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有客遠方來
大年十三。那冷得瘮人的該死大雪終於徹底停了,而且即將迎來元宵節。這下整個郡內各家各戶已經開始置辦花燈了。林家也不例外。
歷年林家在元宵節上的花燈都是最奇巧的,雖然模樣不大,但花燈的樣式總是別出心裁,而這些都出自林家的二老爺林榮的手筆。
林榮自小就喜文厭武,在老太爺的強逼下學了幾年的功夫,但等到老三林植一出世,老太爺的心思一轉移,他就立刻放棄了武學,一心研究起琴棋書畫來。也許是平日里自由慣了,他到了三十五這個年紀都還未婚娶。早些年老太爺主事的時候還有不少人上門給他說親,但都被他婉拒掉。如今老太爺退讓,他年紀也大了,再加上更年輕的小少爺們長大,於是給他說親的人也越來越少,導致最後成了一朵「不隨世俗」的奇葩。
不過林榮倒不畏懼世俗人的眼光,依舊我行我素。他十歲就自習詩詞歌賦,還鑽研很多江湖的小手藝,如此浸淫了二十餘年成了這方面的行家裡手。所以這小小的花燈是難不倒他的。
今年林榮做了十個「風鈴燈中燈」。這種花燈分裡外兩層,外燈畫有各種人物,內燈則綉上許多七彩的煙花顏色,而且外燈能繞著內燈轉動,四角上還掛著風鈴。只要點著,掛在門外或窗前,風一吹動,外燈上的人物就會轉動起來,乍一看就好似一群人正熱熱鬧鬧地在點鞭炮,加上風鈴的清脆鈴聲,整個場景好不熱鬧。
「好別緻的花燈!」
林榮正在指揮下人在門口點上花燈,突聞身後傳來讚歎,回身才發覺有兩人在自己身後。
這兩人似一主一仆。主人似和林榮年紀相仿,而且身上華緞錦袍,想必也是大戶人家。不過這松陽郡的大戶林榮基本都見過,但這兩人卻毫無眼緣,心說莫非不是本地人?
「也許是過往的客商吧。」林榮想著對對方一拱手:「多謝誇獎。」正要離去,那為首的來人卻又道:「這裡就是林府吧?請問府上的林江華老先生在嗎?」
林江華就是林家的老太爺。林榮心道老父已經多年未主事了,為何還有人前來尋找,難道是父親什麼遠房親戚?於是他對那人施了一禮道:「林江華乃是家父。請問先生您有何事?」
那人笑著還了一禮,道:「原來是林兄。本人姓鍾,從京城而來,是林老先生的一位故友。」
故友?林榮心中頓覺疑惑,上下打量了眼前這人,心說你才三十好幾,而我家父已經年過六旬,家父年輕的時候估計你都還在穿開檔褲衩呢,怎麼可能是故友?
「那你有拜帖嗎?」林榮雖心中疑惑可面上禮儀卻沒少,問道。
那鍾姓的人沒說什麼卻拿出了一塊銀色的令牌遞給林榮道:「皆因來時倉促,沒有準備拜帖。不過林老先生定認識這令牌,只要煩請林兄將這牌子交給老先生,老先生便知這其中緣由。」
林榮接過那令牌,只見是用純銀打造,上面刻著一把利劍,心中疑惑更甚,於是道:「兩位請稍候。」就急急往府中去了。
這時已經吃過了晚飯,周清芳正剛剛服侍完林老太爺休息,才從老太爺隱居的別園中出來就撞上了林榮。
周清芳看林榮如此匆忙就問道:「二哥,這麼匆忙,所謂何事?」
林榮手握令牌說:「爹呢?有個奇怪的人說要見他,說是他的故友。」
「故友?」
林榮點頭道:「對啊。那人自稱姓鍾,還是從京城來的。但爹自從將生意交給你打理之後,已經很少見客了,而且這大過年的從這麼老遠地方趕來,竟然連個拜帖都沒有,只有一塊蹊蹺的令牌。別怪我多心,這兩人莫不是爹在年輕的時候結下的什麼仇家吧?」
周清芳擺擺手,斥退了旁邊的丫鬟道:「二哥可別妄自揣測。太爺做生意那會,我們林家口碑一直很好,哪裡有什麼仇家?方才你說什麼令牌,能否讓妾身看看?」
