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探湖心小築
屏風后少女半分意外也無，屏風上可見那影子微微偏了偏頭，「不是過兩日才回？」
說著，竟是毫不避諱從浴桶中緩緩起身。
屏風之上，少女身段窈窕，仿若初春季節逢雨初綻的花，還未怒放，卻有種欲拒還迎的嬌羞。
洛桐挑了挑眉，兀自感慨這憑著一方剪影就能美成這般的女子，明明只是剛過及笄的青澀姑娘，偏生舉手投足間卻有無人能及的雍容與淡定。
便是她一個女子，也總容易迷失在這樣的優雅里。
洛桐從窗戶上跳下，走到屋內桌邊坐了，給自己到了杯茶，觸手摸了摸，恰到好處的溫度，才又拿起一隻茶杯，用茶水沖了三遍，倒好，推到自己面前，才道，「原是要過兩日才回。這不，擔心你，便快馬加鞭地回了。」
她泡茶的一系列動作做完，見時歡已經穿好衣裳從屏風後走出，指了指對麵茶水，說道，「將就用用吧，你知道的，飛鴿傳書寫不了太多內容，這些個小習慣就沒有提及。他們自是不知道的。」
這也是她著急趕回的原因。
時歡講究，骨子裡格外金貴，沒條件的時候粗茶淡飯也能吃、野地樹上也能睡，但若是真講究起來，泡茶用的是露水還是泉水、茶葉是何時採摘何等品級的，茶水是幾分熱度、濃淡幾何，她都定了條條框框，一般人還真招架不住，也不知如何養成了這般性子。
要說時家，瞧著也不是那種底蘊厚重的名門望族，甚至比不過土皇帝的洛家，怎地就出了這麼個金貴的主兒。
雖然對著自己總是收斂幾分，但如今這桐時客棧中最好的茶水對時歡來說的的確確只是將就。
時歡聽她這麼說，便也知道此前這人定是交代了許多，搖頭，有些無奈，「其實不必如此的。著實麻煩了許多人。」
洛桐聳聳肩，「哪有什麼麻煩，既是回了家，總要順心順意才是。」
桐時客棧，取自兩人名字的一個字，是她和時歡共同的家。
洛桐遇見時歡的時候，時歡看上去並不如何講究。說不講究還是好聽的，說實話，彼時的時歡，實在有些……落魄。衣裳雖整潔，卻已經洗地發白，沒有錢，說是住不起客棧，時常林子里樹上對付一宿，也不知這般境遇已經過了多久。
那時，洛桐還是個半點拳腳功夫都不會的小姑娘，偏生自小被族中寵地不知天高地厚，揣著點銀子就敢隻身一人偷偷理解出走闖蕩江湖，沒成想，前腳剛踏進江湖，後腳就被人當肥肉綁了。
彼時這個尚且比她還小上一些的丫頭，就站在不遠處，表情清清冷冷，微微抬著下頜，「要救你不。」
口氣旁若無人，欠揍得很，就這麼同當事人洛桐就身價問題交涉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綁匪們表情精彩紛呈，實在又好笑、又好氣。
卻誰都沒有當真，洛桐也沒當真。
畢竟，這丫頭看起來實在有些瘦弱了。
誰知……不過瞬息之間，一面倒的戰局就結束了。有誰見過這個看起來面色白皙到有些孱弱的丫頭，一臉清冷白裙飄飄站在一地鮮血淋漓中的模樣？
滿地污穢，她自纖塵不染、絕世而立，美地驚心動魄。
洛桐見過。
於是，這條命被救下了，卻也交出去了。
……
自從顧辭病了之後，長公主便以「公主府清凈適合養病」為由，將顧辭接到了長公主府，連帶著她自個兒也回了出嫁前的府邸，算是徹底和駙馬爺傅霖簫分了居。
先帝愛重、陛下親厚，這位公主殿下的公主府依山傍水佔地比兩個侯爺府邸都要大，這些年御賜的寶貝更是源源不斷地往公主府送。
陛下涼薄，唯獨對這位胞姐，二十年如一日地親近著。
顧辭的院子在東北角一處天然湖泊里填起來的人工小島上，說是小島，其實也不過是相對於公主府龐大的佔地面積而言。
小島並不小，精緻的古色古香的院落，院落之外是一片四季常青的翠竹。
夜，涼如水。
萬籟俱寂，只有晚風吹過湖面、吹進竹林的沙沙聲。湖心小築的下人休息得早，主子喜靜，這是公主府上下的人都曉得的事情，即便是夜間侍衛巡邏，也不敢太過於接近驚擾了這位主子的休息。
左右，也沒什麼人會費盡心機對這位睡覺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常年不出門的公子哥下手才是。
這樣的天時地利，令文不成、武不就唯獨一身輕功了得的謝家小公子如入無人之境地摸進了湖心小築。
熟門熟路。
這些年他常來，對這裡就像對自家後院一般熟悉，哪個時辰走哪條道可以避開侍衛，什麼時辰那些下人開始休息，甚至，顧辭什麼時辰吃藥、什麼時辰掌燈他都如數家珍。
今夜，卻不一樣。
顧辭房裡的燈，亮著。
有些昏暗的光線，在秋季的深夜裡看上去並無幾分暖意，卻成功讓剛剛落地進入湖心小築的謝絳渾身一顫，瞬間怔在了原地。
只因緊閉的窗扉之上，清晰地印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謝絳的手，幾乎是剎那間狠狠地握成了拳。
謝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子，死死盯著映著人影的窗戶紙，突然就衍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愁緒來——他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對顧辭。
這帝都的豪門貴胄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沾親帶故，即便沒有也會人為帶上一點，以至於他們這些年齡相仿的世家公子們，大多都是從小混到大的，熟地不能再熟，何況是在帝都橫著走的謝家小公子。
除了顧辭。
謝絳是害怕顧辭的。
一來，在謝絳本人都理不清的龐大親友關係團里，逢年過節的時候他是需要規規矩矩向顧辭行禮，恭敬稱呼一聲「小叔」的。
二來，顧辭是站過雲端之巔的人，想必在那一段顯得格外漫長的時光里，顧辭都是各家長輩用來教育自家小孩的對比教材，這樣一個人，即便與他同齡，都有一種無形的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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