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房裡的孩子

冷晏兮見眾人表情頗為嚴峻，後知後覺幡然自己實在太急促，這般冒冒然上門打擾，難免讓人排斥。

陸穆清很快回神，淡然地點點頭，「來了，吃飯了沒？一起吧！」

他自然的就像熟人之間問候，沒有半點生疏，他友好的語氣將冷晏兮的隱隱不安一下子打消了，她略顯驚訝問道：「你知道我今早會來？」

「不知道，可你這不是來了嗎？」陸穆清帶著她往後院餐桌走去。

「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冷晏兮被呂峰盯著渾身不自在，悄聲問道：「打擾你們？」

「不會，他們只是瞎胡鬧罷了。」陸穆清為她拉開椅子，沖著鴉雀無聲的眾人，道：「過來吃飯！」

眾人隨之圍過來，湯小刀朝冷晏兮畢恭畢敬喊道：「姐姐。」

呂峰伸手敲了他的後腦勺，佯怒道：「你小子心黑呀？叫陸少是大爺，卻喊這位姑娘作姐姐。」

湯小刀撓著敲痛的腦袋，咧嘴咕嘟：「得了，你是我大爺還不成嗎？」

惹眾人又是一陣笑聲，冷晏兮心頭的緊張漸漸消弭，看著桌上清爽小菜，她也毫不客氣拿起筷子。

這是冷晏兮來到西堤小鎮第一次吃的這般歡快，心滿意足，待她放下碗筷，才發現眾人錯愕的目光。

惟獨陸穆清面色無異，平靜地吃著飯。

莫不是他們被她豪爽的吃相嚇著了？冷晏兮正想著找個話題，圓一下這僵局場面，不料，她剛張嘴，一個響亮的飽嗝打出來，徹底震撼桌上的眾人。

呂峰搖頭暗想：姑娘，你好歹也是鳳城江督軍的嬌貴獨女，要不要這麼顛覆形象？

這是貴門千金？連湯小刀也看不下去。

陸穆清吃好了，遞上紙巾，冷晏兮倉惶接過，胡亂擦了兩下，揚起眉眼間彎彎的笑容。

眾人不言避開，低頭扒著碗里的稀飯，三兩下吃完，動作麻利地收拾碗筷。

冷晏兮站起來，畢竟，她是餐桌上唯一的女孩子，不幫忙也說不過去，雖然，她不知從何下手收拾餐桌。

陸穆清擺擺手，阻止她摻和，示意她坐下，「你是有什麼困難？」

「困難倒沒有，就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忙。」冷晏兮思忖著怎麼開口比較妥當，故而她說的委婉。

「你說。」陸穆清倒很乾脆。

冷晏兮抬頭環顧四周，回眸反問道：「你是藥鋪的老闆？」

她看得出來大家對他的順服。

「嗯。」陸穆清沒有否認，輕輕點頭。

「你是鎮上的人？」她緊追不捨又問一句。她心裡思索著，陸穆清這麼年輕當老闆，要不就是很有錢，要不就是很有頭腦。當然，最重要他得是當地人，這是她的切望。一個晚上都沒怎麼睡，天一亮，急急忙忙找了過來的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不是。」陸穆清一句話擊碎她的全部希望。

冷晏兮愣住，半晌才啊了一聲，眼裡閃爍的光芒瞬間澆滅。

陸穆清眯著眼，她究竟要作甚麼？

「我是不是這裡的人，跟你需要幫忙的事有關聯？」陸穆清眼神愈發深邃。

「我想去鎮上元川中學任教，若沒有得力的人推薦擔保，根本進不去。」冷晏兮語氣難掩失落，她沒有隱藏自己的想法，坦承相告。「這下，恐怕連學校對面的書店都沒希望。」

陸穆清微怔，望著眼前姣好面容而稚氣未脫的女孩子，他著實有些震驚！她居然想去學校任教或書店管理員？她這麼急迫，不管不顧地信任半夜出現她家裡的陌生人，竟是為了心中的理想。

