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公子
兩位公主安然抵達林大學士府邸的消息很快就被傳送回宮。護女心切的皇後娘娘得以安心舒一口氣,不忘勒令隨行者務必保護兩位公主的出行安全。
皇帝接到消息的時候,議事殿的沙盤擬議剛剛結束。幾位大臣陸續退出大殿走後,只剩下皇帝負手而立,獨自凝望擺在眼前的整副盤面。
一人從外殿緩緩行來,給皇帝遞上公主出行的消息,這時他方鬆動眉心:「安晟是朕召回京的,昭燕又是她的心頭肉,皇后辦事向來穩妥,不會讓她們在外面有所閃失。」
前來遞話的是柳公酌,他瞧出皇帝厭了在這鑽磨沙盤,笑著請他到旁邊涼閣歇茶:「娘娘竟會答應讓昭燕公主同行出宮,屬實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背手而行:「她那性子謹慎,凡事都得深思熟慮,這是怕朕出爾反爾了。」
「陛下一言九鼎,就算真有必須違背的時候,那也不叫出爾反爾。畢竟陛下所肩負的國家大義,是擺在每個人利益面前,那才叫深思熟慮。」
「唯有公酌懂朕。」皇帝哈哈大笑,腳步放緩,綳了一天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
涼閣早已備好的二胡小曲,等到皇帝上座順即開始拉起來。
進來送茶的龔玉拂眉目溫恭,頭飾的簪珠翠得閃眼,點妝的唇珠紅得惹人,皇帝接過茶盞的時候不由多看兩眼,等人出去以後才與柳公酌誇道:「這玉拂丫頭真是越長越精緻,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她自小跟著你也熬了不少苦,如今斟茶遞水的小事哪還使得讓她來做?」
「本就是收來差使用的徒弟兒,她手腳勤快也利索,奴才用著順心,倒也沒想那麼多。」柳公酌噙著淺笑,「再說這是侍候陛下的事,感恩戴德都來不及了,豈還有分大事小事的心思?」
皇帝盯著茶盞,抬眉一笑:「你這人向來有眼光,兩個徒弟都收的好。昨日贛江來書,文潮給朕辦了件大事,回來朕定要好生嘉賞他。」
柳公酌倒也沒有因為是自己的人而避嫌,不吝誇讚:「文潮雖然年輕,但辦事得力,是個不錯的好苗子。年後奴才打算提他入司禮監,陛下以為如何?」
「不錯。」皇帝撫摸短須:「王堤年紀也不小了,年前還鬧出行賄醜事,若非念在他為先帝鞍前馬後那麼多年,朕亦也不想再留。等文潮回來了,讓他去接王堤秉筆的位置吧。」
「奴才代他多謝陛下恩典。」
談笑間,皇帝似才想起還有一人:「你那兩個徒弟都是自小養在身邊,知根知底、親厚也可信。只不知那半路收回來的乾女兒是否也能如此。」
「煦兒雖不及玉拂與文潮聰慧機警,卻是個務實辦事的好孩子。」柳公酌知他想問什麼,眸光微爍,「奴才已經給她一個足夠自證的理由,能夠讓她留在安晟公主身邊站穩腳根,她會替咱們好好盯著那邊的。」
皇帝露出滿意的笑:「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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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公主的駕臨讓整座林府顯得熱鬧鮮活。
事前宮中早有知會,林忠甫與夫人商量過後特意從府中清出一片南面朝陽的院舍,安排兩位公主及其隨行入府小住。
府里來了貴客,下人們既新奇又緊張,生怕規矩不夠,侍候不好兩位宮裡來的千金貴客。好在身嬌肉貴的公主殿下各自帶來了服侍起居的宮仆,根本用不著府里的下人近身侍候,只需在用什麼缺什麼的時候及時呈上即可。
昭燕在行車路途慘遭冷落,安晟不得不抽出時間安撫她的脾氣。
不必侍候主子,柳煦兒跟著梅侍官去給公主收拾整理起居用度。林府準備的吃穿用度放在尋常人家都已經是頂好的了,可惜這兩位並非尋常人,梅侍官眼光毒辣,在屋裡挑挑撿撿扔了不少東西,重新換上公主在宮裡用慣的,樣樣都是上好宮貢。
昭燕那邊就更誇張了,柳煦兒去取熱水的時候經過一看,在許嬤嬤的指揮下整間屋子改頭換面,幾乎不留一絲原有的痕迹。
相比之下安晟公主這邊除了換掉粉色床褥與珠幔還有紋手爐繁花屏及窗檯前的各式文玩與壁上丹青墨寶之外,簡直稱得上紋絲未動!
