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雙頭夢魘狼

暮神光一路疾行，如猿猴般的縱躍在溝壑林間，如履平地，這山林便是他的家，他的地盤，從他四五歲時便隨著養父在山林間謀生，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實在是熟悉透頂。

那時他的養父已經是靈源境五重修為，自然不用像那些低階修士一般的靠著種植靈谷靈糧為生，整日間在山林中獵捕妖獸，那幾年，也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想到修為大損至今未愈的養父，他的心頭便一陣的緊縮，從小養父便任他在山野瘋長，在外頭無論受了什麼委屈，回家了總有養父濃的化不開的關懷，這次他冒險出售血犀角，既是迫切地想要救活夥伴唐平，也是想急於證明自己有能力承擔起這個家，他已經成長起來，是個男子漢了。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幾個陷阱，又在幾處山谷溝壑故意亂鑽了一通，確定沒有人跟蹤，他才放下心來，往自己的居處疾行。

坊市周圍的屋舍他們買不起，許多地勢頗佳的洞府石屋也都給有些實力的散修給佔據著，養父當初出於方便進山捕獵的考慮，將洞府開闢在了一處孤崖之下，幾乎是山脈外圍的最前沿，雖說有不少風險，容易給妖獸覬覦，但好在遠離修士的紛爭，這個世上，只有修士才是真正的危險來源。

這處洞府選的極妙，鷹嘴般的禿石孤崖突出，遮風避雨，鷹嘴崖之下十餘丈處是如同鱷嘴一般的突出平台，約有三十步方圓，俯視一條並無妖獸出沒的小溪流，小溪的對岸則是陡直的千仞石壁，直插雲霄而不得上，在鱷嘴台往裡開鑿石壁為洞府，天然能避開妖獸侵襲。平日里出入，他們都是攀著崖壁上的藤蘿，上鷹嘴下鱷嘴，中間好一個避世修鍊之所在。

尋常修士往往喜歡將洞府安置在靈氣馥郁之地，最好周圍適宜開墾葯田，更有些許小型礦脈，但暮神光很是信服養父的選擇，環境惡劣些沒啥，生存所需，但往山脈更深處去尋，修士本來便是逆天而行，只有不斷的生死磨礪才能更進一步。

此事暮色濃重，他靜悄悄的在孤崖上的密林中潛伏了好一會，像只豎起耳朵的樹貓一般，仔細的辨認風裡有無異聲，等確認行蹤沒有暴露之後，才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攀著藤蘿直下鱷嘴平台。

再見到養父關切的眼神，暮神光的心裡忽然有些發慌，卻並不說出今日的糾紛，不想讓養父擔憂，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照料因為火毒肆虐經脈而痛得渾身大汗淋漓的唐平，小心的給他服下生生造化丹與解火毒丹藥，見他痛楚開始緩解，才安心的與養父說了會話。

林宗遠看著不知不覺個頭已經跟他一般高的暮神光，滿心的安慰，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盼著這孩子能儘快自立，能夠不依賴於他也能在這山脈中生存下去，看著暮神光乖巧的模樣，心頭長嘆，想著能一直呆在這山脈中，或許也是好事，那段往事就讓它灰飛煙滅。他並不是因為資質不好沒有門派收留，當年也是青年一代中小有名氣的人物，修道三十餘年便衝擊靈源境成功，又身兼多長，只是因為一個承諾，為了守護暮神光，才遠離故土來到這赤霄山脈隱姓埋名。

暮神光並不知道養父的心中始終藏著一個關於他的大秘密，他也乖巧的從來不問自己的身世，但聰明的他何嘗沒有想過，或許並不如養父所說的那麼簡單，他的父母都是凡人，在他年幼時便死於疫病。

憑著養父的修為與資質，完全可以進入赤霄山脈任何一個大宗派，就連當初被千雷派的三名執事圍攻，也是因為刻意的隱藏修為才不小心中了對方的暗算，被對方的陰雷勁損傷了經脈，至今未愈。

