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傷
翌日清晨,蕭執從老太爺居院回來,明明疲累得伏地就能睡著,卻強撐著應付各路湊上來關心問候的人。回到屋裡,冷秋已備好溫水、熱食,蕭執徑直走到雲錦床前,沿床邊坐下,見雲錦側躺著,雙目緊閉,不知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臉色好似比昨日更顯蒼白。抬手觸其臉頰,雲錦神情微動偏過頭去,分明一副含怨不願與某人說話的情態。未幾,翻轉過身子,面朝里帳。
蕭執頭湊過去低沉聲言:「錦兒,我錯了,怪我沒能將事情辦好。事情太過複雜,為了不牽累無辜的人,為了不使更多人受到傷害,只好委屈你。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咱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我會儘力補償你,我們……還會有孩子。」
「不會了,沒有以後了。」雲錦話音輕而淡卻透著不容置辯的堅決。
「錦兒,別說氣話,如果你心裡還有怨恨,現在可盡情宣洩出來,我任你打隨你罵。那六安候王家,我不會放過他們,終有一日,王家會從京城消失。」
「犯不著為了我一個外人,拆自家的台。」
蕭執扳過雲錦肩膀,見雲錦睜著眼睛,眸中泛著幽冷的輝澤。
「你說的什麼話?你怎是外人?什麼叫拆自家台?」
雲錦淡漠的雙眼直視蕭執,一字一句聲道:「你與聞小姐成婚,你們全成了一家人。來日,你與聞小姐終會有後人,你怎可對後人的外祖母家人下手?我會離開這兒,我走了,這件事便徹底過去了,你也不必再翻舊帳另起波瀾了。」
「你走?去哪裡?」蕭執握住雲錦肩膀的手不自禁加重,呼吸也跟著粗重起來。
「離開這兒,離開京城。」雲錦輕飄飄吐露話語,語氣輕飄得好似不經意間被風吹散的雲。
「為什麼?」蕭執情緒越發激動起來,雙手捏緊雲錦肩頭,疾聲言語:「你走了,那我呢?你將我置於何處?」
雲錦偏過頭,唇齒微微啟合,「昨日里,我在堂上那麼一鬧,他們定然都叫你休了我吧。五爺恭順,應該順了他們的意。」
「你冒然衝到堂上,不管不顧,言語不忌,早是存了被休棄離府的心思?」
雲錦掙脫被蕭執桎梏的肩臂,緩緩坐起身,沉然道:「是,這裡已是沒有任何值得我眷戀的了,我不想留在這兒。我走之後,那些滿口道義、禮法、規制的人會高興,婆母會高興,聞小姐也會高興,你也會輕鬆不少。」
「無所眷戀?」蕭執喃喃復念,沉重聲言:「雲錦,你這是怨恨我,對我徹底絕望了嗎?」
「五爺,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從來就不喜歡牆高院深的宅院生活。從前在方府,我盼著早日嫁人早日離開那處處是規矩、處處是眼睛的深宅闊院。未想到出了方府入了蕭府,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輾轉到另一個籠子里。
先前以為這個籠子會有所不同,我嘗試著改變自己去適應它,可現在看來,沒有什麼不同,仍舊是個死氣沉沉,讓人透不過氣的泥巴窟窿。」
「你當真對我再無半分留戀?」蕭執愴然聲問。
「是,沒錯!」雲錦決然回復,目光灼燃,「我恨你,恨你招來聞小姐招來了王夫人!恨你將鳴夏接回來!恨你審時度勢委屈求全讓我和孩子受屈!
我從來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知情達理之人,我也不喜歡逆來順受、飲泣吞聲。我要的專心專意護我之人,不是勸我大度、叫我犯而不校忍辱求全之人。
小時候被旁人家的狗欺負了,回到家,母親會想辦法給我弄來糖果,外祖父會給我準備一根削尖的棍棒去對付狗。他們不會追問那是誰家的狗,打了會有什麼後果。
我的孩子沒了,被人生生扼殺了,我很痛很痛,痛得快要室息了,偌大的蕭府,沒有人給我糖果,沒有人與我同仇敵愾,我不要聽你說什麼迫不得已,我不要聽你說什麼失去了還會再有。
我算不來那麼多利弊得失,不要去體諒你的苦衷,我憋屈難受!我不要留在這裡看你們為了所謂的顧全大局裝模作樣,我不要看你們歡天喜地敲鑼打鑼將害死我孩兒的人迎進來,我不要再為了活著而去費心費力與旁人周旋。
我已然一無所有了,什麼也不在乎了,我就是要走,離開這兒,離開你,離開這紛亂不堪的一切,離開這個令人傷心之地!再也不要回來!」疾利嘶吼一番,雲錦目光灼灼凝望蕭執,懇切道:「你成全了我吧,我會記著你的好,感激你一輩子!」
四目膠著,蕭執幽沉的眸光明明滅滅,不過片刻功夫,其思緒已掠過千重山萬道壑。忽地神情一松,抬手去撫雲錦的臉,被雲錦轉臉避開。懸在空中的手納納收回。
「情緒波動太大傷身,歇著吧,好好休養,其它事情待你身子好些再說。」溫聲說完這句話,蕭執果斷起身離開。
「你不同意我也還是要走的。」雲錦倔強地沖著那背影聲喊,背影未作停留,消失於門外。
……
凌晨時分,雲錦從睡夢中醒來,覺脖頸間有微微濕意,想要抬手翻個身,身子被一隻強有力的臂膀箍著,耳聞身後一聲深長吸氣之聲,似還有輕微哽咽之聲,雲錦心頭略驚,維持著側躺姿勢未動且身子逐漸放軟,好似重新入睡,心裡頭實翻江倒海。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人喃喃聲念:「我不會讓你走的。」隨即箍在肩臂上的臂膀收緊了些,一股溫熱的氣息拂在後脖頸處:「他們逼我,為什麼你也要逼我?」言語聲中飽含隱忍的痛苦。
蕭執一番大動作沒能讓六安候垮台,反被聞閣老逼進了死胡同,萬般無奈之下,擔下所有事。在德忠堂上堅稱只因意氣用事對六安候府下黑手。私下裡求請老太爺出面與聞閣老斡旋,保下幾位受牽連遭聞閣老針對的官員。
老太爺雖答應了蕭執的求請,卻提了諸多條件。最令蕭執難以接受的是,送雲錦回隆城。
昨夜,在老太爺居院外跪了一宿,老太爺終是鬆了口,可以不送走,但須嚴厲管教,若再行出格之舉,必遣回隆城並附上一紙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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