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
衛琅花了一整夜功夫寫了封家書,寄給家中老父,林林總總近萬字,太尉大人看了直呼『我兒文采見長!』完全忽略兒子訴苦,埋怨青州如何貧窮,各種思念父親,想回家中盡孝。
太尉大人自覺這把老骨頭再讓那不肖子盡孝幾日也就直接駕鶴西去了。
花了十七年時間教出個紈絝,險些被活活氣死。這才去了軍營十幾日就有如此大變化,實在可喜可賀。當下修書一封,大意是:兒子,爹也想你,好好乾,有時間去看你。
衛琅將信封抖散了也沒能抖出張銀票來。氣得將信撕得粉碎:好你個死老頭子,真狠心,逼急了小爺讓你絕後!
劍客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位小公子發瘋。
沒給錢,也沒來接人,總不能一個要求都不答應。
太尉大人思來想去,花重金請來一位江湖有名的劍客,給自家不肖子護身。
衛小公子發瘋夠了,指著不遠處玄青色身影對劍客命令道:「給我狠狠收拾一頓!」
劍客聲音沉涼:「我的劍出鞘必定取人性命!」
衛琅愣了下,沒想殺人,只是想一雪前恥罷了。老頭這是送來個什麼?想氣死他好斷後?!
習武之人耳力好,嚴青聽到這邊對話,但不屑,連眼角餘光都不曾給過來,繼續做著該做的事。
自出江湖,從未被如此輕視,劍客撥了下劍鞘,一抹劍光射在嚴青臉上。
兩者目光相觸,半空中似乎能擦出火花。
軍中無人不識左翼統領嚴青,戰場上見識過颯爽英姿,下了戰場嚴青出手時寥寥無幾。
劍客隔空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後一個縱身,半空翻轉飛躍,衣袂飄揚,端的好身手,俊逸瀟洒又不失利落。
嚴青本不想理會,只有蔣鎰那般莽夫才喜歡好勇鬥狠。
可是周圍眾人看著,部下也在其中,目光滿含期待。無奈只能走下場,心想著給他點教訓也好。
一幫血氣方剛的爺們漢子,單獨拳腳切磋只要不鬧出格就好。展霖對此事沒有多加管束,當然,如果是打群架就另當別論了。
只是劍客用的是劍。
劍出鞘,長三尺三寸,一寸寬,薄如葉,劍出婉若游龍。
嚴青的劍長三尺,寬一寸三分,寒光粼粼,劍尖一點,驚芒四射。
戰場上,士兵武功都不算高,用不著什麼招式,只講究殺人利落。
許久未與持劍之人交手,手中寒光興奮不已,隱隱竟有些不能自持。
風過,寒涼似三九冬月,劃破衣衫和肌膚,眾人一退再退,被無形劍氣逼退至三丈以外。
展雲從前覺著招式是累贅,固步其中,如自封枷鎖。可見嚴青的劍招之後方才知道招式竟能如此乾淨利落,招招迅捷,肅殺凜厲。
劍出無聲,快到極致,連風都不及,快到眼睛跟不上,眼花繚亂在一陣寒光之中。
細看時發現嚴青一步都未動,始終立在原地,卻將對手玩弄的如同跳樑小丑。
劍客直覺脖頸一涼,劍氣劃破皮膚,再深一點就能割破靜脈。他知道,是對手故意讓招數,有意放過。但越是這樣越激起鬥志,手中長劍如有眼,勾、挑、刺專挑要害。
這場比試勝負已定,但猶吸引人想多看幾眼。
展雲忽然想試試,試試自己在嚴青劍光下會是什麼結果。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並且隱隱興奮。
劍客最終落敗,收劍,抱拳,深深一拜:「在下心服口服!」
嚴青收劍還禮道:「驚鴻劍名不虛傳!承讓!」
劍客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在劍身上刻了一道划痕,並將劍鞘上寶石挖下來雙手呈與嚴青。剛才若非嚴青及時收手,劍和手都已經廢了。
