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箋
今科三甲出來了,那日身騎白駿配紅花,一路從京門游過東大街。皇帝大設瓊林宴,畔柳湖堤又一次聚滿新科舉子,詠柳新賦一夕之間廣為流傳,良詩金句或在各大書院進行又一次品鑒,或被記在花箋上送入高官貴胄各家貴女案頭前。
春日絢爛,又是才子佳人成雙對的大好時節。
今年有好事者將新科舉子所作詩賦謄抄附錄呈送內宮,於是昭燕宮裡得了一份,綴華宮也得了一份。
送箋宮人順著落英長廊徐徐而入,被引向一座臨水的榭台。
朱檻銜過半面水影,時有嬉聲盪入耳中,送箋宮人抬眉眺來,只見公主憑欄乘著東風,她的眉目被水天相接的朦朧所暈淡,勾勒出一道美如畫的風景線。
一陣亂風將輕如薄煙的蘿蘭紗帛吹了出去,彷彿下一秒即將飛出天外,看的人只恨不能立刻撲出去將亂飛的紗帛為她收回來,博取佳人悸動的芳心。
但送箋宮人沒有動身,已經有人憑藉位置優勢眼疾手快地伸手揪了回來。
這時送箋宮人才發現到榭中原來並非只有公主一人,只因公主的存在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等走近細看,亭中石桌正擺開一場棋局,黑子居多白子不足,恐怕即將揭曉勝負。
「公主,您的紗帛差點飛走了。」柳煦兒一寸一寸捋回來,興高采烈朝公主說:「還好我給您撈住了。」
安晟單手支在朱檻上,垂首儘是慵懶之態,淡淡睇她一眼,卻沒有去接失而復得的『累贅』,而是隨即抬眉,掃向亭外的不速之客:「有人來了。」
背對來人的柳煦兒往回瞅,後知後覺發現:「紅綉姑姑。」
前來送箋的宮人是鳳儀宮的掌事大宮女袁紅綉,當日安晟公主初入宮闈遭小秦妃鬧事,正是紅綉奉皇后之命來善後的。
既是打過交道的熟人,還是皇後身邊親信,故而能被梅侍官領到此處。
紅綉勾起淺笑,給公主見禮:「奴婢打擾公主雅興。」
「無所事事的消遣而己。」安晟命人奉茶,低頭過一眼盤面:「你下好了?」
話是對柳煦兒說的,彼時紅袖添香,她端正坐得像個臨考的書生:「好了。」
安晟執起一枚黑子,往棋盤上的空位一戳:「輪到你了。」
原以為還有一絲挽救餘地的局勢再次扭轉,柳煦兒的小臉又垮了回去。安晟這才滿意地搭理候等一側的紅袖:「這丫頭初學,腦子總是拐不過彎,得讓她慢慢地想。」
「沒想到煦兒還會下棋。」柳煦兒雖然低調,但她背後的柳公酌卻一點也不低調,更何況不久前公主才為她把宮正司給攪了一遍,紅綉理所當然不會不識她。
令她意外的是此情狀似柳煦兒在陪公主下棋消遣,細看實則是她在公主的指導下一步步學著下棋。
堂堂長公主殿下,教個小宮女下棋?
安晟不置可否:「本宮身邊的人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聞言的柳煦兒嚅動嘴唇,偏頭想要解釋什麼,被公主駁回去:「專心下你的棋。」
她只好捏著白子繼續努力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其實一開始陪下棋是梅侍官的活。主僕二人在棋盤上廝殺之時,柳煦兒主要負責斟茶遞水收棋盒。後來公主把每輪殺得片甲不留的梅侍官給氣走以後,一時技養卻難逢敵手的公主殿下紆尊降貴,這才興起教她下棋的念頭。
公主肯教,柳煦兒非但肯學,她樂壞了都。雖然公主平日教學兇巴巴又沒耐性,而且分毫手下不留情,但柳煦兒樂在其中,就算被虐成渣渣仍然充滿迎難而上的勇氣。
儘管這份勇氣梅蘭菊竹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但都很願意拱她出來陪主子消遣,樂得清閑自在。
不過嚴格來說琴棋書畫現在柳煦兒還只會一點,介於每樣半懂不精之間。
紅綉不知道,但也不到刻意去問的程度。言歸正傳,安晟請紅綉品茗:「綴華宮的茶恐怕不及鳳儀宮的好,紅綉姑娘莫要見怪。」
「陛下與娘娘疼惜公主,樣樣最好都往綴華宮裡備一份,豈有參差好壞的道理?」紅綉接起茶盞:「再說主子的茶哪是我們這些作奴才能品得起?還是託了公主的福,讓奴婢今日得以品嘗好茶的滋味。」
擔得起皇后的心腹,紅綉說話自是得體有度,輕易拿捏不出半分毛病。
「那以後可得空多上綴華宮來坐坐,本宮一定拿最好的茶來招待你。」安晟笑得不存一絲芥蒂,紅綉卻不敢把這話當真。
要說這茶也不是說品什麼人都能品,人也不是說來隨時都能來,紅綉作為皇后的近侍若是天天往綴華宮裡跑,那別人不得以為皇后與安晟公主關係有多親近?
