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虎蠑螈與絞殺榕 第八章 虎蠑螈

卷一 虎蠑螈與絞殺榕 第八章 虎蠑螈

幼娘如何也不會想到,本應該死在撈月坊的她卻被放了出來。

更為奇怪的是,自從世子殿下來過之後,自己竟然還沒有受什麼皮肉之苦。

放她出去的諜子只是再三囑咐讓她去大同城中的那座禪院見個人,說什麼有個老朋友在那等她。

撈月坊的人倒也不怕幼娘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不聽指揮,偷偷跑了。

畢竟自她出了撈月坊,整個大同城內便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便盯著她了。

幼娘心裡也清楚這事,去不去還不由得自己做主。別人如何說,自己如何做便是了。

走在大同城內的街道上,幾個路人認出了這個曾經引得滿城男子追逐的花魁,眼光之中有些說不清的惋惜。

幾個婦人則是看了一眼,便低頭不再去看她。不知道是不忍心還是嫌棄晦氣。

路過的街道邊,還有一些人相互低語,小聲議論著這個花魁的此次義舉。

幼娘聽不全這些人的話,只是隱約聽見了幾句可惜和幾句同情。

就在轉入一個巷子口的時候,一個恰好出來玩耍的孩童看見了她,趕忙朝著屋內大喊了起來。

「娘親,娘親。快出來看啊,不穿衣服的那個騷娘們出來了。」

家中婦人聽到這話趕忙小跑了出來,捂住了孩子的嘴,對著路過的幼娘尷尬地笑了笑。

見到幼娘不說話,於是婦人重重地打了一下孩子的屁股,自言自語地說著孩子小不懂事這類的話,完事氣沖沖地將孩子領回了家。

重重地關上了門。

五六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可是既然不懂又是如何說出來的,那麼只會是家中大人無意間說出去讓他們聽去了。

幼娘看著緊閉著的院門,此時竟覺得有些好笑。

當幼娘走進那座名叫安然寺的古剎時,一個身著灰衣貂絨裘衣的年輕公子哥正坐在亭子中等他。

「世子殿下還真是菩薩心腸,連見面的地方都挑在這古剎之中。若是讓菩薩知道了,說不定還要給世子殿下記下一份功德呢!」

幼娘看著眼前曾經玩弄自己的年輕公子哥,戲謔道。

魏戮只當沒聽見,將剛剛煮沸的茶水遞了過去。

「幼娘可曾想過去哪?」

「想過。」幼娘不假思索道

魏戮皺了皺眉頭,語重心長地說:「別說去什麼陰曹地府,也別說去什麼西方極樂。這樣說就有些掃興了。」

「那倒不至於,本姑娘還是看得開的!再者說了,陰曹地府黃泉路上沒有你世子殿下在前面走著,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怕那些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的。」

幼娘拿起茶杯里,陡然將杯中的熱水向魏戮潑了過去。

魏戮也沒躲閃,任由沸水灑在自己的臉上,頓時白皙的臉上便被燙得有些紅潤了。

頃刻之間,兩邊的樹木隱約有了些細細沙沙的響動。

魏戮趕忙舉起了手,樹木這才沒了動靜。

看著眼前十五六歲的幼娘,魏戮嘆了口氣。

「我著實有些不懂了。為何幼娘到了今日還是想置我於死地。不應該啊!」

幼娘「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極其詭異,似乎夾雜著不甘。

良久之後,幼娘看著眼前的魏戮說道:

「世子殿下是不是覺得幼娘有些糊塗了?世子殿下這樣想沒錯,也應該這樣想。畢竟對於世子您來說,有些事不過就是道聽途說的故事罷了。可是對於我來說卻是歷歷在目。」

魏戮想起前些日子和春困秋乏說的那些話,此刻想來好像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

「我倒是糊塗了。我的確想過,想過讓你看一看這滿城百姓的嘴臉。讓你對此失望,再勸慰勸慰姑娘。說幾句什麼「國讎家恨先放下,挑起楊柳依依和碧波浩蕩」的話。從而讓幼娘你斷了念想,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

