給這少年。今日之事,你總也要給人家一個說法,還人家清白才是。」
李定水說話之時,不急不緩,語音悠揚,頗有君子風範,公然要賈木人給出個說法,也怪不得會在頗有公平聲譽的仲裁處兼著差使。
賈木人雖然對李定水頗有忌憚,但也並沒有人在屋檐下的覺悟,赤霄山脈方圓以四大古派為首的執法聯盟為尊,雲嘯宗在聯盟中的席位很少,話語權也不多,也一直是受壓制的對象,真要將事情鬧大,紫宸派自然會替他出面。
「我可不認什麼秘法,我只知道,你手中的這血犀角只是幼年品階而已,我只認貨物不認效果,若是今日我紫宸派在這坊市受了委屈,官司打到聯盟,我也不怕。李定水,你真要為這賤民強出頭?」
見賈木人搬出聯盟來,李定水怒極反笑,執法聯盟只不過起公議、監督、仲裁與組織各派集會等職責,並不干涉各派內務,這廝是要將此事上升到雲嘯宗與四大古派之間的紛爭,這事也就不能算得小事,四大古派近來頻頻出手壓制雲嘯宗,倒讓他不得不權衡利弊。
暮神光見李定水替他主持公道,本來滿心歡喜,盼著能從賈木人手中換到雲水丹,卻沒想到這廝又拿大牌子壓人,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偏偏是想從我這裡逼問秘法,你敢摸著你的良心說句話么?」
他本來還想著雲水丹,故而不敢得罪賈木人過甚,事已至此,也顧不得其他,只想著要將方才賈木人威逼利誘貪圖秘法的齷齪心思告於眾人。
賈木人也不顧四周的指責與奚落,翻著眼皮說道:「哼,你以為這清溪道人熱心助你,便沒有打你這秘法的主意么?」
他知道今日想要如願得到秘法,已是千難萬難,想著污李定水一口,讓對方無法再干涉此事,腦子卻開動起來,尋思著是否私下裡脅迫這少年交出秘法,他有的是各種辦法讓這少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定水修道之心甚篤,不為外物所輕易動搖,但此時也忍不住生出厭噁心來,這賈木人不惜為秘法迫害一個弱小少年,還要誣衊自己,此等行徑,哪裡有半點修道人的影子。
「賈掌柜,這話可是過了,如今各派都有紫晶玉礦坑或是陰紋木種植園,哪裡用得著跟散修們搶這低階的血犀角?也只有你們紫宸派的紫晶玉礦坑因妖獸變異產量大跌,一時鎮壓不得,你才會打這血犀角的主意?如此你便能立下功勞,能到門派獎賞吧?」
李定水一句話便揭穿了賈木人的惡毒心思,這時暮神光與圍觀眾人才知道真相,紫宸派的紫晶玉礦坑給變異妖獸佔據著,居然無法徹底將妖獸剿滅,此等秘辛,大概他們這些底層修士是不得與聞的。
賈木人再也無話可說,只能在眾人的如刀逼視下略為朝著暮神光拱了拱手,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話,算是賠禮。
暮神光雖然不忿,但也明白他身份低賤,能讓賈木人如此,已經是李定水相助的緣故,也不敢苛求能得到雲水丹。
「賈掌柜,我等底層修士雖然修為淺薄,在爾等眼中如同螻蟻,但我也要告訴你一聲,螻蟻也有獠牙,今日之辱,他日必要討回。若你再糾纏於秘法,匹夫有怒,敢血濺三尺。你若有修士的樣子,便等我數年,可於野外一戰。」也不管賈木人鐵青著的臉,向著李定水深鞠一躬以示謝意,這修鍊界弱肉強食慣了,好人也太少了些,他信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理,故而將李定水這個名字深深的記在心上。
李定水或許只認為舉手之勞,些微小事,但是對於暮神光這樣的弱者來說,卻是大恩大德。
李定水見這少年剛烈的性情,說話擲地有聲,也佩服他的勇氣與心機,自己過問了此事,賈木人也不敢太放肆,這少年又用言語擠兌住賈木人,逼著賈木人不敢在暗中下手索要秘法,也算是能保一時安全。
「小娃兒,如此年歲便有鍊氣九層修為,可願入我雲嘯宗外門?若有閑暇,我可親自指點一二。」
李定水的話語讓暮神光大吃一驚,這是隱隱透露出願意收他為徒的意思,也讓周圍眾人頗為訝異,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宗派一般只收靈源境的修士為弟子,鍊氣六層可入宗派外門做些雜役,累計些門派貢獻點,鍊氣九層可在外門稍有地位,能被傳授些法訣與術法之類,能入雲嘯宗外門,還能得李定水親自傳授,這是許多鍊氣士都夢寐以求的美事,頓時便有人出言鼓動,恨不得暮神光立時點頭答應。
暮神光鍊氣六層時曾入過洞天宗的外門,想到那段痛苦的回憶,他便本能的想要搖頭,加上要照顧養父,他平日里也與唐平等幾個夥伴廝混慣了的,實在不想加入門派受限制,散修,也有散修的自尊。
但他見到李定水溫煦的眼神,忽然明白對方是在幫他警告賈木人,他很有可能會成為李定水的弟子,要是賈木人敢對付他,先要思量清楚,能不能承受清溪道人水雲劍的怒火。
心頭感動,也不多話,朝著李定水深施一禮,「多謝前輩,只是養父纏綿病榻,我怕無人照顧,需回去與養父商議一二。」
李定水是個疏淡性子,這少年能成為他的弟子最好,若無緣分,他也不會掛懷,只是見這少年的性子很是喜歡,便替他做主,將血犀角賣入雲嘯宗的商鋪,換了兩瓶生生造化丹以及治火毒的丹藥。
暮神光自然是千恩萬謝,無視賈木人怨毒的眼神,想著趕緊回去,可不要因為方才的耽擱,誤了唐平的傷勢。
出了坊市,已是耽擱了半日,此時已是晚霞滿天,山外青黛蒼茫,唯有給霞光披著的山頭如同披著錦緞,雲闌珊的塑像更是在霞光中灼灼生輝,彷彿真的是守護神一般。
他往日便喜歡在這塑像前逗留,望著塑像栩栩如生的面容,心裡總會泛起幾許悸動,有種心室被溫暖的感覺。
這塑像是用青瑛玉製成的,即便在漆黑的深夜裡也能發出皎潔的光芒,彷彿是在震怖群山中的妖獸,此地永遠是她的守護所在。
看著雲闌珊塑像一劍遙指天外,頗有破空而去的凌厲氣勢,神態宛然,恍若天人,姿容在暮光下靈動無比,霞光灑在逼真面容上,流淌在不帶感情的眼中,彷彿能一眼望斷無數輪迴,立時要活過來一般,不禁一陣的心弛神搖,今日之事更加的讓他堅定了修道之心,只有擁有強橫的實力,才能夠不被人欺負。
他緊緊捏著拳頭,望著雲闌珊劍下的群山,也不知山那頭是什麼樣的天地,有人說是茫茫大海,也有人說是蠻荒之地,更有人說是妖魔橫行之地,而他此刻的出路,卻是在那群山之中。
幾個縱躍,他便整個人沒入霞光之中,在這越來越陰沉的暮色下迅疾前行,在眾人的注視下,與暮光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