嚴青推辭:「這東西給我也無非換酒喝」
劍客:「即是你的,換酒換肉便都隨你心意!」
嚴青不喜歡麻煩,隨即收下。
劍客走了。走時甚至不曾看衛公子一眼。
回京城將錢財還給太尉大人。
太尉大人自然不肯收回,指望著他能回去保護兒子安全。
劍客說:「不必,小公子很安全!那兒有高人在,必然不會讓歹人傷及公子分毫。」
歹人必然不會傷及小公子,不妨小公子會作死。
眼見親爹指望不上,衛琅只能自己想法子。這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打包好幾樣常用東西,準備半夜偷偷溜走。
夜黑風高,主僕倆鬼鬼祟祟出來,躲過巡邏兵暗自慶幸。
臨出營最後一步,利刃出鞘異常陰森:「再往前一步按逃兵定罪!」
嚴青緊盯著那隻腳,只要越過一毫絕對出手。
衛琅訕訕收回腳,他知道這人想弄死他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轉過頭,又是一派瀟洒風流:「本公子出來走走,碰巧路過這,誰說是要出去了?」
嚴青半個字都不想浪費在他身上,掃了眼他身後若風背著的巨大包袱。
僅此一眼,足以令人尷尬萬分。
但更尷尬的還在後頭,巡衛兵聽見動靜走過來,轉過彎就跟小公子對上眼。小公子一身雪色錦緞銀線暗紋隱約光華流轉,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小公子乾咳兩聲,指著若風,厚顏無恥道:「若風,你好大膽子,竟然敢偷爺的東西!」
若風被這演技鬧得一愣一愣的,接不住戲。
衛琅拉著人往回走,嘴裡叫嚷著:「看爺回去怎麼教訓你!」
一行巡衛兵也有些發愣。
嚴青看過去:「該做什麼做什麼!」
巡衛兵趕忙轉身逃也似的走了。
翌日,後衛軍統領想趁夜私逃這件事不脛而走,且越傳越邪乎。
『靖北軍差點又出逃兵』連帶著『第一名逃兵』又被人們記起,展雲由此又小小火了一把。
這天,展雲無論走到哪都有無數雙眼睛黏在身上。任臉皮厚到刀槍不入也覺得壓力甚大。
嚴青心想:若是蘇陽在,昨日之事定然不會傳出風聲來
於是乎後衛軍好長一段時間被人開玩笑說『人才輩出』
不知是否錯覺,衛琅小公子漸漸覺著部下對他也不像原先那般尊重了。小聲問一旁若風:「你看他剛才看我那眼神,是不是有點...有點...」
「看不起」若風接道。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你看...你也看出來啦!」
衛琅火冒三丈,頭髮絲都快著火了,跳著腳將帳篷里能砸的東西全摔個稀碎。他自詡風流瀟洒,再生氣的事也是一笑了之。若風跟隨十幾年也是頭一回見他氣成這般模樣。
思來想去覺著準是嚴青搞的鬼。若不然就憑自己精湛演技,那群巡衛兵絕對看不出異樣。
越想越覺得那麼回事,以至於嚴青有事過來找他時,衛小公子沒忍住跳到人跟前開口就罵:「你這偽君子,小人!小人!長舌婦,毒婦!」
嚴青伸開手臂將人隔擋開,抹了把臉上唾沫,有些茫然。但那幾聲罵的很直白,尤其最後兩個詞,成功激起怒火。
衛琅渾然不覺,不依不饒,還要上前罵個痛快。若風趕緊將公子拉開,阻止他去尋死。
殺氣十分濃重,若風擋在自家公子身前,展開雙臂,一臉英勇就義,像個護著小雞崽的老母雞:「你要殺就先殺我吧!」
嚴青險些被他逗笑。頓了頓,恢復往常,板著臉開口道:「跟我來!」
言畢,徑自往外走。走到帳外卻許久不見人跟上來,返回去,掀開帳簾就見人家坐在床上熏香品茗。
笑話!憑什麼他說什麼就聽什麼?衛琅長這麼大,連跟他老子也沒言聽計從過。
嚴青眯著眼,真想弄死他!
