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小與,小與。」
迷糊中,容與聽到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抬起頭,這才發現天黑了,眼前長像與他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孩正擔心望著他,哪怕只在一起生活一個星期,哪怕已經過了快四十年,容與還是認出她了,她叫容遙,比他大一歲的姐姐。
容與眨眨泛紅的眼,有絲酸澀。
「你,」女孩臉上本有怒氣,見他這樣,心一軟,沒把罵人的話說出來,伸手拉他:「先起來。」
「嗯!」容與低低應聲,垂頭順著她手勁起來,卻是踉蹌一下,差點摔倒,幸好被容遙扶住。目光轉向手上的表,七點三十二分,他在這裡竟然坐了快三個小時。
「腳麻了?難不難受?先坐一會兒。」容遙把人扶著,讓他坐到地上一個磚頭上,原以為容與會拒絕,沒想到乖乖地坐下了。這讓容遙更不忍責備他了。蹲下來,伸手想給他捏捏腿,剛碰到見他往後縮,當即氣凶凶道:「別亂動。」
容與當即不敢動了。
容遙沒看容與,而是一邊給他捏一邊低聲說道:「你留的紙條我們都看了,我知道你不習慣這裡,也沒想著能找回你,但,沒想到你沒走。」
容與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泛紅的眼閃過淚絲:「對不……」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容遙雖只比容與大一歲,卻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成熟許多:「好些了嗎?」
「嗯!」
「走吧,爸爸還在車站裡找你呢,該著急了。」
容與蹲的地方距離火車站約十米左右,是一家郵政銀行的角落,外面還有一條綠化帶,沒仔細看真不好找。
兩人從角落走出,此時正是夏天,天氣非常炎熱,貧困的小鎮還鋪不起水泥路,偶爾經過的牛車、拖拉機掀起乾燥的塵土,嗆得人難受。路燈非常稀少,路過的人也僅能憑著街道旁小店透出的燈光看路。
容與走不慣坑坑窪窪的路,幾次差點摔倒都是被容遙拉住。
「你下腳的時候要注意,這樣踩到坑也能及時反應過來。」容搖側頭想看一眼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可天太暗了,只能看到輪廓。
想到一個星期前她跟爸媽來到這個車站接他時,看到的就是不諳世事、泛紅眼的小少爺。穿著光鮮亮麗,皮膚白得幾乎透明,模樣也是頂好的,無措得如同掉進狼窩的小兔子。
現在剛放暑假,正是農忙的時候,空出半天時間接人,他們又開始每天早出晚歸搶收,其實跟容與相處的時間也不多,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兩人走一會兒就到達了車站,這裡的燈光明亮不少,亂糟糟的人也到處都是,大多背著蛇皮袋往車站裡走,也有人伸長脖子看,似乎在接人。即使這樣,他們還是一眼看到了遠處人群中容爸著急的身影。
他不停地拉著人問,快速地說著什麼,脾氣好的擺擺手,脾氣不好的直接把人推開,不知道是不是沒辦法了,容爸似乎想進站,跟候車室外的保安低聲下氣急切說著什麼,被保安用力一推,摔倒在地上。
容遙心頭咯噔一跳,正想大喊一聲說人找到了,身邊的少年已經衝出去,如一隻矯健的小兔子。容遙看著容與在人群中穿梭,笑了一聲,眼睛卻漲得難受。
容遙沒過去,遠遠看著少年如一隻發怒的小兔子,擋在已經站起來的容爸與保安面前,怒氣沖沖說著什麼,好一會兒,又出來一個身著車站制服的男人,對方笑著說了些話,保安看上去似乎也道歉了,這一大一小才往她這邊走過來。
容遙深呼一口氣,把淚意忍回去,笑眯眼對兩人招招手。
「餓不餓?爸,爸爸帶你去吃個飯。」
容爸當過兵,長年農活,身材非常健壯,不過因為常年在陽光下暴晒,人也黑,站在昏暗的黑夜中,臉都快看不清了。
