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善意

乍一聽說展雲要走,元氏愣了愣「怎麼好端端要走?」

「將軍這次來,就是為接我去青州!那邊不知何時會打起來!我身為展家男兒,也應以守疆衛國為己任!」展雲舔著臉將理由推到別人那,自誇自擂起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元氏螓首微頷:「哦...那我去幫你收拾收拾,聽說那邊冷,多帶幾件衣裳。」

「嬸嬸不必麻煩,軍營里穿不著別的衣服!」展雲轉過身,隨手拿起桌上花瓶觀看「我回來就是跟您說一聲!」

「不急,我買只雞,再打點肉回來,還想吃什麼?我去買!」元氏強撐笑意。

「不用了嬸嬸,將軍還在城外等著呢!趁天色尚早還要趕路!」展雲一直盯著那花瓶,心中懊惱:就該直接一走了之!

話已至此,元氏默默咽下其餘話。

送至府門口,展雲便就讓她回去。元氏輕聲細語說:「你四叔好不容易回來,應當去送送的!」

展雲一聽那倆字就牙疼,後知後覺才想起,落了一輩,可已成定局,別無更改。

「唉」

長長嘆了口氣。

「嬸嬸和福叔都到城外送行,府里怎麼辦?難不成留青兒看家?哪有什麼理應不理應,都是一家人,沒那麼多事。嬸嬸快些回去罷!有福叔送就行了!」

元氏無奈,站在府門口目送人離開。

等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展雲拽福叔進巷子里,從行囊里取出一袋銀錢,足足五十兩。是前幾日從鄭尚書外宅順來的。還有幾張銀票,需得去外地銀庄兌換,避免橫生枝節,暫且藏了起來。

展雲覺得這錢拿來花一花也是理所應當。

憑什麼他們花天酒地,享盡富貴?若無展霖在外征戰,何來這繁華安逸?

未等福叔開口便就搶話說:「福叔,聽我的,拿著!若給嬸嬸肯定得推讓半天!」

福叔從袖袋裡取出另一個錢袋,相比起來顯得小巧極了「你瞧瞧,夫人也是這麼說,你們倆都讓老頭我為難,我這......」

展雲看了那錢袋一眼,推著福叔手臂至胸前動彈不得往後退了幾步「福叔聽我的,家裡用錢地方多,我在軍中有吃有喝花不著錢!」

想了想又加了句:「前陣子閑來無事去賭坊玩了會兒,手氣著實不錯,我這還剩不少呢!您就拿著吧!」

福叔腳剛立穩他便撤回手,轉身跑了。福叔追出兩步,出了巷子哪還有人影?

城外,炮紙鞭屑鋪了一地,延綿至幾裡外

展雲笑著說:「這吳侍郎女兒嫁的挺遠啊!」

他並未應聲,一心看著前方路。

林蔚站路口巴巴盼了三四天。張屹山每日都在他耳邊碎碎念幾遍,說他痴心妄想做夢一般,京城繁華安逸,那貪生怕死之人肯定不願回來。

可這傻子竟是真真兒將人等來了。

趕前忙后,堂堂前鋒營統領副官儼然成了小跟班。

軍中盛傳展雲是早早就被安插到豫州軍隊里做內應去的。豫王世子常年以敵養兵,與北蠻相互勾結,因無證據,但又不能放任不管,只能出此下策。

蘇陽只贈給展雲四字:「好自為之!」

展霖朝蘇陽頷首,蘇陽收了扇子回禮。

起風了,雨滴落在臉上細軟微涼,綿綿細雨像砂糖。

當兵不是兒戲,軍冊上落了名字,無論生死這輩子再無更改。

原先『拾得』二字以不做數,落筆前展霖又問了一遍:「可想好了?」

展雲重重點頭。

看筆尖墨色一筆一劃沈亘二字--展雲

看著那兩字,久久收不回視線。

大家見到他時只多瞧了一眼,而後該幹嘛幹嘛。

展雲在軍中無官職,按理只是個小兵,本該隸屬先鋒營,可是戰場上死傷不少,後援新充早就將原先分制打亂,張屹山藉此緣由死活不要。蘇陽倒是不嫌棄,主動將人收納進了後衛營。

這下換展雲嫌棄了。

後衛營人數最多,以負重速行、近身搏鬥訓練為主,當然其他的也有練,只是相比之下時間比例很少。通常校場上別的兄弟在前策馬奔騰,他們後面吃土喝風。人家練刀練槍,他們在泥塘里打滾摔跤。