終究還是忍住了,將一沓子紙扔到他臉上,轉身離去。
習武之人的力道即使收了九成也成功在那張玉白的臉上甩出紅痕。
若風心疼不已,一個勁咋呼,翻箱倒櫃找葯。
紙張落下,伸手接住一張,看清上面的字,字體鋒利一如其人。是新編訓練表,布列十分周詳,又簡單易懂,頁腳還細心標註好了頁數。可見廢足了心力。
心裡微微有些異樣,衛琅彎下腰從地上一頁頁將紙張撿起,疊放好。
若風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瓶消腫去痛藥膏,可轉過身卻不見公子。
衛琅跟幾個營總按照新編表上面的日程和訓練適宜交代好。說著說著連自己都咂舌,皺著眉,自言自語道:「這不得累死嗎?」
一位營總頗為無語忍不住說了句:「還沒見那個弟兄是被累死的!統領都這麼說,讓咱們弟兄們聽見該怎麼想?」
該想這統領真是一點用都沒有,只是喪氣。
「大膽!」
衛琅再怎麼說也是京城橫行霸道十幾年,存在於骨子裡那份盛氣凌人威懾力十足,讓幾個營總垂頭垂手收斂起怨念。
但是除了一句大膽,衛琅也再說不出其他。
右翼軍蔣鎰永遠是校場上最活躍的那個,揮著大刀似乎永遠不知疲憊,傀儡草人大半是被他砍廢了的,在一眾歡呼聲中格外突出。
是不是如果自己也是那樣就能讓這群人心服口服?
衛小公子告病,三日未出營帳。
一位營總找過來被若風攔在門外都快急瘋了,一天來了兩趟都沒能見著統領。最後人實在無奈將若風推開進去就跪在地上:「小的先前多有得罪,實在該死!」
衛琅擺擺手「罷了,我本就沒放在心上。」
見人依舊跪著,細問之下才知道,這位營總家中高堂病逝,剛收到信,須得回老家奔喪。務必得跟衛琅請下假來才能走。
衛琅怔住,而後趕忙起來寫文牒蓋章。
那人接過文牒千恩萬謝,挺魁梧一大老爺們都快哭了。
臨走時衛琅忽然叫住他:「我若是不給你放行呢?」
那人轉過身回答說:「那我就不能走!」
他回答時沒有半分猶豫。
衛琅擺擺手,那人又說了遍:「多謝統領!」
隔日展霖親自過來問候,讓他安心養病,後衛營事物嚴青會幫他處理。
是個長了眼的人就能看出來衛小公子什麼病都沒有。
不禁有些懷疑展霖是不是故意的?對於初入軍營時那句話他是否也後悔了?然後讓自己做個傀儡、擺設。
事實證明衛小公子又多想了。
展霖剛走沒兩個時辰嚴青就來了。
若說整個軍營數萬人衛琅最討厭誰?莫過於嚴青。
幾萬人大概也不認識幾個,唯獨嚴青,化成灰他都認得。
嚴青拿著大堆公文過來。所謂幫他處理,就是幫他拿過來看他處理。
公文上的字體龍行虎躍,幾乎每本都不一樣。一本本看下去越看越惱火,運輸物資發放軍餉等等這些尚能理解,修橋修路開荒種田這些什麼鬼?
