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林震入京
浙江溫州府,林震與族弟林加巽剛剛下船。
去年的時候,林震離開漳州,一路上京趕考,中途又去了鳳陽,看望了沈祥母子。誰料剛剛到達南京,卻又接到家書,不得已又重新回到了漳州。
元宵節剛過,林震便又再次出發了。一路的顛簸,讓林震削瘦了許多。陸上趕路有些慢了,所以此行是走了水路。若是一路通暢的話,只要月余便能趕到京師,當不會誤了科考。
在溫州府下了船,在城中尋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天已經到了傍晚,客棧一樓的大廳中已點上了油燈。
「一杯清茶一炷香,奉送吾神上九天。玉皇若問人間事,只說文章不值錢。」林震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寫的這首詩,不由得感慨萬千。
「兄長,不必惆悵,這次進京,以兄長學識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旁邊,林震的族弟林加巽勸解道。
「唉,每每想起我離家之時,林皋師兄送我十里長亭之外,對我言昔日孔聖先師,教晦三千弟子,得七十二賢人。於今東里先生門下,已有謝年兄類出一甲探花,望賢弟能獨佔鰲頭,吾輩學闈生輝,願已足也。加之義父款款教誨,不敢妄矣。」林震感慨說道。
林皋乃是昔年同林震一起參加省試的生員之一,最為年長,對林震頗為照顧。
「吾今年四十有二,年歲頗大,銳氣盡喪,若不是受了同窗好友謝鏈的影響,怕是如今依舊隱於家中,受稟膳而求活了。」林震感慨說道。此時的林震,沒有一點去年在鳳陽的豁達。
謝鏈,龍溪人。林震曾與他一起求學。宣德二年的時候,謝鏈入京趕考,中了丁未科的探花。
「兄長此言差矣,兄長學富五車,有狀元之才,若非如此,怎會受唐泰老先生的重視,又怎會引來那贛州名流求兄長讓科?」
「呵呵,加巽啊,你這張嘴,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突然,林震笑著說道。
林加巽還在迷茫,便見到林震站起身來,對著門口的方向叫道:「文裘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客棧的大廳,剛走進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儒者,那儒者衣冠楚楚,精神抖擻,只是髮鬢已白。聽到林震的喊話,那中年儒者不由得抬頭望來,突然看到林震,中年儒者面露喜色,然後叫道:「有緣千里來相會,敦聲兄,沒料到在這裡遇到你。」
「文裘兄,請過來一坐。」林震招呼道。
那中年儒者步態四平八穩,走了過來,坐在了林震的對面。
中年儒者姓沈,名文裘。乃是江西省贛州府有名的舉人。這人是個能人,擅長命卜星相,飽讀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經天緯地無不通曉,立誓非狀元不中。這沈文裘昔年曾去漳州,並見到了沈祥。沈文裘被林震的學識所傾佩,自認為若是林震入京趕考,自己估計是無緣狀元了。於是沈文裘百般相求,望林震能夠「讓科」,並言道自己如今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趕考時日無多,望林震能夠想讓三科。隨後,沈文裘更是送給林震一本《九室指玄洞天篇》,言道是昔年陳摶老祖的不密之傳,沈文裘一身命卜星相的本事便是從這本書中學來的。林震拗不住,思及自己當年年輕,不若再苦習一番,再去考試,於是便應了下來。那一年的科考兩人皆為參加,不過算是林震已經讓了一科。然後時間便到了永樂二十二年的甲辰科,林震應約讓科,沈文裘懷著信心參加科考。誰料名落孫山,那一年的科考竟然出了兩個牛人出來,一個叫做孫曰恭,一個叫做邢寬,最後邢寬拿到了狀元。到了宣德二年,林震父親去世,林震守孝三年,自是不能參加科考。於是,沈文裘便再度入京,誰料這宣德二年丁未科的狀元被馬愉鰲頭獨佔。也是沈文裘倒霉,丁未科乃是宣德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科舉,這一科叫做龍飛榜。歷來取士,皆是五經取士,誰料這年宣德皇帝下詔:「自古制科,以得人為盛,願得忠孝士足矣。」所以這一科乃是制科取士。本來沈文裘準備的十分妥當,誰料遭遇了變故,自是未上榜。
