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夜亂
入夜後一支約萬人的騎兵抵達了通州城外的漢軍大營,這一幕恰好被剛剛抵達大營的保和殿大學士傅宏禮、禮部尚書高士衡看到,傅宏禮背著手憂心忡忡地在大帳前來回踱步。
這一支騎兵是從西南方向來的,也就是說,他們不是隨西梁王北上薊縣的那四萬精騎,而是從中原趕來的,他在山西曾多次巡視長城,算是個知兵之人,自是一眼便瞧出這些騎兵是精銳。
高士衡站在大帳前,久久沉思不語,他其實很擔心賈琦拒絕朝廷的善意,一意孤行將雙方都逼上絕路,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儘管他們師徒與賈家達成了同盟,但畢竟他們端的是劉漢皇室的飯碗,可以為了權利爭奪而放棄一些原則,可一旦觸及了皇位,這就不是簡單的利益權衡了。
當然,賈琦想做曹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賈琦太年輕了,自己等人肯定熬不過他,有句話說得好,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閣老,您說,王爺是否會接受梁王這個爵位?」
傅宏禮聽出高士衡話中的擔憂,他沒有直接回答,卻笑著反問道:「那高尚書覺得王爺為何要拒絕?」
高士衡愕然,半晌,他臉一紅,拱手道:「閣老說的是。」
片刻,高士衡忍不住問道:「這一支騎兵....」
傅宏禮略一沉吟,便道:「想來是之前被拖在了河南戰場,如今不過是奉內閣與兵部的命令進京勤王而已。」
「勤王?」
高士衡愕然,內心敬佩不已,難怪能從山西被選進內閣參贊朝政,自己還是太實誠了。
「怎麼,高尚書覺得老夫說的不對?」
「不!閣老說的正是。」
說到這,高士衡一豎大拇指贊道:「閣老不愧是國老,下官以後還要多多的向閣老學習。」
這時,跟隨他們前來的兵部主事飛跑而來,低聲道:「閣老,高尚書,王爺回來了。」
片刻,一隊隊騎兵從轅門處湧入,他們兵分兩路,呈八字形分開,只見賈琦在數十位親兵的護衛下策馬緩緩走來,傅宏禮領著高士衡等人快步迎了上去,躬身施禮道:「臣參見殿下。」
「....」
高士衡愣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高聲道:「臣參見殿下。」
「參見殿下。」
所有官員全部躬身施禮。
賈琦策馬緩緩上前,已經到了傅宏禮的面前,按理,賈琦應該下馬將傅宏禮攙扶起來,但他並沒有下馬,也一言不發,殿下?呵呵,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稱呼,只有一字並肩王才能有資格被稱呼為殿下,就是皇帝親子,只要不是一字並肩王,便是僭越。
大帳前氣氛詭異,傅宏禮好似知道會是如此,不過他依舊躬著身子站在那裡,他在賭,賭賈琦已經氣消,賭他心中還是以漢臣自居。
只要賈琦開口讓自己等人起身,那就是默認了此事,這場危機將消除。
就在這時,賈琦忽然開口了,「閣老來的正是時候,若是再晚來一會兒,本王可就領軍北上與韃靼人決一死戰了。」
「....」
傅宏禮沒有抬頭,心中有些無奈,看來真讓孫玉麟說中了,軍權,賈琦最在乎的還是軍權,這件事情上朝廷若不能讓步,他不會輕易開口的。
邊上的兵部主事忍不住了,開口道:「殿下,軍侯有一句話,是讓卑職口述給殿下。」
賈琦一怔,他不由又仔細打量一眼這名兵部官員,感覺此人有些眼熟,但又記不太清了,便問道:「本王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殿下真是好記性,卑職名叫方騰,是隆治四年的武進士,當時是敗在了武探花劉世安的手下。」
「是了。」
賈琦點了點頭,「不錯,當日你半招之差敗落,可惜了。怎麼樣,兵部待的可好,要是不舒服,來本王麾下,嗯,先做個游擊。」
「謝殿下恩典!」
方騰笑了,「卑職目前在內閣當差,若是殿下有令,卑職定在所不辭。」
嘖!
