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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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莉現在懷孕六個月了,她神采奕奕,她的名牌孕婦裝也相應擴展。那棟與雙方父母家只相隔三條林蔭道距離的房屋,已經買了下來。查莉忙於給那棟房子進行徹底的翻修,即便馬特覺得原樣就不錯。她請了產假,大部分時間待在她父母家,也便於她監督翻修工程。馬特感到慶幸,因為這樣他有了些喘息的空間和時間來專註於工作。對於馬特拒絕投身他父親的投資行業,他們有過熱烈的討論,但他覺得他至少得從之前的身份中搶救出些什麼——他費盡心力才創造出的身份似乎一天天在隱退。
他在失去自己……
他也開始整理財物,為搬進新家做準備。格麗婭的東西還在那兒,馬特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許他可以簡簡單單裝箱,然後存放在某處,再給格麗婭家寫封信,告知格麗婭具體地址。既然至今她都沒說要,很難說以後會要。另外,馬特冷漠地想到,她的新丈夫肯定把她所需的一切都更換了。
他只希望想念她的這份愛與痛可以轉化為憤怒,還真有些時候他氣得發瘋——不過不會持續很久。
馬特決定出門吃點早餐。他在一家小咖啡館坐下,喝著拿鐵咬著硬麵包圈。
「嗨,馬特,最近怎麼樣?」馬特抬頭看見羅傑,格麗婭的朋友,站在他身邊。
「不錯,不錯,」他盡量熱情地點頭,「現在你搬到附近了吧,羅傑?」
「是啊,喜歡這個小區。你的女朋友好嗎?」羅傑問。
「你是說查莉?」
「沒錯,查莉。」
「她很好。我們——」馬特臉紅了,「要結婚了。」
「真的嗎?恭喜。」
「因為查莉有孩子了。」馬特覺得他不如豁出去好了,沒必要撒謊。
「真是個好消息!」羅傑笑道,「說實話,我知道你們在嘗試。那晚在你的公寓見過查莉后,我想起我在哪兒見過她了。我在生育診所工作時,她來過。你能替我告訴她,她是個幸運的女士。儘管醫學發展日新月異,即便運用最佳的治療手段,也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成功懷孕。」
馬特困惑地搖頭:「你在生育診所見過查莉?」
「是啊,絕對是她。我幫她換上的罩衣,不過我理解不少夫婦不願意宣揚這件事情。無論如何,祝你們未來好運。」
「謝謝。」
「回頭見,馬特。」
「嗯,再見。」羅傑轉身走出咖啡館。
「羅傑?你還記得那是什麼時候嗎?」
羅傑撓了撓頭。「五月中旬,我想。」
「你確定?」
「是的,我敢肯定,有什麼問題嗎?」羅傑一臉茫然。
「沒有,我——嘿,沒事。」
馬特回到公寓。羅傑肯定記錯了,為什麼五月中旬查莉會在生育門診?除非……他的手機響了,馬特機械地接了起來。
「嘿,馬特,我是媽媽。准爸爸感覺怎麼樣?」
「呃……」
「你還好吧,兒子?」
「你知道嗎,媽媽?現在,我真的糊塗了,我剛剛聽到些事情……」
「什麼事,發生什麼了,馬特?」
「天哪,媽媽,我……覺得我不能跟你說。」
「馬蒂,你知道你能告訴我任何事情。」
「好的,媽媽,可是我沒有證據證明這是真的。我剛剛碰到一個認識的實習醫師,他告訴我查莉去他工作的生育診所做過治療,那天他來我的公寓還東西時認出了她。他說時間是五月——剛好就是……真見鬼,媽媽!也許他搞錯了,我覺得,但是……我真的很困惑。他相當肯定是她。你覺得——」
伊萊恩答話前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她嘆了口氣,說:「不,我不這麼認為。聽著,馬特,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你。你要過來嗎?」
「我在路上。」
「查莉十幾歲時犯了點毛病,來了月經。」提到這個,伊萊恩面頰上泛起淡淡紅暈,「每個月她都很痛苦——甚至於高中時期缺了不少課。最後,她媽媽帶她去看了富人區的一個專科醫生。他診斷她患了一種叫**內膜異位的病——那意味著卵巢上有囊腫,當時查莉就被告知或許永遠不能自然受孕。我知道這些,因為她媽媽來找過我,她女兒也許沒法有孩子,讓她心煩意亂。她們沒告訴其他任何人——這不是件能在鄉村俱樂部宣揚的事,尤其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好的姻緣。查莉服用避孕藥來減輕疼痛,不過從那時開始我再沒聽她媽媽提起過。」