這便是剛才林加巽所言的贛州名流讓科之事。如今到了宣德五年庚戌科,林震被同窗謝鏈刺激,又思及當年與沈文裘的讓科之約已過,便準備參加今年的科舉。在這溫州之地,竟然遇到了這位數年前的故人,讓林震感慨命運奇特。這些年來,林震閑來無事,便參悟那沈文裘贈的那本《九室指玄洞天篇》,從中更是悟了不少,對於占卜星象也是頗有心得。
「文裘兄,沒料到竟會在這裡遇到你,不知兄長怎到了這溫州府。」林震問道。
「還不是進京趕考,準備沿水路直上。」沈文裘答道。
「文裘兄,你還是看不開嗎?」林震問道。對於沈文裘這些年的遭遇,林震也是有所耳聞。對於沈文裘為何對這狀元之名如此熱衷,林震也是清楚。原來那沈文裘的家鄉贛州中的贛水中有鰱魚極為名貴,鰱魚魚苗暢銷江南各道。早年曾有先例,言道江西若是有誰取得了狀元,便可執掌贛水水利,那麼一生榮華富貴便是取之不盡。狀元對他人來說是榮之極,對於江西人來說又是富之極。這沈文裘學富五車,終究還是落了俗套,未能免俗。
「人活在世,追求的便是這些,我是看不開了。」沈文裘嘆息道。
「敦聲,你我三科之約已過,這次你也是進京趕考的吧。」沈文裘問道。
「嗯。」林震應道。
「你已讓我三科,這科你也無需讓我了,你我就憑真本事吧。」沈文裘說道。「這科遇到你,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不若文裘兄為小弟我占上一卦,看看小弟我今科是否登科有望。」林震笑著說道。
「占卜得,占不得。如今文曲星之氣瀰漫,獲取天機是要折損壽命的。為兄我年紀頗大,是折騰不起了。」沈文裘說道。
「怪不得我觀諸多學子身上皆有迷茫氣機罩體,看不真切,原來是文曲星之氣散布眾身。」林震感嘆道。
「敦聲果然天賦異稟,數年功法,對於占卜一道竟然通悟至此,為兄敬服。」沈文裘驚訝的說道,他自是知道林震是從那《九室指玄洞天篇》中學到的。
林震苦笑一聲,「又有何用,算人算不了己,天機叵測,步步驚心啊。」
「這行卜之術本是如此,天機豈是常人所能探測的,我們終究也只是凡人罷了。」沈文裘說道。
兩人詳談甚歡,對飲數杯,終是大醉。
第二日天一亮,沈祥便邀沈文裘一同趕路進京。沈文裘自然答應,兩人一同登船,向北而上。期間,兩人每日談天論地,講古說今,雙雙被對方的才情所傾倒。當然,暗地裡,兩人卻是對手,都想著將對方給打趴下。
在海上漂泊了一個多月,兩人終於下了船。
三月中旬,兩人一起抵達京城,尋下了地方休息,兩人便開始了麻煩的交際生活。
進京趕考,可不是等著你到了日子直接去考試便成了。在考試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打點的。一同來的諸方學子,自然要打好關係。那些沾著點關係的京師官員,也是需要送禮攀親的,自是希望到時候萬一出什麼意外事情了,能有一些幫助。
本科的主考官乃是禮部尚書楊榮,自是內閣的三楊中的東楊。而副主考官卻是吏部侍郎楊士奇,乃是三楊中的西楊。
楊士奇乃是江西泰和人,和沈文裘算是同鄉。沈文裘自當去拜訪楊士奇,希望楊士奇對其能有一些幫助。楊士奇對沈文裘也是極為欣賞,有心提拔,便根據沈文裘的特長,定了「書、文、巧「三題,密奏宣德皇帝。
而另一邊,林震也去拜訪了楊榮。林震的恩師加義父唐泰,和楊榮乃是永樂時候的同僚,頗為熟悉。林震拿著唐泰的書信,自然受到了楊榮的優待。幾番交談下來,楊榮對於林震那是讚不絕口。兩人聊了許多,越聊楊榮越是賞識林震。楊榮經過了與林震的一番交談,也看出了林震擁有狀元之才,品行優良。加之又是老友螟蛉,心中也是想要在科考中幫扶一下。
轉眼間,開考之日便至。
五更天,眾考生便紛紛入場。考場威嚴,士兵巡邏。
監考官高坐,清點號房座位,然後諸生就坐。
林震端坐位置上,等待著考題出來,心頭文海翻騰,無數錦繡文章欲出。
誰料監考官將考題念出之後,林震卻是傻了眼,這考題是:「在一尺正方紙上,書寫三千個單字,不得重複,呈交即錄優論試。」
此時,心中縱有錦繡萬千,也是無用。林震懊悔,竟忘記了當今皇上有如此趣味,這考題竟然比三年前的那一科更加的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