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聖恩浩蕩,下臣感激不盡
范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站在門口扭了扭脖子和胳膊,自從北齊回到家后,他已經躺了好幾天,如今全身酥軟使不上力氣,不過好在之前那一劍全部是按照他的劇本來的,刺入的位置偏斜的很,言冰雲的水平也是在線,突矢冷箭還能夠避開所有的要害,以至於現在的范閑,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再加上霸道真氣護體,和本身強健的體魄,恢復自然是要快一些。
「陛下的意思是,讓大人能站起來之後,就去宮中見他。」候公公站在門口,一副職業微笑對著范閑說道。
范閑尷尬的看了一眼候公公,「這陛下確實是什麼都知道啊,我就從床上走到門口的功夫,他就已經知道我可以下床走動了,真是厲害啊。」
「范大人多慮了,只是陛下前幾日有些瑣事纏身,今日得空,便立刻叫老奴來知會范大人一聲,現在看來,范大人氣色不錯,擇日不如撞日?老奴這就帶大人進宮面聖如何?」候公公試探性的問道。
范閑到是笑了笑,其實也好,他著急見的其實並不是慶帝,而是林婉兒,走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婉兒如何了,但是想要去見林婉兒的必須要求就是先過慶帝這一關,見了皇帝再見郡主,才能說得過去。
「好吧,勞煩公公等我換件衣服。」范閑說道。
「范公子請。」侯公公伸手客氣道。
慶國的皇宮並沒有什麼裝修上的變化,一身華服的范閑走過正宣武門側門之後,環顧一圈,發現和自己出使北齊之前的樣貌沒什麼區別。
宮典還是值守在太禾殿前。
所有入宮的人只有通過太和殿才能進入中宮附近,過了太禾殿全部是重兵把守,而作為慶國皇宮的第一道關卡,只有他宮典一人把守,傳聞大內統領一騎當千,太禾殿前只要他在,即便是千軍萬馬也不可能沖的過來。
范閑習慣了這些人吹逼的姿態,也沒有去管真的是不是能打一千個敵人一萬匹馬,反正自己和他對掌的時候,感覺他也就不過如此四個字便能形容的了。
路過之時,他只是對著宮典點了點頭,便走入了太禾殿旁的小徑。
這條路范閑記憶猶新,想來曾經離開北齊的時候,最後進宮走的便是這條路,他跟著侯公公緩步走到了御書房,駐足面前。
范閑等著侯公公進去通報,不料對方直接說道,「陛下有旨,你到了之後,直接進去便可。」
范閑撓了撓頭,「好的。」
徑直走入了御書房,范閑腳步聲很輕,但即便如此,在轉屏風面前,還是被那陛下聽到了,他的聲音很沉,似乎是壓著嗓子說道,「來吧。」
范閑走了進去。
慶帝仍然穿著他的龍袍睡衣,范閑一直很喜歡這件睡衣,只是沒辦法去和對方要,這個年代的穿衣服還是有階級的。他站在原地,微微欠身,「下臣參見陛下。」
「你真是禮數不周還要強行湊一些禮數,不倫不類。」陛下的說教時時刻刻都在進行著,努了努嘴示意范閑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皇子覲見也不過是綉墩而已,但是范閑已經可以坐在火爐旁邊,上一次這裡坐著的,還是當朝丞相,林若甫。
范閑坐了下來,「陛下嗓子啞了?」
「這幾日有些勞累。」慶帝說道。
「龍體欠佳,可以用金銀花混一些菊花,以熱水煮泡之後,放些糖便可以去火了。」范閑說道。
「不管用的話,朕要把你禁足。」
范閑只是微微一笑。
這哪兒是君臣,簡直就是父子。
二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我知道你是我兒子,但是你不知道,你真可憐。
我知道你是我爹,但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我爹,我真幸運。