大概都是為了他吧，他相信總有一天，養父會告訴他一個不一樣的故事，服侍養父睡去，他停止了心思飄搖。

等到養父的鼾聲傳來，他才小心翼翼背上他的百寶箱，躡手躡腳地往洞府往走去，還小心的撒了一把能隔音的翠鱗木灰。

鱷嘴台俯視溪澗，高約三丈，暮神光很是輕巧順著藤蔓墜到了水面上，熟練的從為藤蔓所遮蓋的天然石洞中拽出一條小舟來，這條小舟乃是六百年的雲棉樹木做成，在水上能行走如飛，雖然山脈深處的幾條河流並不相通，但至少能繞過不少險峻難過的山嶺，不失為一條捷徑，還能避開許多兇惡的妖獸。

繞過了擋住視線的千仞高崖，這條溪流最終匯聚成一個不知名小湖，此時雖是夜晚，卻也能感到湖邊谷地的開闊，暮神光小心的系好小舟，整裝待發，冒險此時才算正式開始。

他還得翻過好幾處山嶺，穿過好幾座密林，才能到達他這次的目的地，白石湖。

唐平的傷勢自然是無礙的，可普通的火毒丹藥並不能完全的修復被毒傷的經脈，他必須到白石湖底找到千年份廣寒石的石心，裡頭有千年石液，可以徹底修復被侵蝕的經脈，還能夠增長修為，唐平是武修入道，平日里捕獵妖獸是頂在前頭的主力，他不想唐平的修為受損。

當初就憑養父林宗遠的修為，也不敢涉足白石湖，更何況這白石湖周圍荒涼無比，並沒有其他天材地寶，千年廣寒石石液對於高階修士來說有其他丹藥替代，並無價值，而低階修士則不敢輕易進入，沒有人跡罕至沒有修士的開發，白石湖四周自然妖獸眾多，兇險無比，這實實在在的是一場冒險，當然，也僅僅是冒險，並不是魯莽地去送命。

他已經計劃了兩年之久，今日之事更加促成此行，千年廣寒石不僅對唐平有效，對養父的舊疾同樣有奇效。

夜晚同樣能夠避開許多妖獸，但風險卻更大，一旦突然遇上許多夜間出沒的妖獸，逃跑是個大問題。

暮神光利用這兩年的時間，想盡法子，不僅四處打聽，還親身進去過幾次，摸清了一路上所盤踞的所有妖獸的作息、嗜好、天賦等詳細情況，尤其是一些在夜間出沒並且喜歡大範圍閑逛的妖獸。

他天生就是個冒險家，當然，也藝高人膽大。

修為不高，但憑他背後的那個百寶箱，他倒頗有信心，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修鍊是要靠腦子的，要不然，憑他跟唐平鍊氣士的修為，也無法經常能夠獵捕一階下品及中品的妖獸，即便是面對狂暴起來實力接近靈動後期修士的一階上品血犀獸，也能逃得性命。

紫雲藤根汁能掩蓋低階修士的靈力波動，時不時的灑上一把翠鱗木灰，大葉曼陀羅所編製的綠色衣衫能與山林混為一體，還貼著匿形符，相當於置身一個低階隱形法陣之中，這幾種材料與符籙都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成果。

他就是愛折騰，照道理，他跟唐平這樣的組合在周圍數十里的鍊氣士之中，算是比較富裕的，可就是因為他平日里總喜歡搞各種研究，這幾年獵捕的妖獸以及獲取的各種材料大部分都給他做實驗消耗掉。

他還喜歡到坊市以及許多散修洞府、宗派外門去收破爛，回收各種廢品丹藥、符籙、器物加以研究，為此，他還落了個名號，「小破爛」。

不得不說，他的「科研成果」還相當有效，比如當下他衣衫上灑著黑蛛莓果實榨出的汁液，散發陣陣惡臭，別說是人，就連妖獸都無法忍受，黑蛛莓結果時節，連高階妖獸都乖乖的繞著走，只因這惡臭含有劇毒。

