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虎蠑螈與絞殺榕 第七章 窩囊的隴右王
世子殿下說完這番言論之後,夏倦看秋乏明顯是有些不太高興。
趕忙解釋道:「世子殿下說得極是,可對於那個小賤貨來說。是好是壞,此刻還不能有什麼定奪,若是得人點化,心中沒了什麼報仇的心思。說不定日後還得感謝咱們公子饒了她一命,可若是執迷不悟依舊拿起本就不屬於她的家國讎恨,那麼終究是逃不過後半生的夢魘。」
秋乏先是一愣,哪裡還不懂夏倦的意思。
魏戮既不是放了幼娘一條生路,也不是把幼娘逼到了死路,而是給了幼娘一次選擇的機會。
魏戮見夏倦說穿了自己的心思,皺了皺眉頭,偷偷瞥了一眼同樣皺起眉頭的春困,慢悠悠地說:「夏倦說得在理,這一點本世子倒是沒有想過。可有些人即使你再怎麼勸,心中執念還是一樣。更何況本世子覺得她未必過得能有你說得那麼好。」
冬眠撓了撓腦袋,一臉疑惑。
「她說了自己是朝廷的人,畢竟也是實打實刺殺了我。你們想一想。即使我隴右好心放了她,朝廷那邊對於這麼一個挑撥兩地關係的人又能如何?又該如何?」
魏戮說到這,摸了一下手邊的那方歙硯,接著說:「朝廷是不想留她了,可是若隴右想留她呢?身為反賊痛定思痛,又對此等之人心懷仁慈。你們說前朝遺臣和天下反賊是不是得去想一想了?現如今盛京那邊才剛剛在中原得了點民心,眼看我隴右成了眾矢之的。前朝那幫子人與朝廷是鬥不過的,隴右便成了他們的發泄之處。可現如今不一樣了,我隴右可是實打實放了一個前朝遺老的子嗣。你們若是那幫子人,是不是也覺得隴右在告訴天下,他是在念及一份舊情?」
「可是世子您不是說了嗎?幼娘算不上什麼前朝遺臣的子嗣,那幫子人會上當嗎?更何況,現在滿大街都知道她是朝廷派來的人。」
春困的纖纖玉指放在下巴處左右摸索了一會,終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魏戮摸了摸硯台,笑著說:
「爹。你當時怎麼挑的伴讀。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還不如我一個沒進過學堂的紈絝看得通透。」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了笑聲。
「哈!哈!哈!」
魏十五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書房門口,看著一隻手摸索著硯台的魏戮,說道:「我兒說得極是。可是這怪不得爹,他們幾個可是實打實的聰慧。只不過戮兒你生來便是極智近妖的主,不是他們太笨,是你太聰明了!」
見到魏十五進來,四個丫鬟趕忙行禮。
雖然平日里和世子殿下有說有笑,可是面對魏十五這個隴右王,他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害怕的。
「朝廷只會知道一個打著他們名號的殺手來了隴右,刺殺未果之後被放了。究竟是什麼來歷,想查也查不出來。我再安排人放出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說她是哪個前朝舊臣的女娃娃,朝廷也只會心生猜疑。要麼是我隴右畏懼朝廷,還想著化干戈為玉帛,要麼是我隴右念及舊情。這兩點都說得過去,盛京城為此多多少少還會忌憚些,生怕我隴右聯合前朝舊臣反了。指不定今年的軍費還要多給些。」
魏十五說完看了一眼魏戮說道:「真是塊讀書的好苗子。可惜晚了幾年。」
「不晚。」魏戮搖了搖頭說道。
魏十五聽后也是笑了笑。
「我兒既然要開始讀書了,那麼我這做父親的便給你安排安排。我隴右雖然缺好的學堂和老師,但是普天之下,你要哪個讀書人給你做老師,為父便給你去請。若是請不來,額,還真沒有本王請不來的。」
請不來如何?那便拿著刀一路架回隴右便是了。
魏戮搖了搖頭。
「若是你想學得更好些,到時候為父送你去稷下學宮。」魏十五見魏戮搖頭,於是說道。
魏戮指了指一旁的四個丫頭說道:「請先生的事暫時就算了。現如今的先生說得無不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學問,除了不能讓女子入學堂就是存天理滅人慾這些。我在外面聽那些流連青樓酒坊的讀書人說得都快疲了。更何況盛京城那邊容得下一個紈絝世子,未必容得下一個勤勉好學的世子。」
魏十五覺得魏戮說得在理,也是點了點頭。
「就讓這四個小妮子先給我讀書吧。我先聽個半年,將天下的書聽得差不多了再說。指不定還能來個無師自通。」
魏十五沒說什麼,既然魏戮想這樣做,自己也省事了不少。畢竟若是魏戮想要去稷下學宮的話,他還是很難辦到的。
而魏戮之所以這樣說,並不是不想,而是不急著這麼快逃出魏十五的掌控中。若是太急了,以魏十五的心思,一定會心生疑慮。
魏戮心裡清楚,之所以自己現在還沒有什麼性命之憂是因為魏十五還不曾懷疑自己。
而自己今日所說也完完全全是為了隴右而為,換句話說,自己對他魏十五還有用,對隴右也還有用。
趁著這半年,讓魏十五覺得自己可以為他所用才是正經道理。
魏十五回到議事房內,一群武將早早地在那等候了。
就連本應該戍守邊疆城防的幾位也是顧不上什麼臨陣脫逃的罪名。
「兄弟幾個回來的倒是齊啊!」
魏十五看了一眼坐在前幾位的老將軍,笑著說。
一個已經鬚髮皆白的黑臉武將冷哼一聲,也不去理睬魏十五。