幼娘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解釋道:「其實我的確很失望。」

自己倒了一杯茶的幼娘接著說:「但是我殺不殺你,與他們如何對我並無干係。你故意讓我走完這條街,也是想我知道大同城容不下我,隴右容不下我。對嗎?」

魏戮也不否認,輕輕地點了點頭。

喝下一杯熱茶的幼娘瞥了一眼寺院的樹木叢林,苦笑道:「若不是這裡有撈月坊的死士諜子。我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魏戮也跟著笑了起來,時不時地也看了一眼樹木。

「可惜了,你的命太好。」幼娘無可奈何地說。

「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幼娘。若是幼娘說得對,那本世子不妨給姑娘一個機會。」

魏戮見幼娘不再言語,心裡也知道她這是答應了。於是問道:「為什麼?」

同樣的問題,魏戮已經在撈月坊已經問過。只是之前要的是合他心意,如今要的是對。

「哼!」

幼娘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撈月坊不是應該已經查清楚了嗎?我爹爹不過就是個村中的佃農。只不過,他在我四歲那年死在了隴右的馬蹄之下,而原因就是不肯交出那一擔糧食。我親眼看見那個隴右的伍長一刀削去了我爹爹的頭顱,還掛在了腰間。那個作惡多端的伍長還因此多了一顆軍功人頭。」

魏戮眯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幼娘背影。

「我明白了。難怪說你要殺了我,原來是隴右欠了你的。好奇怪的道理,明明是那個伍長的錯,為何要遷怒到我身上?」

幼娘回頭瞥了一眼魏戮,指了指他身上的玉佩說道:「因為有個佩戴玉佩的少年圖新鮮,放著山珍海味不吃,非要喝上一碗雜糧粥。」

魏戮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玉佩,像是想起什麼來了,眼中劃過一絲陰鬱神色,但是卻轉瞬即逝,很快與平時無異。

「看來是我猜錯了!憑著親眼二字,是該殺,這仇你是該報!不過不是現在。」魏戮站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扔給了幼娘。

「人命當用人命還,理所應當。本世子的命,你有本事便拿去。不過我覺得你這樣做著實有點便宜本世子了。與其死我一個,不如讓隴右王府上上下下都不得好死來得解恨。」

幼娘接過那張紙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疑惑地看向魏戮。

「這是你的新身份,記住它。出了隴右自然有人會去找你,說不定你還能學到一身本事。」

魏戮說完揮揮手,示意幼娘離開。

冬眠收拾起了二人喝茶的杯子,一邊收拾一邊問道:「公子,前些日子您和夏倦姐姐不是說這小妮子沒那麼大仇嗎?怎麼現如今的殺心還是那麼大啊?」

「冬眠啊。有些事不是親眼所見,其實也就不能感同身受。什麼仇怨不過是聽到長輩們說說而已。前些年還有不少的人叫囂著要復辟山河,還我大昭。如今呢?那些老人漸漸沒了,那些聲音也漸漸沒了。可若是他們親眼看見自家父母被斬首,自家妻女被人糟蹋。你覺得他們還會像如今這般平靜嗎?別說是心懷仇恨了,就算是同歸於盡他們也是樂意至極的。」

魏戮嘆了口氣接著說:「幼娘那可是親眼所見。怎麼可能輕易地忘記了。」

冬眠收拾完茶水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有些不悅地說:「那也怪不得公子啊。那個伍長後來不是被軍法處置了嗎?」

魏戮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那我能如何?人家恨了我這麼些年。你突然跟她說你恨錯人了,她還活不活了?不如就讓她一直恨下去好了。恨下去也能活下去,不然……」