暮神光嘴裡含著魚肚芒葉，倒是能勉強經受得住這惡臭，這種芒葉只是長得像魚肚，清香無比，有祛除異味的奇效。

至於這劇毒，他是毫無辦法，平日里鼓搗出來避毒的法子都對著黑蛛莓無效，此刻他安然無恙，倒是靠著他胸前掛著的一枚銀白色的羽毛狀玉石。

這羽毛狀玉石有遮蔽氣機、百毒不侵、避水避火、凝神靜心等奇效，養父告訴他，這是他父母遺留的寶物，要他隨身攜帶萬不可丟失，的確，這寶貝的功效雖然還未摸索全盡，憑著眼下這些妙處，便是金丹以上的修士都要起貪念。

不過，他從養父過於鄭重的語氣與表情中，覺察出了些異樣，這羽毛狀玉石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奇妙功效，才讓向來寡言少語的養父反覆的關照他千萬不能遺失，他也總能夠從這羽毛狀玉石上感受到一絲似乎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這背後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憑著層出不窮準備多年的手段，暮神光一路有驚無險，加上他刻意選擇從血犀獸的領地邊緣而過，省了不少事情。

他與唐平拚死相搏，重創了一頭成年血犀獸得以逃脫，使得血犀獸領地中棲息的七八頭血犀獸狂暴了一整日，往四下里其餘妖獸的領地很是肆虐了一番，連品階略高的妖獸都避其鋒芒，故而，暮神光的選擇極妙，血犀獸都累趴了在呼呼大睡，而其他妖獸又都不敢靠近，他從血犀獸領地邊緣穿越，會遇到妖獸的概率極低。

即便知道他身上的羽毛狀玉石有遮蔽氣機的大功效，但他仍然小心翼翼，一路上也見到幾株靈草等天材地寶，半點不起貪念，只顧埋頭前行。

白石湖就座落在橫七縱八蜿蜒曲折的山脈之中，彷彿一朵玫瑰花的花心給花瓣包圍著，暮神光剝開了重重花瓣，眼看就要成功的接近白石湖，顧不上休息片刻，行動更加迅捷起來。

也合該他倒霉，正當他滿心欣喜的想要翻越最後一道山嶺之時，卻給正好出來覓食的一頭雙頭夢魘狼撞個正著。

雙頭夢魘狼乃是三階中品妖獸，雙頭能施放水火兩系術法，碧睛更能釋放夢魘術，實力堪比靈源境八重修士，一萬個他也萬萬不是對手，貿然撞上，自然是有死無生。

此刻狹路相逢，暮神光恐懼的同時自然轉過無數念頭，迅速的鎮定下來，尋找脫身之法，而已經通靈的雙頭夢魘狼狠狠的盯著他，彷彿能看透他的靈魂一般，駭人的碧睛之中，分明流露出了看到玩物的戲謔之意。

一個才鍊氣九層的弱小人類，在它看來，就如同一隻渺小如塵埃的鼠雀一般，換做平時都懶得看上一眼，不過此刻么，腹中空空，倒也是頓美餐。

這人類倒還有些意思，身上黑蛛莓漿液的氣息，讓它很不舒服，但也僅此而已。

暮神光並不清楚雙頭夢魘狼為何遲遲沒有發動攻擊，背上汗出如漿，四周靜的可怕，耳邊聽著風吹起樹葉的聲音悉悉索索之聲，隔著老遠定定地看著那對陰森恐怖的碧睛，看著月光拂照下雙頭夢魘狼閃著幽光的龐大身軀，這傢伙只怕是白石湖周圍頂尖般的存在，卻叫他偏偏在此地撞上，難道是天意如此？他不無悲哀的想到養父與唐平，思緒竟然有一瞬間的走岔，想到了小時候隨著養父到處闖蕩，想到養父的養育之恩，想到十歲那年加入他們行列的夥伴唐平，想到這些年來相依為命的零碎片段，心裡肝腸寸斷。

他並不怕死，只是，他還有牽挂，有兩個無比重要的親人，實際上，他已經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中堅力量，沒有了他，養父與唐平以後會寸步維艱，更何況，他還有心愿沒有完成，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