眉目交錯了一陣,慶帝才開口道,「身體好些了?」
「自然是好些了。」范閑道。
「養傷的時候,是否見過他人?」慶帝忽然問道。
范閑搖了搖頭,「除了家中的人,康復之後第見到的便是侯公公,再來便是陛下了。」
慶帝點了點頭。
范閑清楚得很,對於使團被截殺這件事情,自己是第一受害者,若是一般的人一定會滿世界的宣傳自己遇到了什麼,見到了什麼,旁人自然會從對話和抱怨之中發現蛛絲馬跡,從而得出對皇室不利的結論來,可是范閑不一樣,在慶帝的認知里,他自然可以從外面的風聲和自己的旨意之中判斷出要做什麼,而問這一句的原因,是要范閑確認,自己做的對。
「嗯。」慶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著手道,「陪朕走走。」
范閑起身。
御書房的後門便是觀潮亭,這是慶帝專門搭建出來的盛景,一池塘的錦鯉,稱得上是天下奇觀了。
背地裡的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緩慢的踱步在觀潮亭岸邊,隨意拋灑魚糧的同時,慶帝才緩緩說道,「這錦鯉確實有趣,養了一池塘,只會在別人丟食的時候搶著吃,若是不丟食,他們便一隻餓著,前幾日朕繁忙不已,今日一早來看,發現死了幾條。」
踱步入內的時候,范閑就看到了魚塘旁邊有血跡,看來是看管這裡的太監被問責,遭受了刑法,血跡並不是很多,估計還有一條命在,想了想才道,「陛下日理萬機,錦鯉不過是玩物罷了。」
「這一方池塘,便是你娘在的時候打造而成的,她經常會在亭中垂釣,那時候的她每日歡聲笑語,將這御書房弄得喜氣非凡。」慶帝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抹柔情。
范閑發現了這一抹柔情,卻沒有打破慶帝的回憶。
「你和你娘很像,尤其是眼睛,還有才華。」慶帝說著,帶著范閑走向了中間的亭。
亭子是單獨的一條棧道直通而來,兩旁都是池水,平靜如常。
到了亭中后,范閑看到了一副畫像。
「這是你娘,當初找到了慶國最好的畫師,可是你娘堅持不要正面,所以才畫了這一副垂釣,雖然是背影,但是整體勾畫下來,確實回味當年之景,餘味橫生。」慶帝說道。
「娘當年有什麼詩作嗎?」范閑忽然問道。
「自然是有的,不過……」慶帝有些遲疑。
范閑不解。
「你自己看吧。」慶帝一笑,指著前方的石碑。
范閑饒了過去,看向石碑之上。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
額……
在范閑腦海之中,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詩作,確實可以作驚為天人四個字,可是……
這兒是南慶啊,北國風光……
也能看出慶帝是真的喜歡葉輕眉,不然這首讚揚北齊的詩也不可能放在慶國的御書房後面。
「范閑啊。」慶帝長吁了一口氣道,輕飄飄的望向遠方,問道,「這一次出使,你可有怨?」
「下臣惶恐啊。」范閑說道。
「惶恐……」慶帝笑了笑,「這天下朝臣每日每夜都在惶恐,惶恐來惶恐去,不過是些搪塞之言罷了。」
「你對婉兒的看法,可還有歧義?」皇帝又問道。
「沒有!」范閑回答的很乾脆。
「不惶恐了?」慶帝一笑。
范閑沒有回答,低著頭,心中竊喜。
「回去準備吧。」慶帝說道。
站在原地的范閑一愣,「準備?」
「難不成大婚之日到了,新郎官不該準備準備?」慶帝的表情恢復了威嚴,他的目光又從方才那柔情,變成了那副看透一切的樣子。
范閑立刻跪了下來,這一跪謝的不是皇上,對於范閑來說,或許是在拜高堂。
慶帝大笑,揚長而去。
范閑則在後方大喝,「多謝陛下,聖恩浩蕩,下臣,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