這話說的當真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得李彥敬看中,賈琦略一沉吟,道:「有機會本王親自與軍侯商談,什麼話你說吧。」
「軍侯說了,殿下於國於民有大功勞,然祖制不可輕易改動,不過,銳士營作為軍方百戰精銳,若是交到別人手中也不放心,殿下可以遣一賈家子弟統領,仍駐紮在西城軍營。」
「軍侯是這樣說嗎?」
「是,卑職不敢有一字口誤。」
「好,本王明白了。」
賈琦點點頭,又對著傅宏禮幾人擺手道:「閣老快快請起,高尚書,還有你們都免禮吧。」
「謝殿下!」
傅宏禮直起身,從身邊一名禮部主事手中取過一個匣子,想了想,還是直接遞給了賈琦,「殿下,這是有首輔口述,次輔代筆,娘娘親自用印的晉爵詔書,殿下晉親王爵,號梁王,實封江寧縣。」
江寧?
賈琦愣了一下,江寧可不僅僅是賈家祖籍,更是牛家、秦家還有史家等數位勛貴家族的祖地,這是嫌自己日子太舒坦了。
許是瞧出了賈琦心中的疑惑,高士衡解釋道:「這是娘娘的意思。」
「原本這份詔書該是首輔親自書寫,可惜...」
傅宏禮將昨日一直到他們出城前神京城內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賈琦也沒想到,吳邦佐會被氣得吐血昏迷,不由又想到了暴斃的前戶部尚書宋溥,怎麼看都不像是長壽之人啊。
賈琦的眼中在一瞬間,迸射出一絲複雜的感情,隨即隱去。
「夜風冷,咱們進大帳聊。」
賈琦手一擺,「請!」
「殿下請!」
眾人走進大帳,分賓主坐了下來,賈琦又命親兵上了茶,當聽說他們還未來得及吃晚飯,便笑道:「正巧本王去運河碼頭有軍務處理也未來得及吃晚飯,不嫌棄,咱們就一起在這軍營中湊活一下。」
「能與殿下共進晚宴,是我等的榮幸。」
高士衡連忙笑道。
賈琦笑了笑,問傅宏禮道:「閣老,火藥庫爆炸一案調查的怎麼樣了?」
傅宏禮心中苦笑一聲,猶豫了一下,道:「肯定是禁軍內部出了問題,然而,卻是不好查。如今軍方的精銳全部在薊縣與韃靼人作戰,城內沒有絕對的兵力鎮壓,一旦造成嘩變,皇城就危險了。寧榮街火併的事情,想必殿下也聽說了,那兩千禁軍可是軍侯心腹將領親率的老卒,這都能有問題,這禁軍的水太深了。如今軍侯親自坐鎮,只待戰後將禁軍全部清洗出去,從凱旋的大軍中臻選部分精銳充作禁軍,守衛皇城。」
賈琦沉默了片刻,便點了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這時,高士衡開口道:「殿下前往碼頭巡視軍務,不知可是勤王的兵馬到了?」
「不錯!」
賈琦停了一下,又道:「實不瞞兩位,本王已經遣銳士營和勇衛營前往神京,照著他們的行軍速度,三更天便可抵達神京。」
賈琦的神色依舊平靜,語氣平緩。
傅宏禮心中一跳,眼中一陣慌亂,他連忙問道:「為什麼?」
傅宏禮眼中的慌亂被賈琦看在眼裡,淡淡一笑道:「閣老莫要多心,本王給他們的軍令是圍住神京各城門,在本王到達之前,不準任何人進出神京城。」
「為什麼!」
傅宏禮真的有些愕然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王爺這麼做會引起神京的恐慌....」
話還未說完,便被賈琦揮手打斷,只聽他說道:「本王剛剛得到情報,有叛賊進了神京,預謀搞破壞。」
傅宏禮的臉凝重了,緊盯著賈琦,「劉鐘的人?」
「不清楚。」
賈琦不在繞圈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肯定和這些逆賊有關,甚至火藥庫爆炸和糧倉被焚只是他們擾亂神京的一種手段。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擾亂神京,使得薊縣的大軍不能全力應對韃靼人,將軍方拖在京畿。中原戰事很可能會出現反覆。」
高士衡:「請殿下明示。」
賈琦:「那本王就明說了吧。本王之所以這麼快從開封趕回神京,又在擊潰韃靼人的第二日回京城,不是因為收到了東廠的消息,而是因為賈家的情報網出了問題。本王也聽說了內閣的事情,很顯然,有人故意斬斷了神京與外界的聯繫,這其中肯定有著很大的陰謀。」
傅宏禮望了望賈琦,又望了望邊上的高士衡,輕嘆了一聲,「首輔他們早就懷疑了,正好發出去的勤王詔書也僅有山東總兵府響應,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了,兵部右侍郎忻城伯劉慶忠、兵部主事王志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出京暗查去了,至今也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想來是出事了。」
