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音樂和他

第十四章 音樂和他

終於到了一個可以輕鬆一點的暑假。我坐在桌前翻看著問表姐借的高中課本,嗦著嘴裡的冰棍。

好無聊,還是決定去樓下的樂器店看看。已經跟父母說了高中之後想專攻音樂的打算,他們讓我自己做決定,叫我別太忽視了文化課就好。其實從初二開始他們就已經不怎麼干涉我的學習生活。自從周沐搬到樓上后我們倆有什麼事情都直接去敲對方的門。我見過他裹著浴巾擦頭髮的樣子,他也見過我穿著睡袍,眼罩掉到脖子上的狀態。不過找了彼此倒一般也沒什麼大事,無非就是你來我家蹭兩頓飯,或者家裡沒洗衣液了借用一下。今天上午他就和張望去看望江汐了,剛剛發消息來說正在吃中飯。

我換完鞋子就下了樓,走進那家熟悉的樂器店。興許是我已經太久沒有去了,老闆看到我以後說我好眼熟。我問他還記不記得從前有個眼睛不好的小姑娘常常拉著母親的手來這裡,他方才想起我,告訴我這段時間這裡換了很多新的品牌,並恭喜我眼睛終於好了。

樂器店很大,足足佔滿了三層樓。不過三樓是練習室,常常能聽到各種不同的樂器在裡面爭相鳴奏。不過今天倒只有幾隻小提琴悠悠的拉著《梁祝》,想是在上課。我聽著音樂行走在各色樂器間,被掛在牆上的一管竹笛吸引了目光,那和從前奶奶用的那隻極像。詢問了老闆後方知真的是同一品牌。他很熱情地把它摘下來,消過毒之後說我可以試試。於是我坐在凳子上緩緩吹奏,曲子是那首曾伴隨我一整個童年的《姑蘇行》。這段記憶像是那條護城河一樣緩緩流過我的腦海。吹畢,老闆說我的水平不減當年。我想起奶奶臨走前還緊緊握著那管笛子,最終帶著它一同如土。也許我對笛子的記憶便止步於此,但我永遠忘不了她是我音樂的啟蒙。

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吉他的,大概是那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我們撐著傘去禮堂,小曼說她有本子忘記在了裡面,拉著我一同去找。空蕩蕩的禮堂里一片寂靜,只有台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摸著牆角走到了那裡,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東西。

「同學你當心點。」一隻手用力拉起我我才沒有摔倒。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我通過聲音辨別到她的方向,鞠躬道了聲歉。好像是我抬起頭之後她才發現我眼睛不好,於是笑著說我可以坐下聽她彈琴。她唱著《斑馬斑馬》,有故事感的歌聲伴著豐滿柔和的和弦充斥在整個禮堂里。小曼拉著我的手坐下,把頭靠在我的肩上靜靜聽。那個女孩一曲一曲地彈奏著,窗外的雨滴是她的伴奏。那時候就是她告訴我這種樂器叫吉他,分為民謠古典電音等等好幾種。她說她最喜歡民謠,有一種哀傷的靜謐。我那時候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好聽」,她便把吉他遞到我手裡說我可以試試看,並告訴我了最細的是1弦最粗的是6弦。我用手感觸著,她手把手地教我。雖然用力按著弦的手指很痛,但聽到樂聲的那一刻我覺得一切值得。她說我真的有興趣的話可以試試,並且告訴我每周日她都會在這裡。後來我就常常去找她學習,小曼成了我最忠實的聽眾。想到這裡,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總之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愛上了吉他,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就加入了音樂社團,那時候沒有樂隊,只是我和小曼常常一起演出,通常是她唱歌,我給她彈吉他伴和聲。我們還去過對面學校演出。初中的學姐學長都很友善,還會到後台來找我們聊天。我們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件事發生。

現在想想倒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撫摸著熟悉的琴弦,好像又聽到了動聽的民謠。與竹笛的娓娓道來不同,它像是三月午後的陽光一般明媚。那把走了音的吉他從前琴弦就已經受損,在前兩天搬東西的時候它終究沒有挺過去。等到我再拆開看,那根弦已經從包里扎了出來。對面的吉他映照出我的臉,我問老闆能不能換吉他弦,老闆說可以。我奔上樓去把它背了下來。

「這個有年頭了吧,琴弦都老化了。」他彈了幾下說,「調音是不好調了,只能把琴弦換掉了。」他說著把弦一根一根取下,細心地纏上新的之後反覆調試。看著他側耳傾聽的樣子,我想起無數個午後我坐在床邊把耳朵貼在上面認真跟調音器比對的時候。