馬特吹著口哨:「我明白了。」
「請理解,親愛的,告訴你這些,讓我辜負了別人的信任,也許也失去了一個朋友。但是,要是你決定跟查莉談這件事,你或許可以不提我。可以嗎,馬特?」伊萊恩請求道,「因為很可能你那位醫師朋友告訴你的是實情。不過就算查莉的母親查出來是我告訴你的,我的人生因此不好過,我也不會讓我的兒子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受騙。」
伊萊恩的眼中閃現出罕見的怒火。馬特拍拍她的手,「別擔心,媽媽,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我得想想我該怎麼做。如果查莉……如果她——天哪,媽媽!我實在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回來前,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馬特起身擁抱了他母親,「非常感激你能告訴我。過幾天我給你打電話。」
馬特開車回城裡,因為困惑,腦中一片恍惚。他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該有什麼情緒……至多不過是查莉想要個孩子,而那晚他又喝醉了,真是個不幸的巧合。真該死!畢竟,他都記不起來是否跟她做過愛。難道她精心安排了整件事情,而他純粹是查莉想要孩子這個心愿的無辜犧牲品?
問題無窮無盡,困頓無休無止。打開公寓的門時,馬特知道,這些問題只有一個人能回答。即使那樣,他能否獲悉真相,他真的不知道。
查莉當天深夜才回到家,興奮地嚷嚷著她和她選定的室內設計師達成了一致,碰撞出了不少裝飾新家的好點子。
馬特幾乎沒法跟她說話,在面對她之前,他要理清思緒。憤怒,他知道,解決不了問題。查莉會大加辯解,可能不會對他坦白。並且即使指控她的證據確鑿,在被證明有罪之前,她仍然是清白的。
馬特勉力熬過晚上,適時點頭微笑。他們爬上床,查莉湊過去親吻他。「晚安,親愛的,我真為我們的未來感到興奮。」她轉過身,關掉燈。
就在那時馬特爆發了,他重新打開燈。
「查莉,我們談談。」
「好啊,親愛的。」她坐起身,握住他的手,「對要當爸爸感到緊張?別擔心,馬蒂,醫生說有這種反應再正常不過。他說——」
「查莉,我要問你點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實情。」馬特專註地看著她,「不論後果如何,請說實話,好嗎?」
「好,親愛的,我絕不撒謊。」
「好……」馬特深吸了口氣,「五月份時你有沒有去過一個生育診所,去接受有助於懷孕的治療?」
馬特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他知道在最初的這幾秒鐘,在大腦還沒來得及編造故事之前,真相會在她的眼中顯現。
「我——天哪,親愛的!」她露出一個緊張的微笑。
在那一瞬間,馬特知道她騙了他。
「老天,查莉!我不清楚來龍去脈,但是你確實去做了治療,對不對?你應該對我說實話,我必須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故事。」馬特仍然盯著她。查莉遲疑地顫抖了一會兒,接著放聲哭了起來。
「噢,馬特……你怎麼知道的?」
「昨天我在咖啡店碰到了羅傑,他祝賀我們獲得了圓滿成功。可我一頭霧水,我……」
「沒錯,我確實去做了治療,但我不是故意欺騙你,也沒有設圈套。從一開始我就打算自己生養這個孩子,記得嗎?」她不顧一切地懇求道,「就在我們談論『他』的時候?我告訴你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生下這個孩子。這是一個奇迹,馬蒂,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我沒法有自己的孩子,卻發現我懷孕了……噢,馬蒂,你能原諒我嗎?求你了,我愛你!」「看著我,查莉,」馬特握住她的手,「這是一個巧合嗎?我們那晚一起時你懷孕了,還是有預謀?」
「噢,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是——」
「我現在要問你——」他不想給她機會解釋,有個重要的問題他需要得到答案,「那個孩子是我們的嗎?」他再一次看著她的眼睛,不過她移開了目光。
「是我們的嗎?」他敦促道,「我的意思是,那晚……該死,查莉!給我一個乾脆的回答,我是孩子的父親嗎?」