賈琦沉吟了片刻,「清虛觀老神仙遞來了一份情報,逆賊可能藏身與外城的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
傅宏禮的面容更凝重了,那裡可是有著皇家寺院之稱,更是有著過萬名僧人,這可是一股極其不穩定的力量,這時,高士衡忽然說道:「太康十一年,先帝游幸大相國寺,感念一指禪師的恩情,就准了方丈關於武僧持械的請求,這麼些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甲士。」
說到這,長嘆了一聲,「糊塗啊!」
賈琦愣了一下,他還真不知道這件事,高士衡說的不錯,劉武也太糊塗了。
「這不是做臣子的可以置喙的。」
說完這句,傅宏禮輕咳了一聲,「殿下何不現在就進城捉拿逆賊?」
「不急。」
賈琦微微一笑,「他們已經炸了火藥庫,要想再引起神京的混亂,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如焚燒東城的糧倉一樣燒掉內城的糧庫,要知道那裡可是存著一百餘萬石的糧食。」
說到這,見傅宏禮面色凝重,接著說道:「閣老放心,黃昏時分,本王已經命人快馬將消息送進城去了,想來軍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看著侃侃而談的賈琦,傅宏禮和高士衡也放下心來,只是,三人並不清楚,此刻神京城內已經亂做了一團,賈琦做夢也沒有想到,賈家內部會出現了叛徒,左五營的前身是兵馬司,雖說換了三任統領,但裡面的軍卒都曉得他們效命與賈家,所以值哨的軍官並沒有對去而復返的賈環產生懷疑,僅僅是按照規定對他進行了搜身,至於他帶來的十餘名軍卒在被賈環告知是賈家親兵之後便沒在意,直接放他們進去了。
為了防止意外,賈薔將趙國基給扣在了大營外,只是讓錦鄉侯府的親兵陪著賈環進入大營,就這麼,在賈環的帶領下,這些人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存放震天雷的火藥庫,在一人拿出一份蓋有賈琦私印的手令之後,他們非常順利的從裡面搬出來五十枚震天雷,這是左五營的全部存貨,看守火藥庫的軍官還熱情的給他們找來了馬車,並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大營。
對於錦鄉侯府的親兵手中出現了賈琦的手令,賈環震驚不已,那上面的私印他認得,錯不了,可是以賈薔的身份根本接觸不到,看來東府還有人背叛賈家,這份手令多半是從瀟湘館或者老太太屋內被偷出來的。
.....
在崇文門城牆上,李彥敬全身披甲,在幾位心腹大將的護衛下,只是冷眼看著城下緩緩進入內城身著禁軍甲胄的隊伍,心中默默數著,五百人,這時站在邊上的副將黃宇平低聲說道:「侯爺,還有一輛馬車,要不要命人查一查?」
「馬車?」
李彥敬眉頭微皺,他在半個時辰前接到了賈家遞來的賈琦親筆信,原本還有些懷疑,不過在帶人巡視一圈便發現了崇文門的守將有問題,面對自己的逼問,終於說出了實情,原來他收了南安郡王府的賄賂,二更十分放一隊禁軍裝扮的軍卒進入內城,一千兩黃金。
看來賈琦猜的不錯,這些人真是想著焚毀位於內城的糧庫,雖說不清楚馬車上裝的是什麼,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終於,這些禁軍裝扮的逆賊全部進入了內城李彥敬下令道:「讓將士們做好準備,逆賊全部踏出城門洞,立刻圍上去,記住留活口。」
黃宇平等人都是低聲應諾。
在李彥敬的軍令傳下去后,城牆上原本在寒風中搖擺的燈籠忽然亮了起來,一些隱藏在周圍的禁軍開始彙集過來,還有城牆上也站滿了手持火銃的禁軍,就在這時,負責看守賈環的錦鄉侯府的親兵突然發現了城牆上站在燈籠邊上的李彥敬,瞬間臉上的血色全部消失不見,嘴中喃喃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耳朵一動,似乎周邊有著數千人整齊跑動的聲音,立刻明白他們暴露了,「快動手,咱們....」
「啪」的一聲,一聲火銃聲響起,這名錦鄉侯府的親兵被一顆彈丸打中了腦袋,鮮血濺了賈環一身,緊接著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崇文門內傳出了一片慘叫聲,十餘名身著禁軍甲胄的逆賊倒在了第一波火銃的齊射下,更多的人躲了起來,與此同時,崇文門內亮起了無數的火把,一個又一個禁軍的方陣出現在了逆賊的眼前,人影綽綽,不知有多少人。
南安郡王府的親兵見到這麼多的禁軍出現,知道走不脫了,狂吼道:「快,快,用震天雷,炸死他們!」