他身邊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將看不過去了,推了推他,打起了圓場:「袁大哥,來都來了。生的哪門子氣?」
「怎麼了?小戮子傷成那樣還不能生氣了?娘的,老子差點就發兵直奔盛京城了。」
發火的老人是隴右的騎軍副統領——袁慶山。
「就是,袁大哥說得對。」
幾個壓不住火氣的老將軍也是憤憤然了起來。
「娘的。發兵,發兵。你們以為我不想?」
魏十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也跟著罵了起來。
「撈月坊幹什麼吃的?這麼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還叫什麼撈月坊?我看就是猴子撈月,到頭來都他娘的是一場空。」
袁慶山斜眼看著魏十五,絲毫不顧及其隴右王的身份。
「那個女娃娃又不是朝廷的人,你們拿朝廷撒什麼氣?姓袁的,我撈月坊做事還能讓你說著了?」
屏風后,一陣陰鷙的嗓音傳了出來。頓時整個議事房安靜了不少。
「外面說是朝廷的人,你們就信了?莫不是和草原蠻子打仗打傻了?」
屏風后的人繼續說道:「那個小妮子我們撈月坊早就排查清楚了。既不是盛京城那邊的捉影娘,也不是草原王帳的牧羊女。只不過是個普通女娃娃,甚至也不是那幫子舊臣子女。這一次,是我們撈月坊的過錯,我們認。可是別忘了,小戮子他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娘的。合著是誤會?呵呵,這誤會可有點大了!」
其中一個武將站起身來,有些不悅地說道。
魏十五往屏風后瞥了一眼,喝了口茶。
這才慢悠悠地說:「不過也好。這麼一鬧,小戮子倒是決定讀書了。」
聽到這消息,一幫子人可坐不住了。
「娘的,這算哪門子事啊?小戮子這孩子莫不是開了竅了?」
袁慶山有些坐不住了,白了一眼說話的人,不屑地說:「讀書有什麼用?手無縛雞之力的,百無一用是書生。歷朝歷代讀書人禍亂朝堂的比比皆是,哪有習武來的好?我隴右不缺一個識文斷字,呈口舌之快的世子,缺的是一個帶頭衝鋒,一呼百應的隴右王。」
滿屋子不少都是軍武出身、大字不識的人,儒將出身的也只有一兩個。
聽到袁慶山這麼說,覺得說得不錯。畢竟當年沒少被那些讀書人給坑了。空談誤國的先例也是有的。
大昭怎麼亡的?在座的心裡都很清楚。
「我說十五啊。你怎麼也不勸勸小戮子?讀的哪門子書?還不如跟著我們後面學打仗,到時候四十萬鐵騎在手,不比什麼狗屁的聖賢道理要來得管用?」
原先還一直打圓場的老人也幫起了袁慶山說話。
還沒等魏十五答話,屏風後面傳出了一陣帶有鄙夷之色的笑聲。
「一幫子只知道動粗的傢伙。你們在世家和讀書人手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魏十五點了點頭,這才慢悠悠地說:「戮兒想讀書就讀書,以後他大可以一手握四十萬大軍,一手拿筆嘛!打不過就罵,罵不過就打。世家那幫子王八蛋有兵嗎?還不是把我們罵得左右不是,抬不起頭?」
在世家手上吃過虧的幾個老將軍也不說話了,倒不是贊同,而是實在是說不過魏十五和屏風後面的人。
「好。你說是就是。誰讓你是隴右王。小戮子是隴右世子呢?」袁慶山有些不悅地說道。
魏十五絲毫不在意袁慶山的話中的不敬,回過頭笑著說:「王先生,小戮子說他半年後才會去求學。你看到時候如何安排啊?」
屏風內的王先生先是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我倒是同意小戮子讀書,不過不能光讀書啊!這隴右著實有些小了,況且小戮子年紀也到了。」
魏十五聽到這,皺了皺眉頭。
「我要是沒記錯,盛京城裡小丫頭也該到歲數了。要是朝廷點名讓小戮子去做駙馬。」
「蹭」的一聲,袁慶山坐不住了,站了起來。
「好好的隴右王不做,還能跑去盛京做什麼狗屁駙馬不成?我都嫌隴右王的位子小了,配不上小戮子。我看那張龍椅倒是適合得很。」
「所以啊。到了歲數也該出去遊歷遊歷了。這大好河山也得看看了。」
屏風后的王先生接著說道。
「出去?開什麼玩笑?天底下想殺了他的人多得數不清了。你還讓他出去。」
「就是,這要是被哪個前朝舊臣的子女暗中動了手,又或者是盛京城那邊……」
「是要讀讀書了。」屏風后又傳來了聲音。
「我撈月坊暗中保護不說,朝廷那邊也會暗中保護。你們都說了,要是小戮子死了就兵發盛京城,難不成盛京城裡的宇文廣和那個老婆子是傻子不成?」
房內的眾人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句「是要讀讀書了。」顯然說得也是他們這群大老粗。
等到眾人散了,大廳內只留下了魏十五和屏風后的王先生。
魏十五隔著屏風說道:「我這隴右王當的,真他娘的窩囊。」
「誰說不是呢?這麼多將領關係複雜,若不是朝廷施壓,他們心中忌憚,而小戮子慶幸還在。恐怕不需要盛京城做什麼,隴右就四分五裂了。」
屏風后的王先生抬起頭,臉上的皺紋彷彿是用刀刻畫的一般,而他的下半身不知是何緣故已經不能動彈。
良久之後,王先生才開口道:「讀萬卷書,還得行萬里路。當年先皇就是書讀得多了,路走得少了。」
魏十五隻是看著瀟湘苑的方向喃喃道:「小戮子若真是我兒子該多好。這麼聰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