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質
寧維則眼中閃過一陣鄙夷,動作輕柔但又乾脆地從弟弟懷抱里掙開,牽著弟弟的小手站起身來。
也到了自己該開口的時候!
「族長,我想問問我爹的事情。」寧維則臉綳得緊緊的,絲毫沒有提及木工坊的意思。
族長微微頷首:「哦?維則,你想問什麼?」
寧維則向著族長面前踏了一步,問道:「我爹失足摔下山崖,此事可是劉安福親眼所見?」
族長略微思索了一下,應道:「照劉安福的話來看,應是如此。」
「劉安福可曾跟您說過我爹墜崖的具體地點?為人子者,又豈能坐視我爹久居荒野而不得回歸故土?」寧維則說著,眼眶便是一紅。
族長微一沉吟,捻著鬍子道:「劉安福說那地方在六安城東沿官道而行約摸五十二三里的地方,其他的我便不甚知曉了。」
「那可否請族長帶我和維鈞去向劉安福問個清楚?哪怕能讓我姐弟倆有個念想,知道去哪裡祭拜我爹,也是好的……」鼻音濃重的話出口,似是轉成了哭腔。
族長倒也不疑有它:「既然你倆有心,那我這就帶你們去問問。」
「走走,咱們一起去。」
「看看維鈞爹到底掉到哪了。」
祠堂里的眾人,不知是關心這姐弟倆,又或者是看熱鬧,總之是一窩蜂地向著上河村行去了。
上河村離饒谷村只有一河之隔。
不消半個時辰,寧家老老少少三五十人,浩浩蕩蕩地就進了村子。
上河村大多姓趙,只有少數幾家外姓。里正趙仁不知這一行人來意如何,連忙迎了上來。
待看到領頭的寧族長之後,趙仁上前拱拱手:「原來是寧家人,不知今日來我們上河村有何貴幹?」
族長拱手回了一禮:「趙里正,我們是來找劉安福的。」
「劉安福?他剛從外面回來,難道是做了什麼錯事,得罪了你們寧家不成?」趙仁狐疑道。
族長連忙擺了擺手:「趙里正說笑了,哪裡是得罪。我們是來找劉安福幫忙的。」
里正更覺得奇怪:「劉安福平日里遊手好閒,能幫得了什麼忙?」
「趙里正你有所不知。這劉安福說是三個月前在六華城外遇到過寧明德,親眼見到他失足墜崖。這不,寧明德的兒女想當面問問自己父親的葬身之地,日後萬一有機會,也好迎回他們父親的屍骨。」
族長一臉沉痛的表情,看得里正也不好再細問究竟。
「這樣,不如你們先到趙氏祠堂門口。那裡有片空地,你們人多,也方便散開休息休息。我去喊劉安福過來,如此可好?」趙里正想了想,做出了安排。
「如此便多謝里正了!」族長扭頭召集起族人,「寧家的,跟我走,咱們去前面等劉安福過來。」
說話的工夫,寧家人在空地上剛站定,上河村的老少爺們就圍上來交頭接耳。
「哎,你們寧家這是來幹嘛了,這麼大的聲勢?」
「啥?寧明德死了?就是那個手藝特別好的木匠?」
「那還真是可惜啊,正想著今年收了麥子之後,就進山弄兩棵好木頭來找他打兩個柜子給我家閨女做嫁妝呢……」
「唉喲,掉下山崖屍骨無存了?那可是真慘啊,都不能入土為安,嘖嘖嘖……」
眾人等著劉安福和里正到來,倒也沒閑著,七嘴八舌講起閑話來。寧維則面上不顯,心裡卻是不由得鄙夷。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而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魯迅先生果是先賢,此言誠不我欺。
正說著,里正便領著劉安福走到了趙氏祠堂門口,抹了一把額頭上些微的細汗,高聲道:「鄉親們,還有寧家的,大家都靜一靜了啊!」聽著身邊的議論瞬間平息下去,里正滿意地點點頭,對著寧家一行說道:「寧族長,劉安福便在此處了。你們是有什麼想要問的,儘管開口,某保證劉安福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完,里正微微瞪了一眼劉安福,似乎是讓他老實一點。
寧族長唱了個喏,道:「如此,便多謝趙里正了。」
言畢,族長對著寧維則和寧維鈞的方向招了招手,慈眉善目道:「維則、維鈞,到前面來。」
寧維則正了正神,牽著維鈞的小手,分開人群走到族長身前。
