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南,煙雨收 第十八章:眾生棋子(一)(求收藏,推薦)
篝火漸熄,淋淋漓漓的細雨打在牛皮帳篷上,一夜雨聲,帶來了深秋的濕潤和豐盈。連夢,也是濕漉漉的。
張繼醒來,外面大雨漸歇,細雨如絲如霧,隱隱只能朦朧著感覺,綿綿地又似柔情的世界,籠罩在周圍,似一種如夢如幻的幻境,他漫步微雨中,感受「小雨纖纖風細細」的美麗與浪漫。聽著腳下踏起水花的聲音,觸摸柔順的雨絲,真有一種難得的愜意與悠閑。
金陵城東南,桀驁不馴的大江噴吐著白沫,捲起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漩渦,桀驁睥睨的從十萬莽荒大山中蹦跳著、衝撞著,聲嘶力竭的嘶吼著,猶如瘋子一樣穿山而過。
萬里蜿蜒波濤洶湧的大江一路從霸州向東流,鵝毛沉入水,唯獨在江南道金陵城東三十里以北,大江匯入大運河的江口處,這條殘暴桀驁的大江好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這裡變得風平浪靜、一灣數百里的碧水如一條美人項鏈鑲嵌在群山峻岭之間,靜謐而優美。
天還沒亮,江口渡上就已經帆影點點,兩岸數十個以河而建的莊子上的漁夫起了個大早,划著自家的或者租來的漁船出了水,大網小網,大鉤小鉤的忙活起來。遠處的碼頭燈火通明,向著遠方伸展,像一條火龍在大河上翻滾,十分壯觀。
天蒙蒙亮的時候江口碼頭位置的河面上就擠擠挨挨的,擠滿了滿載而歸的漁船。
無數漁夫蹲在船頭,捧著大海碗,大口大口喝著自家婆娘剛剛熬好的魚湯,粗聲大氣的和熟人打著招呼。遠處河面上,欸乃聲中,點點帆影快速靠了過來,更多的漁人返航了。
無數的漁船擠在一起,卻沒有一條漁船靠岸。
岸邊的魚市碼頭上,金陵城內達官貴人府邸里的管事、各處酒樓飯莊的採辦,盡穿了綾李綢緞華美衣衫,裝模作樣的坐在茶館中喝著粗茶,無聊的打發著時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規矩,此地魚把頭未到,無人敢私自開市。
細雨迷離的河面上升騰起白色的薄霧,青山綠水間宛如一幅畫卷,嗅著河面上飄來的魚腥氣和夾雜著青草的味道,張繼漫步而回,昨晚與那位公子時以及老撲圍著篝火飲酒暢談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那位十歲的少年公子博才多學,天上地下,儒家禪學,無所不通,無所不會!倒是讓他生出自己是坐井觀天的蛙。
原來自己一直是小看了天下之人,尚未到文風鼎盛的江南腹地---姑蘇城,就已經見到姑蘇公子的風采。
昨晚半夜時分,河邊開始起風,烏雲密布,青衣漢子從馬車中兩卷用粗布袋子裝著的東西,三兩下就拉扯出兩個小屋子似的帳篷,接著又拿出像口袋一樣的東西,人可以巻在裡面,外面的水汽和寒流皆都被擋在了外面,雖然看起來輕薄柔軟,卻相當的暖和,也不知道是什麼製成,以前到沒有見過。
帳篷只有兩個,昨晚那位公子時的老撲宿在了馬車之上,他與少年公子一人一個帳篷。散步回來就見馬車旁邊已經燃起了炭火。
那吳姓漢子面前一口大鍋,滿滿一鍋大運河特產小銀條魚熬的魚湯濃香撲鼻,湯鍋邊緣還掛著十幾個苞米麵餅子,半截餅子吸滿了魚湯,又被鐵鍋烤得焦脆了,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剛剛散步而歸的張繼猛地抽了抽鼻子,而公子時直接坐在馬車的車欄上,甩開牙幫子大吃起來。
依舊是一身月白長衫的公子時見到張繼,連忙招呼道:「咦!張兄回來了,快過來,吳爺爺做的魚湯和米麵餅子可是姑蘇城都找不到的東西,你趕上了啊。」
吳姓漢子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煙袋鍋子,吐了一個大大的煙圈,在屁股下的石頭上磕了磕煙袋鍋子,聽到少年公子的誇讚也不答話,只是憨憨一笑。
……
此時已是清晨時分,秋雨已停,旭日初升,金色的朝霞燒紅了半邊天,籠罩在層巒幽谷之間的濃霧,也給朝霞燒得只剩殘煙縷縷,黑夜的帳幕撕開,人的眼界豁然開朗,一隻矯健的蒼鷹,緩緩地拍擊著翅膀,翱翔在清晨的碧空,它在這陰森荒涼的山谷間盤旋、盤旋,又陡然衝過崗巒重疊的高峰,飛向馬車的方向。
青衣漢子站起,然後一聲響亮的哨音響徹天際,蒼鷹振翅落在了漢子鼓囊粗大的胳膊上,漢子拿出一粒藥丸餵了蒼鷹,又拿出一塊鮮血淋漓的紅肉喂蒼鷹而食用,然後才取下蒼鷹鷹爪上綁著的密封小竹筒,一抬手,蒼鷹振翅飛向遠方。