「不然以她的性子,必然會輕生尋死?」

魏戮點了點頭,只覺得冬眠這一次是聰明了不少。

冬眠越想越不對,說道:「可若不是公子將她遊街,又讓她看清這百姓嘴臉。指不定她知道真相還不想死呢?說到底還是公子的錯。布局之前沒有考慮周到,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魏戮又點了點頭,隨後搖了搖頭說道:「她本就是胭脂堆里出來的,哪裡會在乎這些。刺了我一刀,這就當她還給我了。」

其實巷子口的那對娘倆的確是魏戮有意安排的,為的就是讓幼娘知道隴右容不下她了。

至於百姓是否真的如此這樣想,魏戮相信一定有。他只不過是將這一面剝開了讓幼娘看見罷了。

「讓開讓開,我可算是找到這世上最為兇狠的孽畜了。」

一個身穿破衣爛衫的和尚瘋瘋癲癲地用手捧著什麼東西,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了過去。

魏戮好奇地瞅了瞅和尚,正是這些年看到自己便說什麼夢幻泡影的那個瘋和尚。

「哎。和尚,你說什麼呢?」

魏戮想起瘋和尚這些年的言語,便將炭火踢到一邊,朝著他喊道。

瘋和尚回過頭,將手捂得更緊了。

一臉神秘地說:「嘿嘿。好東西。我抓到了的這玩意可是天下第一兇殘的孽畜。」

「這麼小,兩隻手就能握住的東西。你還好意思說兇殘?」魏戮嗤之以鼻道。

瘋和尚見魏戮這樣說,有些不快地辯駁道:「小怎麼了?耕地的牛大不大?還不是溫順得很?蠍子小不小?還不是見人就蜇。」

魏戮聞聽此言只覺得瘋和尚說得在理,趕忙走了過去。

「大師。我錯了,是我沒見過世面。敢問大師,你這手裡是什麼了不得的凶獸?讓晚輩見識見識,可好?」

魏戮一隻手搭在瘋和尚肩上,另一隻手就想要掰開瘋和尚緊握住的雙手。

只見瘋和尚突然晃動了一下,魏戮便被不知道何處來的氣息震開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當魏戮以為又遇到什麼刺客的時候,卻見到一雙大手攤開在自己眼前。

只見魏戮眼前的一雙大手中有那麼一攤水,水中有一條不足兩寸的小魚,通體黑色,肚子卻是白色的,肚皮上還泛起了黑色的小斑點。

魏戮皺了皺眉頭,眼前的瘋和尚擺明了會些功夫。可是既然如此,自己這麼被震開,撈月坊的人卻不出來。

就在剛才,幼娘只是一杯茶水潑過來,那些諜子死士便蠢蠢欲動了。

魏戮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對瘋和尚說道:「不就是條小黑魚嗎?」

瘋和尚搖了搖頭,罵道:「不識貨的。這才不是黑魚,這叫虎蠑螈。」

「切。還虎蠑螈?也就名字能夠唬唬人而已。這種小魚但凡有水的地方就有,平常的很。怎麼到你嘴裡就成兇殘了?」

魏戮只覺得這瘋和尚當真是瘋了,這種不著邊際的話也說得出口。

「小子,你這就不懂了吧?這虎蠑螈一胎至少百隻,可是能活下來的也就一兩隻。」

瘋和尚將大手一拋,虎蠑螈便被他拋入了池塘之中。

「全因為這小東西出生之時是冬天,池塘中全然沒有吃食。若是過於遊動便會被其餘大魚吃掉。於是他們便蜷縮在水邊,遇到同類便互相撕咬,吃掉兄弟的肉以便能夠存活下去。你說,兄弟相殘算不算是兇狠?」

魏戮聽到瘋和尚這樣說,也看向池塘之中。只見黑色小魚躲在角落之中,偶爾有弱小的同伴路過便被它狠狠咬下一口。

「虎蠑螈?」

魏戮心裡想著,回頭再看,就見那個瘋和尚躺在一邊也顧不上天氣寒冷,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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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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