身上衣服幾乎沒幹過,有時甚至能擰出水來。三尺之外就能聞見汗臭這句話說得絕不誇張。

這些大概還能忍過去,只是蘇陽這笑面虎實在讓人發憷。

若其他幾位,不待見也是擺明面上,但蘇陽不會,他會笑眯眯的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玩死。

身乏體困之時還要處處防備,心累。

悻然,蘇陽好像並未針對他。

蘇陽看著自己部下這般自覺十分滿意,轉頭看見不遠處嚴青正在拉練,笑眯眯過去要賭贏了的彩頭。

展雲很意外在校場上看見一人,也不能說是意外,很早前便就知道。

即使在先鋒營一眾威猛高大的爺們兒里依舊很乍眼。那個頭放眼整個軍中寥寥無幾,大概只有張屹山能比一比。

但兩者又相差太多。

若說張屹山是高城深塹的城池,夯實穩固;王虎則像極了詭詐為道的寨堡,伺機而動。

不知是以前在裝,還是現在在裝,褪去一身懶散,臉也洗凈了,不苟言笑,頂天立地站在校場上,似有幾分與另一人身影重疊。

被盯著久了,王虎追尋目光看到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後晌閑時他找過來,一開口像是對著多年老友,讓人全無陌離感:「擱幾個北蠻子放你們帳子裡頭得給活活熏死!」

帳篷里二十幾個人看過去,都帶著怒氣。這廝猶不自覺,摸摸這看看那,說他們住的像豬窩。

展雲忙將人拉出去,再不走,怕是得打一架才能了事。真打起來少不了挨頓板子,想想都肉疼。

王虎反手攬著展雲肩膀,像是看見老鄉一樣高興,帶著他去找熟人。

「廢物!廢物!快出來!看老子把誰帶來了!廢物!.......」

都不知離著還有多遠他就開始喊,還把雙手括在嘴邊,即使不那樣做就這大嗓門估摸著三裡外都能聽見。

約莫半盞茶功夫才見一人慢悠悠走出來。剛卸甲,只著窄袖布衫和長褲,一條腰帶將腰身勾勒的十分纖細,臉色不再泛黃,依舊清瘦,眉眼線條細而流暢,清秀如女子一般。

「人家現在可是展家小公子,跟以前可不一樣了!嘖嘖,瞧瞧你這樣,還想跟人家混一塊嗎?」一口開依舊殺人不見血。

王虎瞪圓眼睛看著展雲,而後像是看見金銀珠寶一般,笑得眼角一大把褶子:「哎呀,那以後可得多多關照小弟啦!」

展雲訕笑:「別別別,您比我大,王虎大哥,我得叫您哥!以前的事別說了,以後咱們互相幫襯著!」

話裡有話,都明白。

勾肩搭背走遠了,從後面真真兒狼狽為奸。

曾是一條船上的鹹魚,聞聞味都一樣,誰都比誰乾淨不到哪。

他們在北境成了鼴鼠,到處挖洞到處藏,直到看見南岸全換成祁朝和靖北軍大旗才跑回來。帶著對岸兵力部署圖,和偷偷瞧見的新式武器樣圖,投奔展霖。

當初同去北境土坑裡趴著吃草根啃樹皮的十二人現今只剩他們仨,展雲是意外,啞巴也是意外。

最後回來那日,啞巴卻一直念著『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那是他故鄉,很早他就死在這兒了,只是屍體一直沒有埋入這片土地。

他就此永遠留在故土。

夕陽映在刀光上比血還要紅。

王虎說道這些時仰著頭,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

「嘿呦,貓爺要哭了嘿!快瞧瞧」廢物在一旁調笑,無論聲音還是表情都十分欠揍。

王虎很不客氣將人按在地上摩擦。

旁邊若是無人估摸著也就鬧騰一小會,展雲很給面子上去攔著,這下王虎非得讓廢物叫聲爺爺來聽才罷休。

最終也沒能聽見他叫聲爺爺。

說起展雲來這就不得不再提豫州之亂。

王虎驚嘆:「怎麼就趕得那麼巧?」

「巧?」廢物嗤笑「兩個聰明人都想到一處去了,可不就是巧嗎?」

展雲苦笑,實在不覺得祁鈺是個聰明人。

「你怎麼會回來?」廢物百思不得其解。

吃飽了撐的唄,撐得雙腳踏在地上的實重感,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有話說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聰明不可用盡。這幾句送給你了!」廢物說這話時依舊是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可他卻是鮮少認真看著人眼睛說話。