聽了這句話,一眾逆賊都浮起了生的希望,他們撤掉馬車上的帆布,將車上的震天雷點燃仍向了列陣走來的禁軍,「轟!」,一聲巨響,不知道多少人倒下去,凄慘的哀嚎聲傳了過來,這讓他們振奮不已,頂著城牆上的火銃,開始抱著震天雷往禁軍中衝去,雙方之間距離太近了,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震天雷,一時間到處都是爆炸聲和受傷軍卒的哀嚎聲。
李彥敬也是驚呆了,立刻命令城牆上的親兵衝下去,不能再讓他們這麼炸下去了。
崇文門的爆炸聲響徹了整座神京城,皇城上的禁軍如臨大敵,皇城東的各部衙門也都被驚動了,無數官員紛紛派人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李彥敬為了保證事情不被泄露,並沒有告訴其他人,所有人都是滿頭霧水。
對於崇文門附近的百姓來說,火銃聲還有震天雷的爆炸聲讓他們非常的驚恐,沒想到半夜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賈環見禁軍被投擲的震天雷炸得到處逃竄,心中也是焦慮萬分,只是他被錦鄉侯府的親兵看押著,雙手也被他們給捆綁了起來,最要命的就是趙國基身上被他們用牛筋捆了十枚裝有火藥和彈丸的爆竹,他不敢反抗。
隨著越來越多的禁軍支援趕來,這些南安郡王府和錦鄉侯府幾家的親兵開始不斷後退,慢慢他們都退到了馬車的周邊,不時扔出一枚震天雷將逼上來的禁軍嚇退,一顆流彈擊中了看押趙國基的錦鄉侯府親兵,他趁機撿起地上的鋼刀,趁著那名看押賈環的人不注意,將其砍翻在地,臨死前的慘叫聲卻引來了其餘人的注意力,看著幾名衝過來的錦鄉侯府的親兵,趙國基一咬牙,大喊道:「跑!」
說完,便將賈環推了出去,撿起地上的火把一邊沖向馬車,一邊點燃了身上的爆竹。
賈環爬了起來,剛跑兩步遠,卻聽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接著便被巨大的氣浪給掀飛了出去,爆炸聲、哀嚎聲,最後寂靜無聲。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崇文門內的大戰讓許多人意想不到,可謂是震動了全城,就連元春都派人前來問詢,在文淵閣值夜的孫玉麟更是在禁軍的護衛下親自趕到了崇文門,當得知有逆賊潛入了神京並預謀焚毀內城的糧倉之時,更是冷汗涔涔而下。
五百餘名裝扮成禁軍的勛貴親兵幾乎被全殲,只有十餘人被活捉,至於賈環,則是在被搬運的時候清醒了過來,否則就被扔進屍體堆中燒掉了,表明了身份之後,禁軍並沒有為難他,將他帶到了李彥敬的面前。
當從賈環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報之後,李彥敬立刻命人領兵前去包圍南安郡王府和錦鄉侯府,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兩府早已人去樓空。
賈環並沒有說出賈薔的事情,他被李彥敬命人給送回了賈家,剛到寧榮街就碰見了賈赦的馬車,立馬將賈薔還有逆賊手中有賈琦手令的事情告訴了賈赦,沒有想象中的慌亂,只聽賈赦淡淡說道:「你回去休息吧,你舅舅家中無事。」
聽到這話,賈環心中一震,倏地望向賈赦。
賈赦的聲音又過了一陣才傳來,「家裡這兩日發生了很多事情,老太太屋內有兩個老嬤嬤病逝了,東府蓉兒媳婦也病倒了,白家的說了,也就這幾日了。」
說到這,又嘆了口氣,「你珍大哥哥明日會給宮裡遞摺子讓爵與蓉兒,他也不在是賈家族長。」
「那,赦叔是怎麼知道....」
「你被抓走之後,齡官偷偷跑回了東府。」
「那賈薔?」
「聽你珍大哥說,齡官有了身孕,兩個月了。」
賈赦望了他一眼,面色溫和,「那些人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家裡親兵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臨死前他說了,那輛馬車上只有四十顆震天雷。」
「這,這怎麼說?」
賈環聲音發顫了,他知道李彥敬等人不知道此事,而賈赦也不像會提醒他們的樣子。
賈赦的目光犀利起來,「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這些,焦大應該教過你。」
這一下,賈環可真沒的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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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的想法可以直接提,劇情需要,有些東西不能刪,兩章刪改成一章已是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