剎那，陸穆清心頭泛起異樣的情愫，他沉吟片刻，說道：「其實，你還有許多美好的事可以做，並不局限任教或店員。」

冷晏兮失去光澤的眸子，毫無靈穎之氣，沉悶問道：「是什麼？」

陸穆清帶著冷晏兮出去，前面店鋪的櫃檯圍著呂峰他們，個個滿目疑惑地看著倆人出門。

陸穆清突然回頭，叫上湯小刀一起出門，被落下的呂峰始終想不通：什麼時候他的位置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替代？

陸穆清開車從鎮東尾轉到鄰村，這個村莊略顯敗破，村上沒幾戶人家。

冷晏兮不知陸穆清帶她來這裡作甚麼，她看了湯小刀一眼，他也是茫然不解的表情。當她見到村裡一幢龐大的平房，像廢棄的工廠，枝條纏繞的斑駁大門，裡面隱隱約約喧嘩聲音。

陸穆清上前，推開虛掩的鐵門，冷晏兮與湯小刀狐疑跟進去，寬闊而簡陋大院子，曬著許多被單和半舊的衣服。冷晏兮仔細一看，這些衣服不大，似乎都是孩童穿的。

這時房間里出來一個素凈的女人，年紀大概四十左右，一身清淡斜襟衫。

她見到陸穆清，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打招呼：「陸少。」遂移目觸向冷晏兮，她忍不住讚歎道：「好一個俊俏的姑娘！」

冷晏兮也沖著她笑了，笑的眉目彎彎，格外動人。

「剛認識的朋友！」陸穆清淡聲道：「帶她過來轉轉…」他似乎想起什麼，側顏瞥了一眼冷晏兮，又道：「這是溫姨！」

冷晏兮落落大方伸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溫姨，我叫冷晏兮，是…」她餘光投了陸穆清一瞥，「是陸穆清的朋友。」

冷晏兮一見面，就特別喜歡溫姨，她身上的那種淡然婉約的氣質，像極了外婆和母親。她雖然沒見過外婆，但從母親珍藏的畫像里，冷晏兮能感受到外婆的極致淡雅，與母親身上散發溫婉柔和的氣宇非常相似。

「你好，冷小姐。」溫姨握住冷晏兮嬌柔的手心，對眼前俏麗甜美的少女也是心生好感。「歡迎你來！」

「這裡是…」冷晏兮好奇地望向溫姨身後的隱約嘈雜聲。

溫姨見陸穆清微微頷首，便對冷晏兮作了個請的手勢：「來，我帶冷小姐進去參觀一下。」

冷晏兮跟著溫姨跨入房屋裡，映入眼中的一幕令她詫異：屋裡一群四五歲至七八歲的孩童！女童居多，這些孩子大的自個捧著碗吃飯，小的則由幾個五十多歲，粗衣簡衫的婆子餵食。

溫姨帶著冷晏兮來前後院，她見到跟湯小刀年齡相仿的一群少年正認真習書寫字。

一排排整齊的桌椅，一個個穿著半舊衣服的少年，伏首專註，其中也有一些女孩。

周圍有三四個較比冷晏兮大幾歲的樸質女子，她們或俯身檢查他們的字跡，或矯正他們的坐姿，或環繞巡視他們是否認真。

他們居然在露天後院學習！

冷晏兮心裡的震撼不亞於初見元川中學時的強烈，她心間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

也許自幼受外婆的事迹，母親的言傳身教，她的骨子裡總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堅韌。

這股堅韌隱藏她倔強的清傲，卻在感受震撼時，觸碰她的情緒，使她異常感性。

這些孩子自強不息地學習，力爭上遊的努力深深感動到她。

外婆經歷艱辛培育母親的高尚形象在這個時候愈發激蕩她的心，同樣，母親為了給她發憤圖強的學習環境，費盡苦心，不惜與父親決裂。

母親從未對她隱瞞，所以，她自幼便知道父親是一方霸主，掌握多少人的生死大權。但她的骨子裡刻畫的是外婆的睿智，母親的清高。

她們為了教育孩子，甘願節衣縮食，過著貧困儉樸的生活，傳揚百折不撓的精神。

此時，冷晏兮心頭百感交集，沒想到在這貧瘠之地居然蘊育著將來新生的力量！

沉澱她心底的情懷被喚醒，逐漸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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