展雲未接話。

聊起如今在靖北軍如何如何。

王虎眉毛高高挑起,連耳朵尖都是立著的,興奮之餘搜腸刮肚半天只攢出兩個字:「卧槽!卧槽!卧槽!」

廢物看著他翹起的大拇指一陣無語。

「這才是當兵!這樣的才叫軍人!這樣的軍隊才是能戰勝北蠻收復失地的神兵之師!」

能將那三個敬佩之詞翻譯出來成這樣真是人才。

「你該是任文職,太屈才了!」展雲毫不掩飾敬佩之意,是真的對面前這位佩服至極。

「剛過來氣兒都沒喘順呢,還文職,這條小命能活著就不錯了!」廢物蔫蔫癱在地上。

他們剛來那會軍營里警戒森嚴,王虎長得又挺高壯,差一點被當成北蠻姦細拖出去砍了。幸好廢物長了一張嘴,故事編的特別好,連蘇陽都信了。

展雲歪著頭滿臉疑問:「很難想象你們倆如何會混在一起,還是生死之交。」

廢物不屑說:「這有什麼?你跟林蔚不也在一塊混了許多年么?」

展雲不置可否。

王虎一咧嘴:「你就直接跟他說老子當初救了你這條小命不就得了么!?」

廢物翻了個白眼:「要點臉行嗎?明明是我當初救得你,摻糠的窩窩頭吃噎了堵住腦子了吧!都開始顛倒黑白了!」

王虎嘴臉皆是不屑:「切,也不瞧瞧你那樣?說出去誰信啊!還你救我?就你?就憑你那二兩肉?」

廢物還是那慢悠悠的語速:「還用別人信什麼?你自己心裡沒點數?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早化成灰了!死多少回你都得!」

王虎有些惱怒:「你拉我?要不是你拉著爺爺早就砍死那幫子北蠻子了!」

「虎爺您勇猛無匹,您成天恨得咬牙切齒到底殺了多少北蠻子啊!?」

這句話殺傷力極大

王虎頓了會兒,而後指著廢物質問:「你剛才是不是指老子了?嘿!反了吧你!敢指老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話音剛落就響起哀嚎聲。王虎那塊頭即使什麼都不做壓在人身上也能把人壓癟。更何況他還咬牙切齒嚷嚷著要卸人胳膊腿兒。

又多了兩個舊識,在軍營里日子更有趣了些。

展雲聽見點名時廢物對著『周士』二字應了聲『到』。可這個名字怎麼都覺著與他不搭。

很喜歡跟這樣的聰明人待一起,奈何聰明人並不喜歡與他走得太近。

閑時還是與林蔚張安廝混一起。

三日一集結,點名訓練三日,輪休三日,周而復始。

出營頭一件大事就是去偷了兩隻雞,素了多日,饞肉饞的厲害,兩下五除二吃完意猶未盡。想著下次該偷條狗來。

城外有條小河,河水清澈。

林蔚張安幾下扒光,只剩一條褲衩,跳進河裡頓覺涼爽。張安喊著:「老大快下來啊!可涼快了!」

展雲撓撓肩膀,十分自然說:「我怕身上起疹子!」

倆人恍然大悟,划拉兩下就出來了。

等進了城,賊一樣鑽進展府,後院有口井,打了水回屋,用絲瓜絡沾著皂豆粉一頓搓。

等再出來香噴噴的,臟衣服臭味更甚,恨不得直接扔了。

曬了幾日皮糙了,也黑了,一襲清淺衣衫穿在身上很像是偷來的。他自己也瞧不出,素來也不注意這些,自覺挺好看,歡歡喜喜出門去,正好碰見他出院子。

展霖不定期巡查軍情民況,看他一身勁裝,提著放鎧甲的匣子,就知道又要出門了。

展雲不由上前貧嘴幾句,說做大將軍就是好,餉銀肯定高,不用拉練,滿世界轉轉玩玩就好。

他也不惱,問展雲習慣否?

還真說不上習慣不習慣,只覺一切如常,很平常,很正常,就好像這本就是自己該過得日子。倒是在京城覺得無聊的慌。

展雲張嘴卻是說:「成天的瞎折騰,累死了!那橫木死沉死沉的,比我腰還粗!扛著跑八十里。」

像是抱怨,可那張臉嬉嬉笑笑實在不像是有怨氣。

他笑笑,只聽不語。

話出口覺出不太對付,展雲忙改口又說:「唉,我也是聽他們總這麼說,還經常勸他們,這麼練也是為了將來上戰場派的上用場!經常跑在最前,好歹也要給他們做個榜樣!」

真可謂前言不搭后語。

尤其對方還是這樣極不會聊天的人。

實在尷尬。一咬牙,只能接著說自己在教練場多優秀,多突出。

一路走一路說,展雲一直隨著到府門口。

待到展雲閉嘴,他轉過身:「經常說謊會成習慣,習慣使然,長此以往,是否能將自己也騙過?」

展雲深吸口氣重重呼出:「跟你說話真沒意思!」

言畢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抱歉,我的錯!」

被他這樣的人的道歉實屬頭一次,展雲有點無措,抱著胳膊,垂著眼看向別處:「我這人向來大度,不愛與人計較!」舔了下嘴角,有些發乾,咳了下,轉移話題問:「這次是要去哪啊!」

