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未來會成為一代文豪

在茶館消磨了大半個時辰后，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禁不住一拍大腿：「哎呀！我應該去找他！」

茶館里的閑人們瞪眼看看這個清俊的少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發癲。

小夥計知趣地跑了過來：「客官，您要是去找什麼人嗎？這一片我都熟悉。」

林傑暗想可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玩瞬移，這肯定要被當做妖孽給抓起來的，便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你知道小羊圈衚衕怎麼走嗎？」

「哎呀，不遠，那地兒可是一個貧民窟，公子爺過去小心一些。您出門往南，走兩個路口兒，然後再往前走一截，到了一個衚衕口兒，朝左邊走就到了。」小夥計口齒伶俐，只是捲舌音特別多，聽起來挺有味兒。

林同學點點頭：「多謝小二哥指點。」便出門揚長而去。

他將馬褂疊好放在書包里，一路朝南走去。京師果然比江寧府熱鬧繁華許多，就連建築物也稍微好一些。

終於走到了小羊圈衚衕的衚衕口，林傑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他要找的孩子生於1899年，今年是1904年，他現在有6歲了！

衚衕口堆著亂七八糟一堆雜物，林同學不禁掩住了鼻子。再朝裡面走了一段路，裡面頓時豁然開朗，是個大雜院，午後的陽光懶懶地撒在院子里，兩棵大槐樹傲然地挺立在院子的中間。

也許是最近的天氣相當溫暖，槐花居然在陽曆的四月初開了，引得樹下好些孩子仰著小臉張望著，還有幾個娃拿了長長的竹竿去夠那些槐花。

樹上綠影婆娑，槐花香氣襲人，林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他低頭看去，樹下的小孩最大的不過10來歲，最小的才剛剛蹣跚學步。

「舒慶春！」林傑大聲呼喊著。

一個6歲的小男孩，光著腳丫子，驀然回頭，他的眼睛大大的，面容顯得很可愛。小男孩走到少年身邊，奇怪地問道：「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林傑在背包里找出一個筆記本和水筆，遞給童年的老舍：「小朋友，能不能給我簽一個名字？」他萬分期待大作家能給他一個親筆簽名，即使不能炫耀給別人看，自己留著也開心吶！

「啊？啥是簽名？我不會寫字啊！」小男孩困惑地摸摸頭。

年輕人不太相信地問道：「那你讀過書上過學嗎？」

舒慶春惆悵地看看蔚藍的天空：「我家太窮了，媽媽沒錢送我去私塾……」他一轉臉，看見有頑童用竹竿將槐花打了下來，便趕緊去撿。

小慶春正想撿一串落下來的槐花，卻被一個大男孩給攔住了，那小子兇巴巴地說：「一個沒爹的人，還跟我們一起玩！滾一邊去！」

6歲的小男孩瞬間紅了眼圈，但是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被排斥，默默地走到一邊去。林傑生氣地叫道：「你們小孩子懂什麼？他爸爸是為了保護京城才犧牲的！以後不許欺負他！」

但是懵懂頑童們完全不以為意，只是自顧自地玩耍著，搶著那落下來的槐花。小慶春感激地看看大哥哥，什麼也沒說。

「舒慶春，你等一下，我幫你把槐花摘下來！」林傑捲起了袖子，只輕輕一躍，便跳到了樹杈之上，找到一根結滿了白色槐花的枝條，用力一折，便把那滿枝綠葉白花給折了下來。

少年在眾人艷羨的眼光中把槐樹枝子遞給小男孩。小男孩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大哥哥，這些真的都是給我的？」

「不錯，都是給你的。快拿回家去吧！哥哥也想看看你家裡，可以嗎？」林傑看著他的光腳丫踩在泥地上，實在有些不忍心。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接過滿把的偌大槐花，笑道：「我家就在裡面，媽媽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呢！」

林傑隨著小傢伙朝裡面走去，再次走過一個狹窄的巷口，裡面再次豁然開朗，是個大雜院，不過這次院子里卻栽的是棗樹，也正值花期，蓊蓊鬱郁的開滿了黃綠色的小小花朵，上面有好些蜜蜂正在飛舞著。

「媽媽！媽媽！這是大哥哥幫我摘的槐樹花！大哥哥可厲害了！」小慶春蹦蹦跳跳地朝院里走去。

院子里很熱鬧，一個中年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身邊有兩大盆衣物，都是壘得高高的，這女子看上去足有50多歲，但是她的十足年齡其實才47歲。她生下那位後來全中國人民都知道的文豪時，已經41歲了。

等到這個苦娃娃長到一歲半的時候，爹爹卻在於八國聯軍的巷戰中，為國捐軀了。林傑無限同情地看著這位阿姨，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女人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儀錶不俗的貴公子，含笑注視著自己，兒子高興地捧著一大枝槐花，不禁有些羞慚地扎煞著雙手道：「娃兒，你沒惹人家厭煩吧？」

