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別後再相逢
胡蝶神色里的痛苦,沈遇已不忍再看。
沈遇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毒,竟能夠使一個人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活活地枯死下去。
胡蝶臉上已只剩下一張枯乾的皮,眼珠子深陷下去,頭髮也垮了,看起來形同一具骷髏,森森可怖。
但她卻還活著。
要直等到她的心也完全枯死了,她才會死去。
「好,我答應你。」沈遇心情沉重極了,這一刻,恐怕無論胡蝶向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他也不忍心拒絕的。
胡蝶痛苦地盯住沈遇道:「你能不能在幫幫我,殺了我,找准心臟的位置,一刀穿心......」
她的語氣已近乎是在哀求。
但是沈遇做不到。
胡蝶繼續痛苦萬分地哀求道:「你幫我,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遇痛苦地搖頭,道:「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做不到......難道,你所中之毒,真的無人能解了嗎,我送你回藥王谷......」
胡蝶凄厲地道:「這天下間,沒有人能夠解得了蝴蝶藍與海棠香的毒,歌書殘也不能,你就幫幫我!」
沈遇道:「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胡蝶狠聲道:「你的刀,借給我......」
她的神情,彷彿多活一刻,她都承受不了那種劇烈的痛苦。
她是絕望已極,才想到要借刀。
她很清楚不會再有什麼轉機,除非有七葉雪蓮,否則,她自己是必死無疑的了,她只盼著能夠早一點結束這種痛苦!
沈遇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將刀遞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
胡蝶此時卻是已連握刀的力氣都已沒有了。
她無力地道:「匕首?有沒有匕首......?」
她的聲音凄厲而恐怖,如鬼哭。
沈遇身上沒有帶匕首。
他手中的刀握得很緊。
終於,已有刀光在胡蝶心間一閃。
一閃即沒,而蝴蝶的面上,出現了慘烈的欣慰的笑意。
胡蝶道:「謝...謝謝......」
沈遇手中的刀,是天下無雙的刀。
他總以為,天下無雙的刀,無論如何,不該用來殺戮。
而此刻,他卻正是用來殺人。
胡蝶斷斷續續地道:「你...為什麼還......還不...不......拔刀......?」
沈遇終於狠下心拔出了刀,他轉過身去,再不敢看向胡蝶。
血自胡蝶心間滲出,她全身上下,僅有心間的血還是鮮紅的,支撐著她最後的一口氣,鮮血眼看就快流盡。
等鮮血流盡,她也就能夠解脫了。
「其實...諸葛十三...那條...手臂是...被丁...丁乘斷...去的......而不...是......是...是羅孽......是丁...丁依......她拿拿...命救...救了......歌書......」
胡蝶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了這最後的一句話。
這就是她要告訴沈遇的秘密,她沒有食言。
但是,歌書殘何以要說謊呢?
沈遇向客棧老闆又支了些銀子,到北街棺材鋪買了棺材,請上板車拉了來望江樓將胡蝶屍首入殮,再往城外去。
沈遇遵照胡蝶的遺願,將其藏於城北郊的高崗之上。高崗之上荒凄凄的,亂石間枯草叢生,樹木枝幹冷利地伸張著。
冷灰色的天十分地陰暗。
高崗之上,迎著烈烈冷風,沈遇心底頓生一種天地悠悠之感,更同時感慨生死無常,命運難測。
新壘起的墓堆,孤凄凄的,使得山崗更曾荒寒和冷寂。
他回到客棧時,天已黑了。
遠遠見到屋裡隱隱約約亮著的燈光,先是驚詫,等推開了門,再見到南宮翎的身影,一下驚喜交集得簡直不敢相信,竟有些恍惚起來。
「翎兒,真的是你?」
沈遇不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南宮翎望著沈遇失神的樣子,目光冷冷的。
燈光有些暗,但因為南宮翎的出現,沈遇頓覺滿屋生輝。
南宮翎冷聲道:「不是我,難道是鬼?」
沈遇笑道:「我以為我在做夢。」
他滿心歡喜,南宮翎卻不知何以竟如此的冷淡。
南宮翎道:「你到哪裡去了?」
沈遇道:「我...我到城郊去葬一位朋友。」
南宮翎冷笑道:「一位朋友?你是不是此時還傷心?」
沈遇想了想,道:「倒不是傷心,但是愧疚,和難過。」
南宮翎幽怨地道:「我看你對她,倒是夠深情。」
沈遇笨拙地解釋道:「翎兒,我跟胡蝶,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南宮翎揶揄道:「我想的哪樣?」
沈遇拉過南宮翎的手,吶吶地道:「我......」
卻一時完全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解釋他自己此刻的心境。
南宮翎甩開沈遇,粉拳捶打著沈遇心間,狠聲道:「那個女人醉了,你守她到夜半,她死了,你還要去藏她,為她難過......我沒想到我一走,你就這樣......」
她竟像是委屈得眼中都汪起了淚水。
沈遇任她捶打,索性不辯,只緊緊摟她在懷抱。
南宮翎發泄一氣,歇下來,倒在沈遇懷中,心中不快消去大半。她明知道沈遇跟胡蝶沒什麼,可就是忍不住生氣和難受。
「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我?」許久了,南宮翎才又幽幽地問道。
沈遇道:「想,我每天都在想。」
南宮翎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道藏地找我?」
她面上猶自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沈遇道:「我本來是想去的,只是我......」
南宮翎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只是問你想沒想過。」
她的話音和語氣已很溫柔。
沈遇這時見她已不生氣了才問道:「翎兒,你何時到葵城的?昨晚是不是你......」
南宮翎推開沈遇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幽怨,燈光幽暗,沈遇並未注意到。
其實南宮翎到葵城已有好幾日了,只因見著沈遇跟胡蝶在一起,她心底無端生恨,是以一直不曾現身。
昨晚見著沈遇悉心照料醉后的胡蝶,更是生氣,甚至連想要殺了沈遇的心都有。但她在深夜潛入沈遇房間,又下不了手,她望著淺睡中的沈遇,心底忽地一酸,儘是柔情,無端地反惱恨起了自己,又悄然轉身離去。
她躍出窗外的瞬間,忽地有淚水滑落面頰,心底萬般滋味滋味,形容不得。沈遇醒來起身亮起燈,她已去得不見蹤影。而一整夜,她始終輾轉反側,未能成眠。
此刻沈遇再提起昨晚的事,又觸及她曲折幽微的心境,她心底忽地又暗自湧起幾分不快。
沈遇喃喃道:「可我昨晚,卻像是見到過你一樣。」
南宮翎道:「你一定是自己做夢了卻分不清。」
沈遇傻愣愣地笑了,一想,覺得也不是沒可能,昨晚畢竟他酒意昏沉,連此刻的記憶,都不免是恍惚的。
「你看我,見著你一高興,什麼都忘記了,走,我們吃飯去。」
沈遇已不再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