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雲峰山下
燕子臉上似乎仍有不悅,道:「你趕路剛巧到了咱這而,還沒看過山上的月季花兒,怎就說稱心如意了?要我說呀,一定是你心口不一,昧著良心說瞎話,只為討了我這王家姐姐歡喜。」
那王家姑娘霎時間一臉緋紅,直紅過耳,只見她薄怒道:「燕子,你……」心裡氣急,竟一時語塞。
黃休卻笑吟吟的道:「我聽燕子姑娘說這裡的月季花兒,又是綠雲,又是藍絲帶,金鳳凰什麼,光這花名兒聽了就受用的緊。若是再見著那紅的,粉的,黃色,橙的;又是馬蹄角,又是雀巢壺,琉璃瓶兒樣式的花朵,哪有不稱心之理?」
燕子見黃休只聽自己說了一遍,那月季花的名字,顏色,樣式,便記了個十之八九,心裡的惱氣,不覺一掃而空,她啐了一口道:「你這人倒是會哄人開心,記……記性也不差。不過我娘說了,嘴甜的男人凈是些花花腸子,靠不住。」
那陳家姑娘笑著插口道:「燕子,那你娘有沒有和你說,你日後最好嫁個啞巴,他不會哄人開心,也沒些花花腸子,那定是靠得住了。」說著瞧向那王家姑娘,她二人對視一下,更是咯咯的笑個不停。
燕子轉喜為惱,道:「我……我娘又沒說啞巴男人就都靠得住,我……我日後也沒想著要嫁個啞巴?」
燕子的言語越說越輕,臉上更是一副羞澀狀,接著慢慢的低下頭去,去揉搓那浣洗的衣物。
王家姑娘跟著道:「對了,黃公子,你此番而來,是……是為了尋人?」
黃休道:「是來尋人,可是要尋個什麼人,我……我現下可還不知道,不知你們這附近有無道觀?」
那陳家姑娘見黃休答的渾不著調,千里迢迢的來尋人,卻連要尋個什麼人竟都不知道,只問這裡有無道觀,難不成他竟是來出家當道士的?
瞧他一表人才,肚子里的學問像是也是不少,就此出家當了道士,那豈不可惜?想到此,不覺得搖了搖頭。
燕子卻又抬起頭來,道:「小哥,你趕明兒到這雲峰山仙子嶺的月季花圃中,定能見著山上呂祖殿里的道士。嗯,別說是道士了,就是你平時朝思暮想的佳人姑娘,也能遇見!說……說不定像陳家姐姐這般,賞花之間,遇到良人便私定終身了。」說著便嬌笑起來。
那陳家姑娘聽燕子沒來由的取笑自己,心裡不覺惱羞,道:「你……你這妮子也這般沒大沒小?難不成也想找個如意郎君?」
陳家姑娘頓了頓,又道:「嗯,燕子竟不覺間長大了,也……也想著要嫁人了。」說著會心一笑,朝那王家姑娘使了個眼色。
燕子狡辯道:「我……我又沒說現下就要嫁人,趁著花兒開,去那月季花圃瞧瞧,礙著誰啦?怎麼,陳家姐姐,只興許你在那裡識了佳婿,便不許旁人也去了?哼,這回,你去的時候也……也要帶上我。」說著努了努嘴。
那陳家姑娘道:「我……我已快嫁作他人婦了,又怎麼能再去那閨女家去的地方?你要去,教你王家姐姐帶你去……」說著向王家姑娘瞧了瞧。
那王家姑娘還未等那陳家姑娘說完,便打岔道:「我……我可不去,燕子,要去你自己去,路你又不是不認識。」
黃休見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凈說些姑娘家的閨中事,也不好多在旁聽。
不過聽說山上有個仙子嶺,仙子嶺上有個月季花圃,在那月季花圃里就可遇見山上的道士,便開口問道:「敢問三位姑娘,咱這雲峰山仙子嶺怎麼走?」
那陳家姑娘道:「黃公子,你要去那月季花圃瞧瞧?」
黃休道:「聽燕子姑娘說,咱這的月季花與眾不同,非同小可,可不是要去瞧瞧?一旦錯過了,那豈不可惜?」
燕子搶著道:「是理,是理,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那小哥,你翻過這座小山坡,就是一個山谷,沿著山谷而上,谷中會有河流流過,咱們這兒的人喚這河是『三曲九繞一瀑布』,行到那瀑布上頭便到了仙子嶺了。」
燕子頓了頓又道:仙子嶺的東首方,有個一里見方的沃土曠野,到了那一眼便能瞧見,即便瞧不到,聞著那花兒的香味也能尋得到。」說著咯咯的又笑了起來。
陳王兩位姑娘聽燕子說「即便瞧不到,聞著那花兒的香氣也能尋得到」,大覺有趣,心裡不禁暖氣洋洋的甚是受用。
她二人相視一笑,再看著這個心直口快,童真無邪的燕子,眼光中俱是流露出疼愛之意。
黃休聽燕子指點了路徑,便道了聲謝,向這三位姑娘一一拱手,就此離去。
那三位姑娘送走了黃休,又蹲下身來,邊唱著山歌邊揉搓著溪水沖刷著的衣物,她三人不時的說說笑笑,甚是愉快。
適才聽了燕子三人好一番稱讚這雲峰山上的月季花,黃休一路走來,不覺間竟格外留心,不似先前那般的走馬觀花了。