張繼雖然看著有些稀奇,雖然沒有見到過,但也從書本上知道這是聯絡往來傳遞消息的方式之一,但他這人有個好處,就是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倒也裝作沒有見到般一樣,該吃吃該喝喝。
風捲殘雲般吃了一通,大半鍋濃湯和五斤有餘的苞米麵餅子都下了肚,公子時這才抬起頭來問那青衣漢子道:「三兒他們回來了?昨晚上沒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
青衣漢子向公子時欠了欠身,這才答道:「三兒剛才捎話回來,他在金陵那邊找到了大爺要的東西,已經是往我們這邊過來了,按著蒼鷹的速度,他們估計等會就該到了。」
為難的看了公子時一眼,青衣大漢帶著一絲羨慕,帶著一絲無奈,聲音驟然降了三個調門的說道:「三兒他們,昨晚上在秦淮河上玩了一宿,碰見金陵守備將軍沈鴻遠的獨子在畫舫上調戲民女,把他打了一頓?」
公子時呆了呆,清秀的面頰上扯了扯嘴角,晃了晃腦袋,突然仰天嘆了一口氣。
低下頭,『稀里嘩啦』的將一鍋子魚湯打掃得涓滴不剩,拍了拍肚皮,公子時站起身來,隨手從身邊拔了一根青草剔牙,站起身來大踏步往遠處河邊渡口而去。「回了。」
江口渡碼頭上,十七八條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個個膀大腰圓身高七尺開外、八尺左右,滿臉都是橫肉,麵皮上滿是傷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壯漢拎著同樣的鐵木五郎八卦棍,雄赳赳、氣昂昂的跟在一位三十左右一身黑色短打裝扮的男子身後,大踏步的走出了院子,順著青石鋪成的大道向江口渡魚市碼頭走去。
沿途好些人見了他們這一行人,遠遠的就忙不迭的鞠躬行禮,大聲的稱呼『劉老大』不迭。
劉老大一路笑語盈盈的向路人還禮,不時的向他們打著招呼。
「啊喲,我說老李頭,你那兩條胳膊上的風濕病這兩天不痛了?怎麼就補上漁網了?得了,我那兒還有一瓶虎骨泡的追風酒,待會兒自己去我那裡拿去啊!」
「嘿,馬家嬸子,曬魚乾咧?咋沒看到我家那大妹子呢?對了哈,在金陵城裡酒樓做事的那夥計小張,那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厚道結實,不賭不嫖,最是居家過日子不過的,明兒要不我給你們兩家說和說和?」
「狗-入-的李二狗子,你他-娘-的還敢回來?有倆錢兒就反了天呢你!前幾天你娘在家裡差點餓死哩!在江面上討生活,但凡你勤快一些何至於此!別跑,給我抓住這廝,上次我說過,你再去金陵城賭,我打斷你的腿!」
一個生得獐頭鼠目的中年男子剛剛從街角小道里轉了出來,猛不丁的看到劉老大時,嚇得渾身一激靈轉身就跑。他跑得急了,腳下一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摔了個半死。
不等這李二狗子站起身來,劉老大身後的壯漢中已經有兩人到了他面前,熊掌一樣的大腳丫子狠狠的跺在了他背上。李二狗子聲嘶力竭的尖叫起來,兩手在地上連抓亂爬的放聲鬼叫。
「救命啊,救命,饒命啊,饒命!李老爹,馬大妹子,救命咧,我不敢咧,不敢咧,下次再也不賭了咧!老娘啊,我的親娘咧,下次再也不敢去賭咧,快出來救命,救命啊!」
劉老大『哈哈』大笑著搶了幾步就已經到了李二狗子面前,手中五郎八卦棍輕輕一點,恰恰點在了李二狗子的小腿上。
就聽『咔嚓』的一聲響,李二狗子的小腿被整整齊齊震成了兩截,斷口勻稱並無碎骨,雖然劇痛,但是稍稍包紮妥當,癒合后並無大礙。
李二狗子痛得『嗷嗷』慘嚎,劉老大和一眾雄壯大漢皆放聲大笑。
一眾路人紛紛圍了上來,看著痛哭流涕的李二狗子連連搖頭嘆息。
「二狗子啊,你該痛死哩,不是劉老大,你老娘早沒哩,你還叫你老娘救命!」
「二狗子啊,別賭哩,好生找份活計養活你老娘,再找個媳婦不好?」
劉老大向四周路人抱拳行了一禮,也不做聲,從袖子里掏摸了一會兒,摸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塊兒碎銀子丟在了李二狗子的身邊:「李二狗子,這是你湯藥費。等你腿好了,去魚市上,我給你謀個活計。你再去金陵城賭,這次是一條腿,下次就是三條腿哩!」
李二狗子身體一哆嗦,兩手下意識的捂住了下體,兩行熱淚滾滾而出,猶如死了親娘一樣尖聲尖氣的放聲嚎哭。
劉老大不再搭理哭爹喊娘的這廝,分開人群大步向江口碼頭旁的魚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