「娘，你不是說槐花可以做來吃嗎？給你！」小傢伙懂事得讓人心疼。

中年女子擦擦手上的水珠，高興地接過那超大的一大枝槐花，對林傑說：「這位公子，多謝你送給小春子的槐花。今晚我做槐花麵餅給娃兒們吃！」

「阿姨客氣了。我正好路過此地，看到孩子們在摘槐花，就順便幫了個忙而已。」林傑注視著大作家的住宅，吃驚地發現極其破舊，似乎連房上的瓦片都沒有鋪全。

等女子重新走出來，看到小慶春吃力地拿起一件濕淋淋的長褲，正用力搓洗著：「娘，你歇一會兒，我幫你搓！」

正在這時，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端著空空的晾衣籃從一排衣物後走了出來，她衣著也很寒酸，但是卻洗得乾乾淨淨的。那女孩兒二話不說，就將老媽洗好的衣物再次放進晾衣籃，然後開始晾曬。

老舍的媽媽露出欣慰的微笑，喘著粗氣道：「好娃兒們，還是讓娘來搓洗吧，等洗完了，咱們就可以做槐花麵餅吃了。這位公子爺，您要是不嫌棄，跟我們一起吃吧……」

林傑連連推辭：「小人已經約好晚餐了，不能叨擾你們。阿姨您的這個小兒子，前途不可限量呢！」

「嘿嘿嘿，少爺，咱窮人家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娃兒，給公子爺端一個板凳出來。」女子客氣地不得了。

林同學立即跳了起來：「豈敢豈敢！老舍先生……啊不，小朋友，我自己來。」他隨即跟著小男孩走進了這戶人家。

這大雜院里每戶人家的房門都是洞開的，一則大多數人都是一貧如洗，二則各家處得跟一家人相仿，每戶的娃兒都在一起玩耍，並不見外。

裡面黑洞洞的，小傢伙卻很熟悉，他很快從犄角旮旯里搬出一個破木凳，端到了外面。林傑目不轉睛地看著童年的老舍，卻覺得他跟普通的兒童也沒什麼區別。

「大哥哥，你坐吧。今天太陽真好，我娘就不會發愁了。」小傢伙笑嘻嘻地仰著瘦削的小臉。

林同學不明所以：「為什麼不出太陽就發愁？」

「哎呀，下雨就沒有人送衣服給我家洗了，媽媽賺不到錢就沒辦法買米做飯了。」舒慶春認真地說著。

林傑一時說不出話來，作為在蜜罐里長大的一代人，他從未體驗過這麼艱難的生活，何況還是大作家的童年，竟然如此艱苦！

老舍的媽媽笑眯眯地搓洗著堆積如山的衣物，似乎那些都不足論，她粗糙的雙手上沾滿了肥皂的泡沫，可是心裡眼裡只有兒女。

「娘，我背一首詩給你聽！」6歲的舒慶春背著小手，站在辛苦的老媽面前，開始背誦起來：「殘暑晝猶長，早涼秋尚嫩。露荷散清香，風竹含疏韻。幽閑竟日卧，衰病無人問。薄暮宅門前，槐花深一寸。」

林傑大為震驚地問他：「孩子，你是怎麼學會這首詩的？這是誰寫的知道嗎？」

小男孩眨眨烏黑的大眼睛：「我知道！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寫的，叫做《秋涼閑卧》！」

「可是娃兒，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呢？」少年疑惑地問道。

舒慶春驕傲地指指外面：「我是聽私塾的小哥哥們讀這首詩的時候背下來的。你看，槐樹花開了，多應景啊！」

林傑摸摸口袋，剛才來得匆忙，竟然什麼吃的喝的都沒有帶來，便摸出一串銅錢道：「好孩子，這些給你貼補家用吧。」

「這位少爺，您是有什麼衣物要洗嗎？就是洗的話，也用不著這麼些錢吶！」老舍的媽媽迅速站了起來，有些警惕地說著。

林同學搖搖頭：「我只是路過此地，沒什麼要洗的……」他只得將一串銅錢又揣回了腰包。

再待下去就怕人家起疑，林傑恭敬地朝著小男孩作揖道：「小朋友，你未來會成為一位大文豪的，再見啦！」

小小的舒慶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身對他媽媽說：「娘！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讓你不再受苦！」

「可是媽媽沒有錢供你讀書……」那個苦熬著的中年女人對未來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這個不幸而又幸運的男孩幾年後就會進入學堂，從此慢慢地改變他悲苦的童年；她不知道，這個孩子將會成長為全中國人民都熟悉的人民藝術家；她不知道，他的命運將終結在冰冷的湖水之中……

可是一代又一代的人，如林傑，如我們，都會記得這位偉大而平凡的作家。

謹以此篇致敬老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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