正巧搬換床架的林府下人走出來,柳煦兒一眼瞧見跟著出來指使的熟人,驚喜地喚:「晚熒姐姐!」
晚熒聞聲回頭:「煦兒?你也隨公主一起出宮啦?」
「嗯,我就猜你也來了。」柳煦兒一路跟著安晟待在車裡,晚熒雖未能與自家主子同車,但與其他宮人坐在隨行馬車後面,到達林府之後又是各自下車,所以兩人一直曾能碰得上面,「昭燕公主連床架子都換呀?」
「許嬤嬤說公主淺眠,怕她睡不好。」相比柳煦兒精神抖擻,晚熒扶腰捏肩一臉虛脫,「唉,早知我就不跟來了。你不知這一路顛來倒去,坐得我腰也酸屁股也疼。好不容易到了林府,又得搬這換那來回倒騰,累都累死了。」
柳煦兒迷惑不解,她怎麼沒覺得路上顛簸,除了擔心叨擾公主,一路還有閑情學了不少字呢!
晚熒哪裡知道柳煦兒待遇跟她截然不同,人家那可是公主專用的貴賓坐席,馬車墊了厚厚的防震層,根本感受不了太大顛簸。
「偷偷告訴你,許嬤嬤可煩死你家主子了,天天在昭燕公主面前說她壞話,就怕你家主子把我們昭燕公主給帶壞了,半點不敢讓昭燕公主跟安晟公主獨處,這會兒肯定在盯人。」許嬤嬤是昭燕公主的奶姆,也是歸燕宮的掌事,晚熒在她手下當差,不得不看她臉色聽她差使。但許嬤嬤這人喜歡擺譜,仗著公主奶娘的身份作威作福,晚熒煩她也是煩得要死:「趁她不在,我得趕緊找地方偷個閑。」
「你這是要去伙房打水是不?趕巧了,你順路討碗馬蹄甘露給我解暑可好?」晚熒拍拍心口:「你就說昭燕公主要的,諒他林府也不敢不給。」
「那也不能說是公主要的,萬一被拆穿了怎麼辦?」柳煦兒覺得不妥:「我去幫你問問,有就給你要一碗,沒有就要點別的。天氣這麼熱,尋常綠豆湯酸梅湯總是有的。」
「就你膽小畏事。」晚熒不滿地嘟囔一句,勉強同意。
柳煦兒揮別晚熒之後徑直去了林府伙房,打完熱水正好路過灶台,發現檯面擺著幾盅甜湯,一問之下還真有馬蹄甘露:「大嬸,我能不能要一碗?一小碗就好。」
燒火的大嬸還沒張口,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不行!」
柳煦兒扭頭一看,發現是個模樣頂好的姑娘,秀麗的眉眼透著一絲橫氣。柳煦兒在宮裡見慣橫的,比她更橫的只多不少,倒也見怪不怪:「這是你的?」
對方梳雙鬟髻,一身婢女打扮,應該不是個主子。
「這是我家小姐用的,早前我來催過好幾輪了。」喜眉確實來催好幾次,適才在門外一聽有人與她搶正來氣,誰知進屋發現對方身著宮裝,聯想到被老爺夫人安置在南院的貴客,令她登時綳起神經。
「這樣啊。」柳煦兒瞅著一盅、兩盅,眼巴巴問:「兩盅她都要嗎?」
見她態度綿軟,喜眉暗幸是個軟餡包子,底氣略略回升,壯著膽子說:「我們二公子也在,另一盅是為他備的。」
柳煦兒失望道:「那就沒辦法了。」
旁邊大嬸有些著急地悄悄捅了喜眉胳膊肘,被她視若無睹。大嬸只好自己開口:「你是南院那邊來的吧?我們管事交代下來你們要盡量吩咐。」
柳煦兒稍稍打起精神:「有沒有其他可以消暑解渴的,給我來一碗就行……」
「不必了,我的份兒給你。」
聞聲,所有人都往門外瞥去。說話的男子含笑而立,一身青衫皂靴不算富貴,但眉目俊朗,周身文人氣度,算是很典型的儒雅書生。
「二公子。」
喜眉面色一僵。
正所謂君子遠庖廚,林有清雖然立在此處,卻並未真正跨入這扇屋門,朝里吩咐:「喜眉,我的那份不用了,就讓給這位姑娘吧。」
原來這位便是林府二公子林有清,今科二甲第一的那位。
今日在車上柳煦兒剛剛拜讀過他吟柳之作,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而且本人還挺好說話。柳煦兒拿了意外收穫,高高興興道:「多謝林二公子。」
林有清含笑頜首,送走柳煦兒以後才轉身,朝眼神閃縮的喜眉看去,面上笑意漸漸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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