「這便是上門報信的安福叔,還不拜謝?」族長對著寧維則,假意不滿道。
寧維則微微屈膝,福了一福,道:「謝安福叔特意上門告知我父之事,大恩大德,維則沒齒難忘。」
劉安福平日素便是個混不吝的,此時倒還是嘻皮笑臉地擺擺手:「我和你爹從小便認識,應該的,應該的。」
「但」,寧維則話風一轉,「安福叔您可是親眼見到我爹他遭遇不幸的?」
劉安福眼睛一瞪:「我們一起走官道回來,這是自然!」
「那您可否把當日的情景細細道來,也好方便我們姐弟日後去尋我父……」寧維則聲音哽咽。
「這……時日已久,具體的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是在六安城東官道上,出城約摸五十二三里的地方。」劉安福眼珠滴溜亂轉。
「我們姐弟倆是一定要去尋我父的,還請安福叔成全!」看著劉安福的神色,寧維則心下踏實了一分,長揖下拜,嘴上也是絲毫不松。
寧維鈞也是學著姐姐的樣子,一揖到地,不肯起身。
「劉安福,你便給他們姐弟倆講講罷!」
「就是,無父無母孤苦無依的,講講又礙得甚事!」
「兀那劉安福,莫不是你也是聽來的,不然為何不肯細細分辨?」
本來劉安福在上河村就有遊手好閒的名聲,再加上寧維則姐弟倆求告的可憐神態,圍觀的村民不由得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
劉安福看情勢不妙,眼珠轉了再轉,粗聲說道:「趙石頭你莫要胡說,正是我親眼見到的那還有假?罷了罷了,我便回憶一下吧,要是有什麼記岔了的,日後你們可不要來找我啊!」說罷,還特意瞪了寧維鈞一眼。
「今天是八月十二,」劉安福低頭掰了掰手指頭,含糊道:「那天應當是五月十八。我跟寧明德頭一天在六安城住店的時候遇上了,第二天趕巧都要回村裡,便約了一同出發,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那天上午,我們便收拾好行李一同出了城……」
寧維則突然打斷:「安福叔,你們是什麼時辰出發的?」
「嗯……約莫著是卯初三刻前後罷。」劉安福掃了寧維則一眼,繼續道:「當時天一大亮,城門開了我們便出城了。出城之後走了約摸有三個時辰,日頭也正高,我們就在路邊歇了一會,吃了點乾糧,之後繼續往回走。」
「快步走了一上午,想必安福叔當時也累了吧,沒多歇息一陣?」
劉安福卻是想也沒想:「沒有沒有,我這身體可好得很,一晚跟我婆娘能折騰好幾次,哪裡用得著歇息那麼久?」
圍觀的人群哄地一聲笑了出來。
里正的臉都綠了:「劉安福,讓你說正經的,當著小姑娘說這些個做甚!」
劉安福仿似不在意一般拉長了聲音:「那我接著說了啊……晌午吃了兩塊干餅,我們就繼續出發了。然後就是到了你爹掉下去的那片山崖了。那段路是真不好走啊!我正跟你爹說著話,你爹還說這次出去掙了點錢,回來之後要娶個續弦。結果話還沒說完,你爹就失足掉下去了。」
「敢問安福叔,當時路上可有其他同行之人?」
「唔……當時還有幾個從六安城往雙集鎮去的人一起走的。」劉安福暗暗思忖,要是說沒有的話沒準會懷疑自己謀害寧明德,不如就說還有幾個。「不過不太熟,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麼,估計去雙集鎮上也找不到人了。」劉安福補了一句,自認為萬無一失,咧嘴笑了一下。
寧維則突然大哭:「安福叔你怎麼這麼狠的心,都不拉我爹一把?!」
劉安福唬了一跳,連聲否認:「這怎麼又干我的事了?!」
「我爹的性格素來謹慎。當時既有陌生人在旁,若不是你與我爹並肩同行,我爹又怎會提到掙了錢娶續弦這種私隱之事?」寧維則追問道:「若是你與我爹並肩而行,那我爹失足之時,安福叔應當有時間拉我爹一把……可你怎能行那見死不救之事!」
圍觀的人群哄地炸開了鍋。
「我就說劉安福向來遊手好閒,還道今日是轉了性,這麼好心去報信。」
「就是就是,見死不救可真是,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