換作任何一位公主想必巴求不得這份殊遇,皇后也並不會在乎這份浮於表面的情誼,但安晟公主不一樣。不只內宮的眼睛在看著,外廷那麼多雙眼睛也在看著,皇上也都在看著呢。
「娘娘身邊少不了人,奴婢可不敢總往外跑。」紅綉言笑晏晏,從袖兜中取出一份素色的花箋,這才終於表明來意:「其實奴婢今日上門,乃是為公主送花箋來的。」
「花箋?」
安晟眼皮半掀,就注意到邊上那個小丫頭瞪起圓碌碌的眼,錚錚發亮地往這瞧,登時惹來公主莫名不快:「看你的盤面去。」
柳煦兒只好又將腦袋低回去,可兩隻耳朵豎得老高,恨不能一起參與這個話題。
折面撫平的花箋被送到案前,箋上隱約散發細心熏制的芬芳,這是登科舉子們今年新作的好詩,上面悉數作上詠柳的新賦。
其實那日瓊林宴后,柳煦兒就已經表現出試圖借來拜讀的慾望,可惜人面不廣,公主也不讓。至於公主為什麼不讓,說不定今日紅綉姑姑親自將花箋送來,或能給柳煦兒留下一個明確的答案?
「這是今年瓊林宴收集來的詩賦,宴上才子文采出眾,所作新賦頗有亮點,就連不愛詩賦的皇後娘娘看了都要贊口不絕。聽聞過幾日林學士府中開辦期集會,林夫人盛邀公主出宮游賞杏花林,娘娘心覺公主應有所需,特命奴婢將這份花箋送來,好讓您能細細品鑒。」
安晟盯著案面的花箋沒有動:「本宮賞花不賞詩,再好的詩擺在面前都不過是幾張白紙黑字,還是免了罷。」
紅綉莞爾:「花好詩也好,無非是些沁人心脾的情趣。公主喜歡便多看幾眼,不喜歡那就擺一邊去,無傷大雅,只是我們娘娘的一點心意。」
既然都說是『皇後娘娘的心意』,安晟哪還有不收的道理:「行罷,閑來沒事拿出來調劑心情,確也無傷大雅。」
得她鬆口,紅綉卻沒有立刻回去交差的意思:「同樣的花箋也往歸燕宮送去一份,昭燕公主自幼隨名家王傅習文,王傅先生文采斐然,詩賦造詣可謂登峰造極,昭燕公主耳濡目染亦頗有不錯的見地。待到出宮游賞那一天,殿下不妨攜昭燕公主結伴同行,或將會有不錯的收穫。」
「和昭燕結伴同行?」安晟似笑非笑,原來這才是紅綉今日來意,「本宮以為皇後娘娘不會答應昭燕離開皇宮。」
「作為一位母親,娘娘對昭燕公主的關護是必然的。」紅綉未否認,「但昭燕公主畢竟已經長大了。」
期集會上世家子弟與新科舉子齊聚一堂,一牆之外的杏林園則匯聚京中有頭有臉的千金貴女數之不盡,說白了這就是借林學士的府第大興相面的機會而己。
昭燕即將步向適婚之齡,總歸是不可能一直躲在皇后的羽翼之下。不管這次是昭燕磨出來的意思,還是皇后自己的意思,既然今日讓紅綉上門來表露出這份意思,安晟沒理由拒絕,但不代表她會滿口答應:「這京城本宮不熟悉,獨自赴宴還好說,可本宮這趟還打算在宮外小住幾日,若是再帶上昭燕唯恐照顧不周。」
「殿下且寬心,屆時自有皇後娘娘把一切安排妥貼。」紅綉陪笑,「昭燕公主頭一回出宮,還要殿下多多照拂。」
送走紅綉以後,梅侍官折返回來嘆聲說:「皇後娘娘可真會給咱們找難題。」
「倒也不是什麼棘手的問題。」安晟神閑氣定,目光隨意地落回棋局中。
梅侍官顰眉欲言,被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打斷。安晟沒動,是柳煦兒終於想好下一步,重新輪換過來了:「公主,我下好了。」
「嗯。」安晟拾起一枚黑子把玩在手心,垂眸縱觀整片棋局。
見她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梅侍官沒再多嘴,反而是原本安安靜靜思索棋路的柳煦兒終於有空搭腔:「紅綉姑姑送來的花箋一定記錄很全面。」
「又如何?」安晟眉也不抬。
柳煦兒瞅著被擱置一旁備受冷落的花箋:「公主,這份花箋能借我拜讀么?」
安晟冷眼回她:「別人作的是詩,你卻不知道擺在我面前的又是什麼。」
「那不還是詩嘛。」柳煦兒雙眼剔透雪亮,「要不是詠柳的新賦,我也不想拜讀。」
安晟靜靜與她對視兩秒,最終敗倒在她不摻雜質的眼神之下:「愛要不要,不必還我了。」
柳煦兒受寵若驚,捧著花箋如獲珍寶:「謝公主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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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寒心):別人作的是詩,她卻不知道擺在我面前的是相親貼
煦兒:無辜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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