展霖回道:「就在青州」

展云:「哦,那挺近的!」

展霖想了想:「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展雲瞬間來了興緻:「可以嗎?我就三天休!」

展霖笑著問:「想去嗎?」

當然!能去玩誰願意去滾泥巴?展雲亮著眼睛點點頭。

跟蘇陽請假是件頭疼事,本以為會很難,結果他很痛快就應下了。展雲覺得不可思議,匆匆走遠,生怕他下一刻就會反悔了。

蘇陽看了眼不遠處,那人立在旗杆下,清風如過客。

一匹白龍駒,一匹棗花馬,走過青州十三城。

濼水之源,檻泉玉水凝露,金露太苦,玉露太甘,唯有秋露,色純味冽。

他說酒要細品,方知其味。

經他一說,再去品鑒,似乎真有不同。可酒依舊是酒,無論如何都愛不起來。不過,瞧著他飲盡杯中酒,卻遲遲不落杯,閉著眼,眉目間流露出恣韻,覺得可再淺酌。

青瓷相撞發出輕靈脆響。

展霖睜眼,見他已飲盡,輕笑而言:「痛快」

酒杯又蓄滿,他看著展雲說:「忽而想到一種酒,與你極配!」

「什麼酒?」展雲就著話問了句。

他看著北方天空不知某處:「雁北有種酒,酒香如烈火,醇厚綿長,餘味回甘,凈爽,沁人如春風。冬時暮雪一杯酒,如醉春風!」

醉春風,展雲卻是覺得與他更配一些呢!

看見他才知曉,愛酒與愛喝酒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兩件事。

然,愛與愛又有不同。

像蔣鎰,也愛酒,但他只愛粗酒那股烈勁;嚴青愛酒,只飲純釀,細膩精純;蘇陽......蘇陽大概能與他論酒對飲。

相比酒,展雲更喜任城餄烙,泊城千酥餅,山城胡羊湯,窖燒雞、煎刀魚、蒜香燜子、燒海參、蛤喇餅、蝦爬子......

沿路風景美如詩畫,走到哪吃到哪。時令東西並不貴,幾個銅板就能解饞。

展雲流連於市井間,他跟著走一走,而後就去做該做的事。若回來不碰那匣子,大概歇一歇就要啟程。若提起匣子去找客棧,展雲就在第二天去城門口等他。

越往境邊,認識他的人越多。

百姓們都認識這位百戰百勝的大將軍,是他將北蠻人拒於渭河北岸,保佑這一方安寧。他還帶著士兵開山墾荒,挖井建橋。這年頭,這麼好的人,還是為官者,屬實難見。

對於他身後,一直嘴裡不閑著的那位,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但卻怎麼都想不起。

想不起不要緊,不妨礙端上去的羊肉湯里多幾片羊肉,鍋盔里多放些餡料。

展雲捧著碗笑的眉眼彎彎,美滋滋咬了一口大肉鍋盔,滿嘴流油。

展霖笑得有些無奈,走時在桌上多放了幾個銅板。

總能看見掌柜拿著多出的錢追出來老遠。

邊防是重中之重,展霖穿戴好去了青州大營。

展雲在附近閑晃,他這個人有一個習慣,人閑心思不閑。想不通的事,想不通的話,會翻來覆去想,每天睡覺前都會將這一天之內說的話慮一遍。

後知後覺想到:經常說謊會成習慣,習慣使然,長此以往,是否能將自己也騙過?

這該是問句,純純粹粹的問句。

樹蔭底下一坐,有人上前搭話,當問到他名字時,單單展雲二字出口,就能看到對方像是看到吉祥物一樣目光。

且人越聚越多,像看耍猴的。

饒是臉皮厚如城牆拐彎,也有些遭不住了。

借口去茅廁,轉了彎溜出來,走出村口才鬆了口氣。

見大路上有兩棵棗樹,碩大的棗子紅彤彤,甚是招人喜。掛在枝上,將樹枝都壓彎了。伸手摘了一杈,扔了兩個進嘴裡,倍兒甜。

於是又去摘......

