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開罪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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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五更天。
楚雲卿已在午門外站立多時,這時糾察御使走過來,行禮,問道:「楚將軍,您後面這幾個箱子,莫非是要帶去朝堂上面聖的么……?」
楚雲卿點點頭道:「不錯,你們可要清點仔細了,這箱子裡面的東西,皇上和太師可是要過問的。」
糾察御使一聽,忙招呼人過來仔細清點。
朝堂上,徐侍郎果然參了楚雲卿一本,摺子遞了上去,皇帝意興闌珊地掃了幾眼,手往旁邊一甩,身後公公玲瓏,馬上將摺子接了過去。
東璃皇帝終日沉迷酒色之中,國事大多交由尹太師打理,這會子對徐侍郎的滔滔不絕更是半點興趣也無,話都沒聽進去幾句,而是在心裡想著,一會下了朝之後,是去麗妃那裡看她跳舞,還是到珍妃那裡,去嘗她拿手的小點心。
皇帝十二歲登基,已在位九年,正值青春年華,可他看上去卻沒有一點年青人的蓬勃朝氣,而是精神萎靡,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天子的尊貴之氣。
常年沉迷酒色,即便是萬金之軀,也總會拖垮了的。
徐侍郎正說到興頭上,皇帝忽然打了個呵欠,讓他閉上了嘴。
皇帝見底下沒動靜了,終於問了一聲:「愛卿說完了?」
徐侍郎跪了下來,揣摩不出皇帝聖意,只好先說:「請皇上為微臣做主!」
他人雖跪著,可眼睛卻向隊首的尹太師瞟了去。
皇帝醒了醒盹,問道:「還有誰有本要奏?」
楚雲卿跨出,躬身道:「臣有本!」
他這一嗓子洪亮,皇帝困意頓時嚇飛一半。
楚雲卿義正辭嚴道:「臣要參徐侍郎勾結北齊、通敵賣國之罪!」
此言一出,大臣嘩然,只有左右各為首的尹太師和宋太傅面上依舊鎮靜。
徐侍郎直接跳了起來,指著他喝道:「楚雲卿!你、你含血噴人!」
楚雲卿抱了抱拳,「是不是我含血噴人,聖上自有明斷!」
奏摺呈了上去,幾箱官銀也抬了上來。
皇帝將那摺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尹太師。
可尹太師卻在盯著楚雲卿,目光鋒銳,嘴唇緊閉。自他看向楚雲卿起,周圍的大臣們似連呼吸都已停頓。
楚雲卿卻在說個不停:「皇上,這箱子里裝著官銀五十萬兩,都是從徐侍郎家裡抬出來的!其中三十萬兩是朝廷下撥的軍餉,一直被徐大人扣著不發,而這另外的二十萬兩,後面印的,可是北齊的印記!」
「你、你胡說!」徐侍郎道,「那銀子後面哪裡有印記?」
楚雲卿拿起一錠銀子讓他瞧:「那請問徐大人,這是什麼?」
他這一比劃,有幾個大臣也湊過來瞧,瞧完低語著:「的確是北齊的官銀印記。」
皇帝手比劃著,讓公公去拿銀子給他看。
徐侍郎道:「這一定是你栽贓陷害!」
楚雲卿冷笑道:「栽贓陷害?這二十萬兩官銀直到昨晚前還一直放在大人府邸,到我手裡也就幾個時辰。請問大人,幾個時辰我當如何將這二十萬兩官銀都重新熔鑄上印記?」
徐侍郎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辯,求助的目光看向尹太師,尹太師卻閉上了眼睛,似在假寐,他只好對皇帝不停叩頭:「聖上明鑒!聖上明鑒!」
這時宋太傅忽然也站了出來,還故作驚訝道:「老臣是真的老了,若不是楚將軍提醒了老臣,老臣險些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他手上也拿出了三份奏摺,三份參的竟然都是徐侍郎。
這三份摺子上寫的罪狀,要比楚雲卿那份多得多,力證也有力得多。
楚雲卿的奏摺本有很多疑點,可宋太傅的摺子遞上去,便直接將徐侍郎判了死刑。
尹太師也終於發話了,他冰冷的視線看向宋太傅,冷冷道:「太傅既然早就掌握了這些證據,為何不早報?」
宋太傅仍是悠哉老道,直視著尹太師,哈哈一笑道:「尹太師年紀輕輕,沒想到耳力還不如我這個糟老頭子。」
視線相撞,似在空氣中激戰出了火花。
現在就連皇帝也屏住了呼吸。
尹太師與宋太傅一向不和,這二人在朝堂上沒少針鋒相對。
尹太師眯了眯眼,就在大家以為他要張口時,他卻閉上了嘴。
嘴唇緊抿,臉色鐵青。
那廂宋太傅懶得再看尹太師,而是面向皇帝,微微躬身道:「老臣險些忘了,但好在現在想起來了,總算還來得及。」
他雖口口聲聲稱老,但一雙眼卻銳利如鷹,視線灼灼,皇帝被氣場所壓,竟說不出反駁的字。
徐侍郎被摘了頂戴花翎,著大理寺查辦。
尹太師並無異議。
今兒個的早朝真是讓群臣膽戰心驚!
