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當歸湖,白魚服
沿著銀穗山大路南下,走了近兩日,約有八九十里,兩人視線驀然開朗,地勢也變得低洼了起來,一馬平川,滾滾山嶺都退後到了數百米之外,猶如朝貢天子的四方臣使。
再往前半步就是當歸湖,湖水深千尺,一年四季皆是窮冬烈風,地凍天寒。
儘管現在還是春天,外面陽光和煦,當歸湖上卻是寒風凜冽,湖面上結著最少有三尺厚的寒冰,李安生行在其上,竟是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絲絲冰涼直鑽心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師兄,你知道這兒為什麼這麼冷嗎」
相比李安生來說,沒有任何武道修為張記寬身子骨自然較為薄弱,所以就顯得有點依稀可憐,少年凍得直打哆嗦道,「聽,聽師父說,當歸湖是三大極寒地之一,比北方雪原還要凍殺人不少。」
李安生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子道,「是這樣的,但你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你仔細看看,那是什麼。」
李安生語畢伸出左手,往不遠處指去,張記寬隨著他的手看去,就在兩三步外的冰面上,裸露著一個個冰洞,黑藍色的湖水不斷從中湧上來,但才見天日馬上就又變成了冰錐,而在冰面下,一個個黑影不停地撞擊著冰層,沒過多久,才剛剛修繕的冰面便又被撞出了一個窟窿,一條條深藍色的魚兒緊跟著就跳了出來。
這些魚兒在跳到冰面上后並沒停下來,而是接著朝離它們最近處鼓起的冰堆游去,如履平地,可恨無腳,冒著白氣的冰面上多出了一道道顯眼的血跡。
魚兒似乎很快樂,竭力游曳著,隨後一頭撞在堅硬的冰堆上,鮮血染紅了乾淨的冰,儘管這樣,遍地鱗傷的魚兒依舊不肯罷休,仍然接著不停地撞擊冰塊,直至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這些死去的魚兒屍體上很快便會長滿冰霜,約莫指寸厚,恰像晶瑩剔透的寒冰內包裹著渾瑩流光的藍釉,美若天雕。
冰面上不只有一處這樣的窟窿,也不只有一條這樣撞死自己的魚兒,比比皆是,像是在履行著什麼重要的承諾一樣,重要到需要以死換生。
粗衣少年沉默了,李安生彎腰撿起一塊乾淨的冰塊,道,「這種魚叫喜歡魚,來自東海,生存能力還算不錯,屬於打娘胎里生下來就會自己照顧自己的那種,然而喜歡魚的習性卻是在它們自己生下小魚后就開始往上游,就像約定好的那樣,遇冰破冰,直至死亡。」
青衣少年郎將冰塊扔進嘴裡嚼了兩下,牙齒咬動冰塊的聲音順耳動聽,少年張開嘴,一團寒氣呼出,「嘶,爽。」
張記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於心不忍道,「沒有辦法能改變它們這種習慣嗎,它們為什麼會這樣。」
李安生沿著冰面向前走去,有意地繞開了那些喜歡魚用命打開的冰窟,「守歲山脈可不是普通百姓能夠進的地方,而且就算他們進來了,也找不到這兒,當歸湖對外來說屬於禁地,農家祖師爺曾經試著往湖水裡投入了幾十車炙熱的山靈玉,可惜山靈玉還沒撒完,當歸湖的冰面便又結出一層厚冰。」
李安生繼而又說道,「從那以後此地來過不少能人異士,就連那位秀荷和尚都曾在當歸湖這地方逗留過幾日,然而卻沒人能說得清當歸湖為什麼會這樣,有違天道,不合常理。」
張記寬聽得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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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問道,「然後呢?」
李安生勒緊了包袱和劍囊,一隻腳先踏出一步,另一隻腳跟著畫出一個月弧,渾圓流暢,少年竟是就那麼走起來了綠瑩,冰面微微作響,「然後可能是喜歡魚厭倦了呆在冰冷的湖水下面,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其實李安生清楚地很,這種藍魚的名字不叫什麼喜歡魚,而是叫傷我魚,分為藍粉兩種,藍色為雌性傷我魚,粉色為雄性,雄魚為了獲得雌魚的芳心,會傾盡一切把雌魚給追到手,而當雌魚懷上魚仔以後,雄性忘我魚卻會毫不留情地離開,去尋找下一個配偶。
以此來看,雄性傷我魚比某些負心的人類還要絕情,比那尚不食子的猛虎不知要毒了幾倍?
悲痛欲絕的雌魚大多會選擇等到小魚破卵而生,照看小魚長大,然後開始以頭鑿冰,不死不休。
大概雌魚是想以最驕傲的方式離開那個存放了她們太多記憶、活了一輩子的世界吧。
陪你走完這段路,從此,地遠天高,山長水闊,望永不相逢。
當歸,不歸。
其實每當李安生看到這些傷我魚在拚命地撞擊著堅硬的冰塊時,少年的心就會像被人拿著鋒利的針一下一下用力戳一樣,最可怕的是那個手執利器傷害你的人偏偏還是你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心被傷得千瘡百孔沒關係,若是心愛的人兒你啊,從我心上掉下來摔疼了可怎麼辦?
李安生不願去想這些,有些時候涉及到世間真情,哪怕是不小心踩死了幾隻無辜的螞蟻,少年也會哭得稀里嘩啦,有點傻?