嚴青言簡意賅:「方便鄉親,宜於行軍!」
說著展開一張地圖,地圖標註清晰明確,若按照上面規劃確實省去許多彎路,現今還有大部分未完成。
衛琅皺著眉:「那開荒耕田呢?」
嚴青翻開另一本賬簿:「宜於百姓,充實糧草」
開荒完就分給百姓了,不過還是軍中在打理,頭茬糧食收了靖北軍只要三成,其餘全歸百姓。
又打開一本,只瞥了一眼又合上。深吸口氣,手指不由輕顫,再翻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讓人頭皮發麻,硬著頭皮看下去,翻了兩頁頭暈欲嘔。
合上本子,揉揉眼,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
嚴青拿起另幾本放到他手上說:「分工排班時可以只寫隊列,人員可以慢慢認識,但必須知道都有誰!」
衛琅臉色有些發綠,忽然想到成日跟士兵們混在一起的蔣鎰和張屹山,問:「他們也都做這些嗎?」
自然是不做的。
蔣鎰和張屹山倆人認識的字加起來也超不過一百個,讓他們做這個還不如讓他們去送死來得乾脆利落。
以前這些事都是蘇陽負責,故而現在也全落到衛琅身上。
嚴青覺著眼前這位千金大少還算有兩分聰明,也未隱瞞,明明白白告訴他。
衛琅表示抗議:「你們這是欺負人!」
嚴青嗤笑:「欺負你?」
真想欺負你還用得著這樣?再說誰有功夫去欺負一個廢物?
這話不用說明白,因為嚴青看他時眼神里就明明白白寫著廢物二字。
衛琅氣急,將手裡賬簿、名單、公文扔出去,那模樣活像個撒潑耍混的娘們。手上不停,嘴裡也不停:「滾!滾出去!你個偽君子,長舌婦!」
嚴青冷下臉,同樣的事只可忍一次。
真是......無時不刻不想弄死他
隨即動手將人綁了封住口鼻......
當然不會真的弄死他,雖然這種想法無時不刻不在,但終究還沒有付諸行動。嚴青只不過將他封了口鼻打了一頓而已。至於旁邊那個太呱噪,直接打暈了。
展霖提前交代過,這人小孩子脾性,當做小孩子管教就好。
嚴青想來想去覺得管教小孩子無非就是揍。不聽話就揍,揍到聽話為止。
花瓶里不知名的木枝用起來很順手,非常有韌勁。幾下抽在屁股上成功見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泛起淚花。
衛小公子以為嚴青只是嚇唬嚇唬他,哪知嚴青動真格的。挨打第三下衛小公子就求饒了,只是嘴裡塞著東西,嗚嗚咽咽說不出來。
抽了三十下才停手,給人解開,眯著眼問:「還罵不罵了?!」
衛小公子哼哼著抽氣,屁股疼得厲害,根本沒心思答話。而且也不想理那罪魁禍首。
嚴青沒聽見回答,揚起手作勢又要抽人。衛小公子抖著手攔住:「不罵了不罵了!都說不罵了還不行嗎!」
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默默一筆筆記在小本上,等他走了就修書一封,讓老頭子調來京城護衛軍好好收拾這個兇殘之徒。
只是面前那兇殘之徒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
剛打完就將人提溜起來,放到案幾前,逼著做工作。
公文上字體各異,甚者張牙舞爪如鬼畫符,衛小公子欲哭無淚。屁股疼,頭也疼,眼睛也疼,渾身上下都不爽利。奈何旁邊立著一鬼差,時刻琢磨著取人性命。
就這樣一直煎熬到深夜,身心俱憊,鬼差大人剛走便揉著屁股躺去床上,罵了幾句當是解恨,不一會就不爭氣的睡著了。
翌日凌晨剛到卯時嚴青就來了,不請自入,將床上酣睡之人提溜起來,繼續做未做完的事。
衛小公子做完還不算,嚴青會一點一點仔細核查一遍,只要看見錯處必定少不了一頓抽。字寫錯了也會挨抽,錯幾個字挨幾下。
嚴青下手十分有分寸,很疼,又不會破傷。過一會就好了,只是猶記得那疼。看嚴青檢查時不由懸著一顆心,直到他看完未有其他動作才松下一口氣。
衛琅自幼聰敏,只是不肯學,真塌下心來學什麼都很快。從前有個花魁自持清高,喜愛音律,以琴會友。衛琅只用了三天時間就能熟識琴律,砸重金求來琴聖手稿,持古琴『青鳳』,一曲名震京都。
何曾想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哪有一個字一個字扣得這般認真的?分明就是借口想打人!