徐侍郎是否勾結北齊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臣們知道,宋太傅又剔掉了一個尹太師的黨羽。
那麼……楚雲卿也是宋太傅那邊的人嘍?
皇宮御花園,百花爭艷,一派祥和。
皇帝拿起珍妃親手做的桂花糕,悠閑地品嘗著,似已將方才朝堂上的不愉快忘了。
尹太師呢?
下了朝尹太師便陪著皇帝來到御花園,他雖始終未發一語,但似乎也感覺不到他動怒的樣子。
皇帝在吃第二塊桂花糕的時候,忽然道:「朕以為愛卿會幫徐之才說說情。」
畢竟,徐侍郎是他尹太師那邊的人。
尹太師淡淡道:「說他叛國牽強了些,可說他貪贓枉法,利用職務之便行些有損朝廷顏面的事,倒也是不爭的事實。」
尹太師嘆了口氣,接著道:「他做錯了事,丟了朝廷的臉面,自然是留不得了。他的死,反倒成就了聖上英明。」
尹太師邊說邊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在手上靜靜欣賞著。
坐在皇帝身側的珍妃忽然說道:「可是那個楚雲卿竟然公然幫著宋太傅跟哥哥作對,真是罪該萬死!皇上,不如您罷了他的官職……」
尹太師目中忽然射出兩道異芒,他怒道:「住口!女人不得干涉朝政,你只需盡心儘力服侍好皇上就夠!」
珍妃垂下了頭,黯然道:「是。」
皇帝拍拍珍妃的手,稍加寬慰,又對尹太師道:「朕以為,經過今日早朝,愛卿一定對楚雲卿恨之入骨。」
尹太師又恢復成平靜之色,淡淡道:「楚雲卿么……年輕人血氣方剛,容易被功名利祿沖昏了頭腦,所以才會站錯隊。但他也的確是難得的將才,還請皇上繼續重用他,要想攻下北齊,國家少不了他出力。」
西閣國於先皇時期便以歸順,成為東璃的附屬國,如今與東璃爭奪九州霸主的,就是這北齊國。
皇帝又塞了一塊桂花糕,問道:「那滅齊以後呢?」
尹太師不再說話而是遙望遠處,眼中明滅不定,可手上那塊桂花糕卻已被他捏得粉粹。
楚雲卿下朝回家,就看見侄子楚寧在教煊騎馬。
煊死死地抱住馬脖子,身子已經側歪了一半,隨時都可能從馬背上摔下來。楚寧站馬頭,一邊幫他拉著韁繩,一邊笑道:「都說了讓你放鬆,不要抱著馬脖子或是抓著鬃毛不放。你可真是笨!怎麼教都教不會!」
一旁還站著兩個兵,看著煊滑稽的樣子一直忍著笑,看見楚雲卿走了過來,馬上站端正,齊齊高聲道:「將軍!」
煊被這兩人一嚇,身形一晃,手沒吃住勁兒直接從馬脖子上摔了下來,四仰八叉。
楚寧指著煊大笑,就快笑成了個蝦米。
楚雲卿看著侄子天真的笑容怔怔,自大哥戰死疆場、嫂子追隨大哥去了后,楚寧就再沒露出過笑容。
煊摔疼了後背,在地上蹬腿,像極了被翻過殼的王八,楚寧笑得更開懷,一邊抹著淚花一邊伸手去拉他,嘴裡不忘數落道:「你怎麼就這麼笨?我真好奇你是怎麼活到這個歲數的。」
煊被拽起,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又變成了白衣勝雪的玉樹,他委屈道:「小少爺,小人實在笨拙,不玩騎馬打仗遊戲了好不好?我們玩點別的。」
楚寧噘嘴:「誰跟你玩遊戲了?我是在訓練你。楚家的門人不會騎馬,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死!」
「可小人又不是……」
楚雲卿這時走了過來,楚寧不再搭理煊,而是喊了一聲「叔父」,高高興興撲到楚雲卿懷裡。
楚雲卿張開雙臂,接受侄兒撲個滿懷。他慈愛地注視著楚寧,摸了摸他的頭,又看向煊,眼裡溫度驟減,臉上慈愛的笑容也消失。
煊扯了個諂媚的笑,躬身補上問候:「將軍。」
「你在這做什麼?」
誰承想楚寧卻搶著答道:「叔父,你不要生氣,是我拉他出來的,我聽說他連個馬都不會騎,才自作主張訓練他的。」楚寧以為叔父生氣,是因為煊沒經他允許擅自離開房間,還擅自騎了軍馬。
楚寧竟然幫他說話?