少年還記得自己之前養的幾隻貓兒,六歲時,李苦每天都會把李安生鎖在鋪子里,任憑少年郎哭得聲嘶力竭,也只能在孤零零的房子里一個人呆上一整天,哭上一整天。
隔著不過兩指厚的桃木門外面就是荒野大山,未滿韶年的小男孩對陌生的屋子充滿了恐懼,然而任憑他怎麼哭喊,都不會有其他半個活人來陪他,更不會有人來和他說會話。
小男孩日以繼日地哭,但也只敢在老苦頭回鋪子之前放聲大哭,因為看到老人回來了,男孩就會開心地傻笑,就算是讓那個人看到了小男孩臉上的淚痕,很可能少不了一頓結實的胖揍,但小男孩還是開心,因為有人陪他了。
但白天的時候老人總還是要出去,故而仍然會剩下小男孩一個人,膽子小的男孩就繼續哭,哭到嗓子啞了就歇一會兒,然後有一天,正在抽泣著的小男孩隔著門縫看見了一隻米黃色的小貓,小傢伙眨了眨黃寶石般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孩。
沒有人陪的小男孩和那隻貓咪很快就成了難捨難分的好朋友,那隻小貓陪李安生玩了一整天,然後被外出回來的老人李苦看到,先是狠狠凶斥了一頓李安生,其後掂著貓兒一把就扔了出去。
小貓摔在地上,慘叫聲貫穿了李安生整個心臟,少年清楚地聽到了骨頭散架的聲音。
貓兒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身形搖搖晃晃。
哭到快要斷氣的李安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可以跟小貓玩,於是險些被饃屑嗆到氣管憋死的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攆了出去。
小男孩哭到整座天地都黑了下來,最後幾萬般不甘心地屈服在了李苦的棍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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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生還記得,第二日貓兒沒有來,許是怕了老人吧,畢竟那麼疼,然而在男孩近乎絕望想到死的時候,小貓又回來了。
有如好多輩子的故友,一見傾心。
後來貓兒被李苦扔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來少年還有過幾隻貓,眉眼竟大都和那隻小黃貓相同,神肖酷似,離開的原因,也大都如出一轍。
唯一沒有如出一轍的也許是李安生的心吧,未滿韶年,韶年,總角,幼學,雪上加霜,盡受荼棘。
「師弟?」
「啊?怎麼了師兄?」
青衣少年急忙停住,眼看著差點就要掉進一個冰窟。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知何時,少年臉上掛滿了淚珠。
……
南澤帝都。
若是站在皇城背後東南方住夜山巔往下看,浩然帝宮,四方規矩,三百六十宮處處點金睛,火紅龍身樓綿亘不絕至大山,皇城內紫然長江落花萬里,又怎是一個氣壯山河能形容得下。
身為東勝神洲第二大王朝,僅是皇宮大殿前那段紫金青雲梯,就足足有九百九十九階,寓意天下至尊,無一處不彰顯了大夏的大氣磅礴,國運雄厚。
當下唐皇李麒正在金鑾聖殿門檻外處理半件大事,之所以是半件是因為身為大夏皇帝的李麒一個人做不了主,另一半得看對面席地而坐的年輕道人。
對,李麒不但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那張紫金龍椅上垂聽朝臣宣讀奏摺不說,而是和一名年輕道士徑直坐在了大殿外的青石地上,連土塵都沒清掃,不顧半點天子形象,簡直不可思議。
與唐皇對坐的道士看上去不過弱冠之年,卻是生就一副仙風道骨,浩浩蕩蕩。
兩人面前各擺著一個呈放瓜豆乾果的玉碟,唐皇李麒面前那盤瓜果已經十去七八,這位原本該盡大夏地主之誼的李麒還在那大快朵頤,三兩下就把一個南藩小國家進貢而來的奇異果給消滅了個乾淨,完事後咽了咽口水,喉結滾動,瞅那架勢還想把道士的那份給吃了。
容貌清秀的年輕道士苦笑不已,道,「敬愛的皇帝陛下,你平常都吃不到這些?」
李麒小雞啄米般點頭,「洛道長有所不知,這些果蔬都是其他一些國家的奇珍異品,根據大夏國法規定這些珍品在上完神貢以後是一律都要送給窮苦人家享用的,若不是托你的福,朕哪有福分嘗到這些美味。」
洛姓年輕道士一身白魚服,左右兩袖上卻綉著兩隻大烏蛇,充滿靈氣,「素聞世人皆說大夏唐皇聖明賢哲,今日一見果然山朗水秀,洛陽著實佩服。」
道士名叫洛陽,是西賀牛州第一大宗百葉宗掌教雪饒的嫡傳弟子,同時也是獨苗,如果沒什麼差錯,將來是必定要接過雪饒的位子的,修道天賦異稟,十四歲就已是中五境,十五歲時一年連破兩境,在宗門內外廣得喜愛讚揚,是西賀牛州數一數二的修道天才。
而西賀牛州和東勝神洲兩座大洲本來素無交往,此時西賀牛州第一大宗門突然朝大夏顯露出好感,甚至不遠千里迢迢詔派自家得意門生來拜訪大夏唐皇,大夏不會置之不顧,自然是鼎誠相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