「好了,你試試。」他說著把吉他遞給我,我彈起從前的歌謠,沉睡的記憶終於蘇醒。他換了一個新的吉他包給我,說讓我好好練習。我謝過他后鄭重把吉他裝了進去。他說最近有個老師剛從央音畢業,在這裡做暑期兼職,我說我明天就來上課。

閑來無事,彈了一下午琴。數學和英語的標準答案已經下來了,老師讓我們自己對答案估分,我卻不願意去看。反正志願已經填好了,沒什麼好多糾結的。看著同學們在群里交流著自己考得如何如何,我開了免打擾不想加入這種焦慮。周沐也沒有問我,他一定同樣沒有參與。

正在我盤算著晚上吃什麼的時候,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他說附近新開了一家西餐廳,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想著剛好不用自己解決,於是就答應了。

餐廳的環境很雅緻,有人坐在大廳里彈著鋼琴,從《夢中的婚禮》到《致愛麗絲》,都是一些耳熟能詳的經典曲目。我們挑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好能看到樓下波光粼粼的湖。桌上是潔白無瑕的餐布,刀叉柄上有花的浮雕。桌角的玻璃瓶里插著一枝玫瑰,剛綻出幾片花瓣,在燈光下像是紅絲絨一樣柔軟。

周沐低頭點著菜,和金髮碧眼的服務生交流著,他的英語發音聽起來很地道。他問我吃不吃黑胡椒,我說沒關係。

燈光帶著淺淺的黃,落在盤子里像是一顆小小的星球。我低頭切著牛排,總覺得有些不順手。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吃著旁邊的蛋糕,這時周沐把他切完的盤子換到我面前。

「吃吧,挺嫩的。」他說著用叉子插起一塊舉到我嘴邊,我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

「沒...沒關係...我自己可以。」我從他手裡接過叉子,不經意碰到了他的手背。

「幹嘛,害羞了?小時候不是經常這樣?」他說著喝了一口檸檬水,撐起頭看著我。

「倒沒有,就是旁邊有人看著有點尷尬。」我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服務生。

「逛逛再回去吧。」吃完飯後我對他說。今天沒有月亮,只有滿天的繁星散落在雲層上。晴朗的夜晚,在夏天少有。

找了張長椅坐下,我們看著白鴿歸巢的樣子,幾個小朋友在路邊踢足球,一旁的麻將桌上幾個大媽正聊的熱火朝天。

「今天手氣好的來,再打兩把不打了。」

「哦喲喲,你不能贏完就想跑掉的哦。」

「哪裡嘞,還要去準備明天的早飯嘞,綠豆還沒泡嘞。」

熟悉的方言,帶著一種嗲嗲的感覺,軟軟糯糯的聽著又溫柔又可愛。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直到空氣里漸漸有些涼意,踢足球的小朋友都拉著爸爸媽媽的手回了家。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周沐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怎麼了?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嗎。」我歪頭看著他,他卻看向遠方的湖水。

「沒有,隨口一說。」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禮貌的保持著紳士手。放了假之後他就在看《紅樓夢》,最近總是神神叨叨的。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這些古典文學的他說自己只是書荒了,看著看著還有點上頭。他說自己真的欣賞的是蘇東坡那樣的。

不悲不喜,閑看庭前花開落。人人都想這樣,卻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無來由的感傷最為致命,就像聽悲傷的歌會落淚。悲劇往往比喜劇更讓人印象深刻。我以為他有這些想法只是因為他看了書以後有些多愁善感。後來才知道,原來上周三是盛琦的祭日。可是那段時間忙著準備考試,學校里對出校什麼也查的更嚴了,他直到今天才去給她放上一束雛菊。周沐看著他笑著流淚的樣子,明白了什麼叫遺憾。在最純真的年紀相遇,可惜沒能一起看流星。他拍了拍張望的肩讓他們好好聊聊,然後說去外面等他。

「我昨天夢見你和我說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這都不知道是你第幾次來我的夢裡。」

「這些話只對你說,聽起來有些奇怪吧。」

「你那裡應該不會這麼熱吧,記得遮陽防晒。」

說完這些話,張望就又擦乾眼淚變回那個陽光向上的他。其實他自己心裡知道,盛琦已經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或許以後滄海桑田,她的面容會逐漸淡去。他們之間,全靠那幾句少的可憐的回憶硬撐,總會有撐不下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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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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