楚雲卿垂首,「你怎麼會去找他?」
楚寧揣度出叔父不太高興,蹭著他的衣服,撒嬌道:「是我聽說叔父納了一個男寵,好奇,就過來瞧瞧。」
納男寵?楚雲卿眉頭緊皺,「這話又是誰對你說的?」
不遠處那兩個就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楚雲卿瞟了那二人一眼,無奈嘆氣。看來,是平日與他們稱兄道弟慣了,才慣得他們這般沒規矩。
京城養男寵的官員比比皆是,再說叔父一向玩世不恭,楚寧倒也不介意。
「叔父,元叔說,今日一過,你就要趕煊走。……你不會真的要趕他走吧?」
「你很喜歡他?」
楚寧的小腦袋點頭如搗蒜。
楚雲卿一雙銳利的眼便射向了煊,看著他,看了他好久。
煊卻沒有直視他,而是垂下了頭。
審時度勢,煊懂得什麼時候該怎麼做。
「叔父,叔父。」楚寧拽著楚雲卿的衣袖,苦苦央求。
楚雲卿輕哼:「想不到你不僅懂得如何討好女人,還懂得如何討好孩子。」
煊的頭依然垂得很低,恭敬道:「是小少爺厚愛了。」
「叔父,叔父。」楚寧不依不饒。
……也罷,難得寧兒願意敞開心門,與人交流。
楚雲卿已換上慈愛的表情,摸摸侄兒的頭,微笑道:「既然你喜歡他,那叔父就留下他。」
「真的?」
「真的。」
「那我能訓練他騎馬嗎?」
「可以,你開心就好。」
楚寧歡天喜地,一直羨煞叔父訓練士兵,現在他終於可以盡情過一把小將軍癮了。
楚雲卿沒心情看他們玩鬧,出征在即,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安排。
元青跟著楚雲卿進了書房,直到這時,他才開口:「二爺……當真要留下他?」
「既然寧兒喜歡他,那就留下吧,也不多他一份口糧。」
「是……」
楚家就只剩他們叔侄兩人,元青知道楚雲卿把楚寧看得比他的性命還重!只要是楚寧的要求,楚雲卿絕對會無條件滿足。
之後,二爺又交代了他幾件事,他領命,正準備退下時,二爺忽然叫住了他。
「元青。」
元青回身,「二爺還有什麼吩咐?」
「那個煊,多盯著些他。」
二爺就是二爺,答應小少爺是一回事,信不信任他又是一回事。
「是!」元青躬身退下。
窗外明月已升起。
楚雲卿望著那抹月色,眼中已有了悲哀之色。
視野忽然朦朧了,他輕輕合上眼,低喃:「『不破北齊終不還』,大哥,我一定會為你報仇……一定會為你報仇……」
煊也在遙望著月色,眸中熒光流轉,只有在望月的時候,他的心才最平靜。
門外的暗哨增加了,可他手裡還是多了一張紙,一張本應被層層暗哨攔截下的紙。
紙上娟秀小字,是出自女人之手,簡要書寫著對他的指示。
尹太師已將楚雲卿視為眼中刺、肉中釘。
徐侍郎一案未免辦的太過順利,可楚雲卿卻不曾懷疑。
「呵……還是太年輕。」
煊用力一攥,再輕輕一揚手,手中的紙片已成為灰燼,微風一吹,迎著月光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