這可真真兒錯怪嚴青了。
嚴青只是偶爾會做這些事,都是打賭輸給蘇陽。沒有蘇陽那樣的好腦子,故而比較認真。
地上躺著若風比他家主子還可憐,醒過來暈過去,如此反覆。最後醒來時氣若懸絲求道:「大俠饒命!小的保證不出聲!」
這下徹底改了若風咋咋呼呼的毛病。
如此,衛琅被折磨了七日,最後一筆落下,嚴青滿意的點點頭。
距離衛小公子上一次挨抽大概已是兩日之前。
「不錯!」嚴青鮮少這般和顏悅色,對他說:「蘇陽武功也不好,不過他很聰明,心思縝密,什麼事都能算計的滴水不漏!你若能做到他那樣,也不算一無是處!」
這算是誇獎還是勉勵?
衛琅覺得都不算,聽到這話甚至有些生氣,他半點不想跟蘇陽學,憑什麼讓堂堂衛公子去做一個山野村夫的影子。
他只想混幾日然後找機會回京城,美酒佳人享樂人生。
只是還沒享樂就病了,這次是真病了。一張臉刷白,躺在床上低燒不止。
型容枯槁的軍醫老頭過來,衛琅說什麼都不讓他診治。
展霖讓人去城裡找來位大夫。
一番診斷後大夫說是氣火攻心,心力交瘁,給開了張藥方。臨走時猶豫好半天又說這病得好生將養才行,最好能有些人蔘之類溫補。
若風哀怨的小眼神一直往嚴青身上飄,看得人頗有些心虛。
嚴青拿著藥方去城裡抓了葯,煎成藥湯端給衛琅。
人還昏迷著,被強行撬開嘴,整碗葯灌下去,抬起下顎一點咽喉盡數咽入腹中。
又苦又澀,逼出眼淚,衛琅迷迷糊糊看見嚴青哭得稀里嘩啦:「怎麼又是你?怎麼在夢裡也不肯放過我!」
大概教導太過,這孩子有些魔障了。嚷嚷著要去主帳找展霖告狀,將這些時日嚴青所作所為大肆渲染一番。
嚴青眼角直抽,他說的太過聲情並茂,以至於當事人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般歹毒。
轉頭看到若風投來肯定的目光,似乎在說:是的,說的就是你,你就是那般歹毒!
葯中有安神成分,不一會衛琅就睡熟了。
嚴青退出去,一下午只有若風守在自家公子身邊。若風罵完嚴青罵展霖,這都是群什麼人啊?自家公子那可是被捧在心尖尖上長大的,要星星不給月亮,稍微有點頭疼腦熱宮裡御醫都得在一旁守著。就是宮裡皇子見著衛琅都得禮讓三分。
當今太皇太后是衛家姑奶奶,衛家三代單傳,老人家疼衛琅簡直疼到心坎里。別人送給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轉頭准給衛琅送過去。隔三差五見不著就差宮人到府上請。衛琅嫌進宮盤查繁瑣,太皇太后直接將鳳鸞儀仗送給衛琅,美曰其名反正年老了也用不上。
不僅如此,太尉大人也是出了名護犢子,衛琅小時候跟人打架哭著回家,太尉大人親自找到人家府上將人打了一頓。
無論京城內還是皇宮內,只要聽到衛小公子名號都得恭恭敬敬退避三分。
哪知來了這兒,一群山野村夫,無人識得衛琅大名,都將其看成笑柄。
尤其嚴青,等回京城一定要告訴太尉大人,看太尉大人怎麼收拾他!