只見偌大的山野上,三五成簇的或紅,或粉,或藍……的花兒朵迎風搖曳,每叢花的形狀也略有不同,雖不似燕子所說又像馬蹄角,又像琉璃瓶兒那般引人入勝,不過細細瞧來,有的小巧淡雅,有的蓬碩嬌艷,卻也都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其時,已過了正午,日頭西斜,黃休一口氣趕了一個時辰的路,回頭望去,不大的山坡,真走將下來,卻也氣喘吁吁。
黃休見左首的山坡上,幾大叢的月季花開的正艷,花下芳草萋萋,像是一條碧綠的絲綢細軟。
黃休行至跟前,在花間的草地上就地一躺,花葉遮陰,花香撲鼻,不覺間悠悠然的放鬆了筋骨,鼻子嗅著醉人的香氣,情不自禁的吟起了李太白的那首《山中與幽人對酌》: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黃休念著念著便合上了雙眼,沉沉的睡去。
睡夢中一會兒夢見與他人在花間喝酒;一會兒又夢見陳家姑娘所講的月季仙子,既是仙子,自是美若天仙,夢境中他竟與那仙子邂逅了……
不料,一陣陣的料峭春風吹來,黃休雙手裹緊衣衫,蜷縮起身子來,即便如此,卻也依舊不能禦寒,睡夢中他本能的向能阻擋寒風的月季花靠了靠。
突然之間,黃休「哎呦」一聲喊了出來,立馬坐起身來,雙手揉著後腦勺。
原來身子在翻滾中被月季花徑上的刺兒給刺到了。
黃休略一定神,只見月已至中天,天上繁星閃亮,星羅棋布。
四下里,更是萬籟俱寂,偶爾間,遠處的貓頭鷹發出「咕咕」的叫聲,聲音清脆,隔了一會兒卻又歸於寂靜,顯然在偌大的曠野中,黃休是孤身一人了。
黃休已無睡意,想到自己生於鐘鳴鼎食之家,一輩子錦衣玉食,可這一月來,能有口粗餅果腹,有口山泉解渴,已是不易了。
行於道途,臨得晚了,遇不見農舍野廟,只能在曠野中以天為被,地為席的過宿,若在以前,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在這漫漫長夜裡,黃休思緒萬千,想這想那,但覺今晚的夜色真長,挨到破曉前,卻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再一覺醒來,已是太陽升起,天地間又是暖氣洋洋,黃休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一站起身來,便聞見身旁的花香,精神為之一振。
黃休拍了拍身上衣衫,塵土簌簌而落,而後沿著山坡向前走去。過了山坡下得谷來,只見一條河流沿著谷底亂石,淙淙有聲的向著山下流去。
山谷里已不似曠野坡上那般地勢坦途,河流在大小不一,奇形怪狀的山石間流淌而過。
黃休順著前人踩成的羊腸小道走來,山谷左環右繞,谷中河流也因其地勢而蜿蜒流轉。
伴著淙淙的流水聲,谷中的鳥鳴聲,又走了一頓飯時辰,這時路上已能見到三三兩兩的遊人,他們沿途賞著景色,時而又停下來歇息,洋溢在臉上的笑容,好一番的愜意快活!
黃休一路走來,只見遊人越多,突然之間聽到「隆隆」的瀑布聲,待向前轉過一個山坳口,只見嘩啦啦的流水從十幾丈高的山崖下飛瀉而下,像是一條銀帶子。
瀑布下聚了好一些的人,他們抬頭仰望,對這巧奪天工的地勢瀑布更是讚不絕口。
在轟隆隆的瀑布聲中,忽然聽見有人大喊:「站住,給我站住!大伙兒幫……幫忙給攔上一攔,別教這個小賊給跑了。」
話音未落,黃休只見一個十三四歲,身著道袍,髮髻上扎著南華巾的小道童笑嘻嘻的從人群間穿梭而過,邊跑著口中還不住的叫嚷道:「臭道士,有本事追上小爺我呀,追上小爺,小爺便將吃你的那三瓜兩棗再拉出來還你。」說著扭回頭去,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跟著又聽見:「嘿,你個小兔崽子,待會兒落了道爺手裡,非給你抽筋扒皮了不可,你……你給我站住。」
只見那小道童後面一個手提長劍的青年道士,吹鬍子瞪眼的邊喊邊追。
路人見這道士手裡舞著柄劍,竟不約而同的都讓出條道兒來,如此他便行的快了許多。
只聽「哎呦」一聲,那小道童回頭之際沒瞧見路旁的一株歪脖子槐樹,竟一頭撞了上去,跟著向後跌到,還未起身,便揉著額頭左上角紅腫處,大聲唉哼著道:「我的媽呀,這是哪來的一棵不長眼的樹,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