林榮將令牌遞給她。
周清芳一看那令牌上的白劍,就立刻捏了過來,笑道:「哦!原來是京城的一位貴客。我們林家在京城的綢緞生意,這鐘府是最大的主顧。」
「鍾府?」林榮沉吟了幾句,「難道是當朝的禮部尚書鍾大人?」
周清芳只是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道:「老太爺剛剛休息了,我們就不打擾他老人家了。這鐘府看來也是來談談生意的,二哥,就讓妾身去招待他們吧。」
林榮想想也是,爹已經很久沒過問生意的事了,談生意還是這個弟媳最拿手,於是當下就同意讓周清芳去,而他自己則繼續搗騰那些花燈去了。
誰知林榮一走,周清芳馬上臉色一變,招來露月道:「馬上去門口領那兩人到紫竹別院來。記住走偏道,盡量別讓人看見。」
露月還從未見夫人神色如此凝重,哎了一聲,忙奔跑而去。
林家,紫竹別院。
這是林家西邊的一處幽靜深院。院子里種滿了紫竹,但到了這冬天接連忍受了幾日的寒雪,這些竹子葉也都漸漸枯黃了。這下北風吹起,再也沒了那沙沙的婆娑竹聲,只有蕭瑟的冷。
這時院子中一處房屋內正點著一盞孤燈。周清芳坐在屋裡,盯著桌上的銀色令牌正在發愣。其實林家的綢緞生意在江南一帶十分有名,但在京城中卻並無綢緞莊,說在京城有生意只不過是周清芳給林榮撒的一個謊而已。
儘管和京城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可是眼前的這塊令牌卻是周清芳認識的,這是很多年前「武九門」中鍾家的令牌。
這武九門要從很多年前的楚朝時候說起。楚朝初代皇帝死後,楚朝開始走向沒落。很快就從內部開始分裂,形成了秦、趙、陳三國。陳佔據的就是如今的西魏和東宋的版圖。
陳曾經經歷過一個繁榮的時期,那時江湖上不論文化還是武學都是一個鼎盛的時代,武九門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如果按照姓氏來分,武九門分別是鍾、薛、齊、明、殷、文、杜、孔、雷九家,分別代表了九門絕世武功。而這其中的孔家,就是如今的周清芳周家。
後來由於派系紛爭太多,陳也在初代皇帝駕崩之後又開始分裂,就成了現在的西魏和東宋。而武九門也因此各為其主,分別歸順兩國。而孔、杜、文三家原本歸順了魏國,可怎知魏國國君之前乃是一個相士,因此他當政之後開始傳播相學,而廢除武學,就因為如此孔、杜、文三門武家遭到了屠戮。孔家為了逃避追殺四處躲藏,最後仰仗在東宋頗有成就的鐘家的幫助才來到東宋,並改成了周姓。但雖改了姓,周家依舊不敢太過於拋頭露面,於是鍾家為他們安排了江湖上一個做生意的人家來結親,以此來作為身份的掩飾。這戶人就是林家。
應該說後來林家發展得如此之好,暗中還是依仗了周家和鍾家這一層關係。事後周家為了感謝鍾家的救命之恩,答應只要日後鍾家有任何困難,只要將這銀色劍令帶來,周家一定幫助其完成一個心愿,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辭。
「如今這個該來的總算來了。」周清芳拿著那令牌想到。當年孔家被西魏追殺,等到了東宋,一族人已經所剩無幾,去年周清芳的老母親剛剛去世,如今周家就只剩周清芳一個人了,要是這鐘家的令牌再來得晚一些,或許那周家的承諾可就無法兌現了。
吱呀!