「我不餓,回家吃吧!」容與餓得厲害,不自覺咽咽口水。之前不覺得,現在被提起來,一股可怖的飢餓感冒出來,讓他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可想到容家的情況,考慮到最經濟實惠的選擇,還是回家吃。
「還是吃點吧!」容爸搓搓黑黝黝的雙手,長年勞作和泡在泥水裡讓他厚厚的手繭有些裂開的小細縫,看起來有點可怕,彷彿只要掀開那層厚皮,就能看到裡面的血肉。
「吃吧,我也餓了,我吃包子,弟弟呢?」容遙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我……」
「吃蔥花餅吧,鎮上的蔥油餅一絕,你試試。」
容遙話落,也沒等兩人回答,當即跑開了。
一時安靜下來,幸好周圍還有不少吵雜聲,氣氛才沒陷入過於尷尬的境地。
容與低垂著頭,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只能定定盯著黑乎乎的地面。容爸則是透過黑暗看著這個十四年沒見,住一個星期就跑的兒子紅了眼。偷偷撇開頭,小心翼翼把眼角的淚擦去。
他對不起這個兒子,小時沒照顧過他,長大后他習慣好生活了,現在認回來,自己別說給他買套好衣服,連吃飯上面也苦得很,怪不得他想跑。
容遙回來得快,買了兩隻蔥花餅,六隻包子。小鎮的東西不便宜,花了她五毛錢,這還是容,不,現在應該叫應荀了。是應荀跟她一起編好幾天簸箕拿到鎮上賣了兩天才賺到的兩塊錢,她一塊錢,應荀一塊錢,沒想到幾個包子就去了五毛,她在家都能弄一籠了。
容遙跟容爸來找人時剛下田回來,飯沒吃一人拿個水壺就跑出來,現在也餓得厲害。蔥油餅給容與,自己拿了兩個包子,剩下的給爸爸。
蔥油餅雖叫蔥油餅,然而沒什麼油,這個時候的油還是很貴的,只勉強把餅煎出來而已,有些地方都焦黑了,不過餅倒是大,約八寸,沒切。這若是放在以前,他看也不看一眼,可是現在不同了,容與看著蔥油餅眼都快冒綠光了,鄭重捧起來,放到嘴角咬一口,食物的香味讓他淚意差點又湧出來。
重生前,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吃一頓飽飯,沒想到還有實現的一天。
容遙跟容爸看容與跟只小兔子捧著蘿蔔似的捧著大餅啃,眼底不由帶上笑意。
容與雖被嬌養十幾年,但非常有禮貌,哪怕吃不好睡不好,也沒發過脾氣,只是沒想到他會自己默默跑掉而已。
三人也沒說話,站在路邊把東西都吃了。
「爸爸,喝完水我們就回家吧!」容遙把自己水壺拿出來,自己仰頭隔空喝一口,倒得有點快,流出來一些,手背乾淨利落一擦,水壺遞給容與:「水壺洗過的,別介意啊。」
「嗯!」容與應一聲,接過來喝了幾口。
三人把東西收拾收拾開始往家走,關於容與逃跑的事,三人默契地都沒提起。
臨水村離鎮非常遠,又偏僻,他們出來找人時幸運遇上隔壁村過來賣糧的拖拉機,回去就沒那麼幸運了,三人走走停停都沒能碰上,只能慢慢走回去。
開始還有點燈光,等離開鎮上后就難見到人了,偶爾經過的三八大杠自行車也是「哐哐」幾聲就過去,又安靜下來。不知名的蟲子在嘰嘰哇哇叫著,蟬聲最響,特別鬧人。
「小與,你吃過烤蟬嗎?」容遙打破平靜。
「沒吃過。」容與回道,伸手把容遙手上的大水壺拿過來,容遙以為是他要喝水,沒想到他卻只是拿過去,嘴角不由勾起,說道:「最好吃的是金蟬,抓住後用竹籤從屁/股插到腦袋,把它腳、內臟去掉,放到火上烤熟,撒點鹽,特別香,回去我帶你去抓。」
「好。」容與語氣也不由帶上高興。上輩子與容家人相處的一個星期記憶他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容遙活潑的性格,他還是有印象的。
「你上山摘過蘑菇嗎?」
「沒有。」
「我帶你去。」
「你下河摸過魚嗎?」
「沒有。」
「我帶你去。」
容爸在旁邊看著兩個孩子一問一答的,嘴角不由浮上笑意,卻很快僵住。
那孩子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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