到了傍晚時候嚴青送過來一支山參。若風恭恭敬敬道謝接過來。又仔細洗了兩遍,切成薄片,泡成參茶正好等公子醒了喝。放在以前,這種乾癟的山貨若風都不看一眼。
就在塌邊等啊等,一直到子時還不見公子醒來,若風有些急了。這一覺從晌午一直睡到現在足足七個時辰,也太長了!
急匆匆找到嚴青,一把鼻涕一把淚活像死了爹娘。
嚴青皺著眉,真真兒沒見過這般嬌貴的人兒。
大半夜嚴青背著衛琅進城,若風一路小跑跟在後面竟是追不上。這個時辰城門早就關了,離開城門還有兩個時辰。
城牆上守衛兵都認識嚴青,剛要行禮被嚴青打斷。
嚴青揚聲喊了句:「事出突然,各位權當不知道,等事後我自會找將軍請罪!」
言罷背著人縱身躍上城牆。
看得下面若風整個人愣住,風中凌亂著。
拍開醫館大門,大夫披著外衣出來,望聞問切之後皺著眉,很是納悶:「脈象平穩,應無大礙,但是這昏迷不醒......」
大夫苦思冥想究竟哪裡出了錯?他哪裡知道少爺身體嬌貴何曾用過這般粗劣的藥方和藥材?宮裡御醫制小小一粒清喉糖都是用了幾十味藥材將藥性調合到溫和的不能再溫和,生怕傷了貴人千金之軀。
這位大夫盡職盡責,拿出祖傳神針,不一會就將衛琅紮成刺蝟。
衛琅是被疼醒的,醒時看見身上扎滿針動都不敢動。眼珠子轉見一旁角落靜立的嚴青,求救喊道:「救命啊!」
大夫進來捋了下鬍鬚笑呵呵說:「醒啦?!」
話說著不緊不慢又下了一針,疼得衛琅只抽氣:「嘶!你怎麼還扎?我都醒了!別扎了!」
大夫是個十分盡職盡責的好大夫,非得將最後幾針施完才肯罷手。衛琅害怕想起身,大夫一把將人按住,對一旁嚴青說:「快幫忙按住他!穴位如果扎錯了可不是小事!」
諱疾忌醫可是個壞毛病。嚴青聞言走過去,死死按住衛琅。衛小公子嚎叫的像只豬,凌晨正是寂靜時,十分突兀,引起幾聲犬吠共鳴。
嚴青想:要不將他打暈?
城外若風急得都快吐血了,扎耳撓腮,熬了一晚上就已快熬幹了,像個難民,等待城門一開就馬上衝進去。
正街上,一道玄青色身影破霧而來,蒼茫之中如同劃出一道劍痕。
只是他身前抱著一人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衛琅嫌嚴青背上太硬,而且撅屁股趴著也不好看,不符和玉骨之姿風流瀟洒貴公子的形象。
其實是想讓嚴青去尋頂轎子,但嚴青哪能想到這個?
如此走在街上,衛琅被萬眾矚目慣了絲毫未覺。嚴青卻是尷尬不已,硬著頭皮保持著一貫冷靜,只是想到軍中人更多不免有些發麻。
好在若風及時說城中有處府宅。
小公子歪歪斜斜躺在床上,一夜驚魂,若風頗有些潦草,被公子嫌棄。
若風臨出來時順手將山參帶上,這會正好就用上了。
山參味道有些重,澀口,只喝了一口就讓若風端走。
祛病如抽絲,凌晨時又跟那庸醫吵了半天,這會精神乏累,沒多大功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裡回了京城,京城繁花似錦,軟玉溫香,花魁娘子老遠迎出來邀他去醉香樓。衛琅得意一笑,拍拍她屁股說『爺還有正事要做,乖乖回醉香樓躺床上等著去!』言罷叫老頭兒帶著御林軍殺到青州,將那長眉細眼的萬惡之徒按在地上,手腕粗的棍子呯啪呯啪......