只見露月領著兩人進到了這房間內,打斷了周清芳的思緒。
露月指著其中一個男人說道:「夫人,這位就是鍾先生!」
周清芳擺擺手示意露月退出去。
這時,那鍾先生環顧了這四周一圈,見只有周清芳一人,於是道:「我等遠道而來是為見林江華老先生,但不知為何這位夫人卻命下人獨自將我二人帶到此地,是怎麼回事?」
周清芳笑著上前施了一禮,開門見山就道:「持有鍾家令牌者必是鍾家的當代宗主。不過現今鍾家宗主乃當朝禮部尚書鍾啟明大人。而鍾尚書已年近四十,但眼前這位鍾先生才三十過五的模樣,那想必是鍾大人的親弟鍾啟旺先生了!」
鍾啟旺和那隨從都兩眉一抬,心說這女人為何會對他們如此了解,於是鍾啟旺便說:「請問夫人是……」
周清芳道:「妾身乃周氏,周清芳。」
鍾啟旺一聽是周家人就哦了一聲:「我還以為要通過林老先生才能找到你們周家人呢,原來現在你們都不必躲了。那我們也就不這麼拘束了。」說著,還未等對方開口就自顧自地坐到椅子上去了。
周清芳親自給兩人倒上茶水,端到二人面前道:「不知兩位這次前來有什麼吩咐?」
鍾啟旺大搖大擺地喝了口茶道:「既然夫人你是周家人,那理應知道這銀色劍令的含義吧?」
周清芳點點頭稱是。
鍾啟旺很滿意周清芳的態度,於是又說:「那我就開門見山了。這年後,宮裡將要進行選秀。現在宮中的女子很多都年老色衰,即將告老還鄉。因此我們打算進獻一些新的秀女去給皇上。聽聞你有個國色天香的女兒,叫林倩玉對嗎?我們也打算選她進宮。」
「這個……」儘管周清芳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但沒想對方竟然是來要自己女兒,於是一下就打住了。因為選秀不是每年都有的,時隔四年才會有一次,最近的一次年前才剛剛舉行過,為何在年後還會有選秀?何況選秀都是從官員子女中篩選,自己只是個商家,猶如平常百姓,為何會要一個民女呢?再說那宮門深似海,很多人進去一輩子都沒再出來,倩玉莽撞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呆在宮中,如若進去了只怕不到兩日就會因得罪人而被治罪,這該如何是好?
鍾啟旺見周清芳遲疑,冷哼一聲道:「怎麼,不答應?莫非你忘了你們周家的承諾?!」
周清芳心裡暗道,你鍾家雖對我們孔家有恩,我這萬貫的家產可以不要,但我的子女和此事無關,你們又怎能奪人兒女呢?想著開口便說:「鍾先生要求得是。只是……唉,如果我女兒還在的話,妾身必定讓她前去,只可惜……嗚嗚嗚,現在已經太晚了!」說著竟然抽泣起來。
鍾啟旺大感疑惑道:「別做哭哭啼啼狀,快說,到底何事?」
這時周清芳掩著面目來到了房間的窗口前,輕輕一推將這房內的木窗打開,一輪皎潔的月光就伴著清風照了進來。此時她站在那窗前,凝視著高空圓滿的白月,自言自語道:「我那女兒好命苦!年幼的時候她父親要出遠門去做生意,這丫頭硬要纏著去,結果竟在人山人海的京城走失了。這一散就是好幾年啊!我想得心肝都疼了……嗚嗚嗚……」
周清芳突然哭得淚流滿面,柔弱的身子斜斜地倚在窗台上,卷好的髮髻突然跌落下來,披在她濕潤嬌嫩的臉上,模樣甚為凄楚。
那隨從竟然被周清芳的模樣感動了,似乎感同身受,竟也陪著流起淚來。
鍾啟旺看著眼前這可憐的女人神色也略有迷離,可突然他眼中一抹閃光橫過,把手中的茶杯使勁一捏發出啪咔地破碎聲,這才驚醒了一旁的隨從。
鍾啟旺霍地站起來,道:「原來周夫人的女兒已經不在了,甚為可惜啊。請夫人不要太過傷心,倩玉姑娘只是走失,假以時日等她長大成人,姑娘定會回來尋找家人的。」
周清芳一抹清淚道:「希望托先生吉言,倩玉能安然無恙的回來。」
鍾啟旺頷首,抱拳道:「那鍾某就不多打擾了。告辭!」拉著隨從就奪門而出,轉眼沒了蹤影。
周清芳緩緩從那窗邊站了起來,用絲絹的手帕擦了擦臉頰,這時神色早已沒了剛才那凄楚的模樣。她望著鍾啟旺剛剛消失的地方,心裡陡然顧慮道:「但願鍾家能就此罷手。」
屋外依舊靜悄悄的,可突然天上的明月被一層黑雲給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