「看那!」

身後不知誰喊了句,展雲一驚,拔腿就跑。

以他這腿腳一般人是追不上的,可正是初秋農忙時,路兩旁田地里都有人,都跟著追。展雲那叫一個心慌,倒不是怕挨打,就是......就是心慌。

慌不擇路,腳一滑栽到路與田地之間的溝渠里。那溝渠本是挖來用以引水、存雨灌溉莊稼的,現時用不到,源口堵著,溝里全是泥巴,又臭又滑又陷腳,撲騰老半天,最後還是村民趕來,折了根高梁杆子將人拉上來。

眾人鬨笑,笑夠了將他這坨泥巴用板車拉回村裡。

展雲蔫蔫的,任他們將自己沖洗乾淨,有人拿來套衣服給他,展雲看著換下來的臟衣服一陣發獃。撿起蹀躞,沉著臉,就著水洗凈。

打開門

「嗙」

又關上

怎麼這麼多人?門外全是人,堵著門口。想要衝出去應該不容易。

「叩叩叩」

外面叩門,掀帘子看了眼裡屋窗戶,不看還好,只見擠滿了人頭。

硬著頭皮打開門,一灰白鬚髮的老頭進來,展雲咽了口唾沫,說:「多少錢,您說個數,我給......」

一摸腰間,糟了!錢袋丟了!

「不急不急」老頭從旁邊人手上接過碗,笑盈盈說:「這是五月收上來的黍米,你嘗嘗!」

展雲遲疑,接過手,低頭看了眼黃澄澄的蒸黍米,爾後目光巡過眾人,最後落在老頭身上,笑著說:「我不餓,您吃吧!」

老頭推讓,非要讓他嘗嘗。

一個黑瘦的漢子擠到前面:「黍米有什麼好吃的!嘗嘗這個,俺媳婦做的,好吃著呢!」

瞧著應是一碗雞蛋羹,面上浮著幾滴油花花。

有這人開頭,後面一個個上前將手裡端著的吃食往他面前送。那架勢,逼的人步步後退。屋裡人多了,窗戶空出一角,展雲瞧准了縱身一躍,逃了出去。

那群人不依不饒追來,這次展雲腳步挺穩,不慌不忙莊稼地一鑽,待他們過去才出來。

半夜偷偷將馬牽出,直接跑到青州大營,止步五裡外,露宿一夜。

清晨,展霖路過時見他頗為意外「怎麼宿在這?昨日不是說在村子里借住嗎?」

展雲揉揉眼,沒好氣說:「別提了,差點被人吃了!衣服毀了錢袋還丟了!」

「這麼慘?」他如是說著,卻是笑得分外暢意。

餓得沒勁兒,懶得與他計較,展雲伸了個懶腰:「走了!」

昨兒除了那頓鍋盔羊湯就只吃了幾個棗,腹中空了這麼久,一定要補回來才行。

走著走著,就見路中站著一眾人,走近一看,不由罵了句『他娘的!』

還是那村那群人,展雲牽韁繩與他湊近些,壓低聲音說:「就是他們,昨日.......」

「展將軍!」老頭快幾步跑上前,聲音之宏亮,驚得鳥兒四散,也將展雲的話打斷了。

路被堵死了。

展雲看著那黃澄澄的黍米飯,心裡琢磨:這是昨日那碗,還是今早又做的?

展霖下馬,倒是痛快,接過手,吃得乾乾淨淨,還誇了句香甜。

然後就見他們又推出來一板車。

推推搡搡你來我往如同練武打太極,光是看著都覺心焦氣躁。眼見有人往自己這來,展雲趕緊馭馬躲遠。

無奈,只收下一壇高粱酒,展霖抱拳,揚聲說:「大伙兒都回吧!這份心意展霖心領了!」

一不留神,一個小屁孩湊到跟前,怕馬蹄子傷著他,不敢動。小孩倒膽大,拽了拽自己褲腳:「娘說這個給叔!」

小孩踮著腳,舉著一籃子,籃子里紅彤彤的大棗還帶著露珠。

有一男子過來輕輕拍了下小孩腦袋瓜:「跟誰都叫叔?叫哥!」說著把小孩抱起來,催展雲趕緊拿著。見人仍舊不動,直接將籃子往他腿上一放,抱起孩子跑了。

馬兒驚了下,展雲忙拽韁繩。

路讓開,展霖牽著馬行過,展雲隨在其後,待行遠,回過頭看了眼,拈了顆棗放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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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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