衛琅做著夢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風看自家公子高興,也高興不已。
嚴青則先回了軍營
實木板杖打在肉上每一聲都能聽見悶響,漸漸衣服上沁出血跡。整整兩百杖,因為是長官所以甘願多領一百。
隔日,衛琅神清氣爽,果然那葯不喝比喝了還強,再喝下去怕是要被那庸醫毒死了。
得了兩日清凈,衛小公子屋裡待膩了到街上閑轉悠。小公子長得實在漂亮,丰容玉骨,吸引一路目光。他也習慣了,並不覺異樣,轉累了杏香樓上雅間里一坐,掌柜小二大廚如臨大敵,拿出十二分精神用心伺候著。
好不容易送走這位大神,掌柜擦了把汗,掂了掂手裡銀子滿心歡喜。
終於稍稍舒心了點,衛琅心情鬆快愉悅,回到府里卻見正堂上立著一人,頓時什麼心情都沒了。
此次目的很簡單,雖不指望衛琅能上戰場殺敵,但最起碼要有自保能力,不能拖累大家。所以嚴青提出要教衛琅習武。
說到習武,小時候太尉大人也給衛琅找過武林高手做師傅,小衛琅吃不了那份苦,太尉大人也捨不得,遂而也就放棄了。
衛琅不由懷疑都這把年紀還能學成嗎?
打心裡抵觸,但迫於嚴青威壓下又不得不學。
於是乎軍營校場每日都多了兩個身影。大少爺是講究人,即使在校場喝風吃土也是一身白衣,十分扎眼,想不注意都難。
靖北軍兄弟們剛入軍營時都在嚴青手下吃過苦頭。訓一個人與訓一群人哪個更苦些?眾人不由都對衛琅生出幾分同情。
前幾日嚴青用過枝條后覺著挺順手,特意削了根拇指粗細的柳木枝,衛琅一上午就挨了近百下。
才扎馬步一炷香不到就腿抽筋,衛琅疼得直打滾。
「你是豬嗎?真沒用!」
衛琅瞪大眼睛,似乎難以置信。
嚴青蹲下身幫他揉腿。修長的手指十分有力,揉按著筋脈穴道,幾下就通順了。
訓練接著繼續。比以往新兵訓練更甚,嚴青是按照習武標準去訓練衛琅的。比軍訓難度更高,也更嚴苛。
習武基礎功都極為簡單,剛開始做起來都十分費力,一整天下來衛琅渾身酸痛,嚴青剛喊停就直接躺倒在地。
嚴青搖搖頭「太弱了」
聽見這句話衛琅真想跳起來咬人。
類似於這種話一天之內出現次數比挨抽次數還要多。這人不是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嗎?怎麼像是變了個人?
衛琅甚至懷疑嚴青是不是長舌鬼附身了。
嚴青渾然不覺他在想什麼,半天沒見他起身,有些無奈,叫若風將人扛回去。
第二日更甚。
主僕倆在營帳里咒到嚴青第十八輩子的時候,帳簾忽然被掀開,主僕倆趕忙閉嘴。嚴青黑著臉走過去,衛琅以為自己又要挨抽了,連若風也那麼覺著,護在自家公子跟前像個老鵪鶉。
嚴青一陣無語,只用兩根手指就將人扒拉開,衛琅閉著眼嗷嗷亂叫......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身上。
感覺有兩隻手在關節處揉搓,力道恰到好處,按的地方也剛剛好,這手法強過若風十倍,舒服的讓人不由呻吟出聲。
這位大少爺又身嬌體貴,不小心容易造成損傷,事得其反就不好了。
衛琅哼哼唧唧像個小狗子,很受用,心裡卻在想: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別以為我會上當!
就這樣,訓練強度循循漸進,偶爾嚴青會去給衛琅鬆鬆肌肉和筋絡。
五日之後衛琅發現身上不疼了,動作也輕快了。嚴青拿來幾個沙袋讓他系在腰上腿上手腕上,並吩咐睡覺時也不要拿下來。
衛琅哪是能乖乖聽話之人,晚上回帳篷就解了扔一旁。還跟若風吐槽沙袋太重,戴著邁不開腳。翌日醒來手忙腳亂,有一個怎麼都找不到,若風出主意說:「先拿塊布塞褲腿里糊弄過去吧!」
嚴青也沒太注意這些。
八十里長跑,跟士兵們一起,人家還扛著百斤木樁,卻將衛琅遠遠甩開。衛琅嘴上『嘁』了聲,心裡在想:爺跟你們才不一樣,一群送死鬼!
可腿上卻不覺捯飭快了。
嚴青不緊不慢跟在一旁,一點汗都沒出。
正想催一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嚓』一聲,衛琅歪倒下去。
「你是豬嗎?跑直路都能摔跤!?」
本來疼得滿頭大汗之人抬起頭怒視過去,想咬死他,必須咬死他!這人太嘴毒了!長這麼大誰敢說衛公子一句不是?嚴青一天說幾百遍!
嚴青蹲下身,將那條小細腿拽過來看。這一看不要緊,頓時火冒三丈咬著牙問:「沙袋呢!」
剛才那股想咬死人的衝動瞬間煙消雲散,衛琅飛速運轉著大腦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只是那些小心思早就被武力壓制的服服帖帖,藏得無跡可尋。
「軍醫!」
嚴青朝著軍營方向喊了聲,有人聽見馬上去尋軍醫。衛琅看著那形容枯槁的老樹叉子跑過來,只覺著腳踝更疼了。
當下也顧不及什麼形象身份,抱著嚴青大腿就開始鬼哭狼嚎:「你可不能弄死我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眼見越來越近,衛琅驚嚇過度竟攀著嚴青立起來,躲在其身後亂叫。
「嘶!」
衛琅似是聽到一聲,很輕很輕。趴在肩上能看到他側臉,依舊清冷凜利,讓人覺著似乎剛才那一聲是錯覺。現實讓衛琅沒有時間分神想其他,看見那老軍醫如同見劊子手一般。衛琅緊緊扒著嚴青不肯醫治。
鬧劇持續許久,最終老軍醫很不高興回去了。
嚴青黑著臉,握著那隻錯位的腳踝微微用力轉動揉按。衛琅心說這手藝就是比那老樹叉子強,最起碼沒『咔嚓』響。
他哪知道這一鬧騰將傷變重了,原本只是關節錯位,現下筋骨都有些拉傷。腳踝腫的老高,沒有十天半月怕是消不下去了。
嚴青抱起衛琅走回軍營,看傻了一幫大老爺們,饒是衛小公子也覺著微微臉紅。
把人抱回帳篷,若風熟練接手,開始打水找葯。衛琅無意間瞥見袖口上有些血漬,舉起手查看半天也沒見有傷口,不禁有些納悶。抬頭時正好看見嚴青出去的背影,玄青色衣服上有一處略顯沉暗。衛琅若有所思。
因為腳傷訓練計劃暫且擱置。
但其餘工作還得繼續,日子恢復到初來軍營時,每日在校場上看著人們訓練和做文務。
衛琅單腿跳了好三四日,這天嚴青推來一架輪椅,做工精緻,簡直有些不像是青州這塊地界能造出的東西。
坐著輪椅出去轉悠,走到校場上習慣性停住在邊上看著一群人呼呼喝喝,汗流浹背。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習慣了的緣故,竟覺著一群大老爺們肌肉虯結粗狂豪放也挺帥氣。
蔣鎰老遠瞥了眼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嚴青開口才不會動手給那廢物做這個。從戰場上九死一生拼殺下來的兄弟所剩無幾。嚴青雖然性格孤僻,不愛玩鬧,但在心目中絕對佔領著一塊重要位置。
若說之前對衛琅是看不上,那現在對衛琅則是無比嫌棄。
過了幾日,一輛異常華貴的馬車停在軍營前,京城又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