查莉止住了哭泣,她一言不發地盯著牆。馬特從床上爬起來,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我現在必須知道,必須。」他轉過身看著她,「我相信你會告訴我實話。」
查莉似乎耗盡了體力,她緩緩地搖著頭:「不,馬特,你不是孩子的父親。」
「他媽的!」那一刻只有爆粗口,才能阻止他對她動粗,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鎮定下來,「要是不是我,那是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聳了聳肩,「不是你想的那樣,馬蒂。」
「見鬼!怎麼會不是我想的那樣,查莉?你跟別的傢伙上床,然後你想把孩子冒充成我的?」
「不!不是這樣的,」查莉悲痛地哀號道,「我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是因為植入我體內的精子只有DNA描述,沒有別的。」
「什麼?」馬特搖著頭,「是我太無知了,該死!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好,」查莉點點頭,看得出她在儘力平靜下來,「孩子的父親是加利福尼亞的一名二十八歲的在讀博士,黑人,褐色眼睛,高一米七八。他從未得過重病,智商高出常人。這是他的基因檔案,也是我所知的全部。」「那麼,」馬特在床上坐下,有些明白了,「你是說你去了精子庫,選擇了一個匿名的DNA描述成為你孩子的父親,用那個精子進行人工授精?」
「是。」
「哦。」
他們一聲不吭地坐了一會兒。馬特努力理解她的話:「那我是從什麼時候進入的?從一開始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嗎?」
「馬蒂,」查莉的眼淚哭幹了,臉色蒼白,「我想要你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決定這麼做了。好幾個月以前,在我搬來和你一起住以前。」
「所以,讓我們把事實弄清楚:我剛好是個近便的人,一個可以替別人養孩子的蠢貨?」馬特憤怒地打斷道。
「不!我愛過你,馬蒂,現在仍然愛!」查莉絞著雙手,「那天晚上,我接受治療后的第二天——沒錯,你可以說完全是巧合。你醉了,你對我說了不少柔情蜜意的話,我以為——」
「查莉,當晚我們真的做愛了嗎?我十分肯定記不起來做過,不管我醉得多麼厲害,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
「沒有。起碼,不足以孕育出一個孩子,」查莉坦白道,「我們親吻了,玩樂了一會兒,但是你沒有能力去——」
「和你做愛?」
「是,做愛。」她痛苦地說。
「天哪!見鬼,你幹嗎說我做了?為什麼還要我內疚……為什麼撒謊?天殺的,查莉!太殘忍了。」
「夠了,馬特!」查莉的眼中一時間充滿怒火,「我是要承擔責任,但是有關那晚的情況我說的並不全是謊言。你充滿深情,親切友好……你吻了我,撫摸我……說我漂亮,說你愛我——」她突然哽住了,停頓了下才繼續說,「即使你沒能……做愛,之後我也覺得你起碼會打個電話或發個簡訊給我。我以為,也許,你像我在乎你一樣在乎我,但是你沒有任何反應,我感覺像是那晚被你上了的廉價妓女。」
「沒錯,」馬特說,「我是個渾蛋,查莉。我道歉。但是難道那樣你就有了正當理由對我撒謊——」馬特指著她的肚子。
「我發誓,我當時不知道我懷孕了,我不知道體外受精真的成功了,直到你講學回來之前,然後我們去吃飯。也許是那晚的荷爾蒙,也許是震驚,但也許是因為想到我即將成為一個母親,同時意識到那晚我跟你從街上隨便撿來的女人沒什麼不同。你從來沒有像我愛你那樣愛過我,永遠也不會,我太受傷了,馬特,你那樣對我。並且……我覺得我想懲罰你。」
馬特,知道真相后平靜多了,靜靜地聽著。
「我意識到你會一直愛格麗婭,而不是我。我做了決定,無論如何,我都會生下這個孩子,就像一周后我們見面時我告訴你的那樣。一個人生養孩子,我心甘情願。可是你說,我們為什麼不試一下呢?不僅僅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你和我。天哪,馬特,我欣喜若狂,我的夢想成真了。突然,一切如此美滿。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查莉嘆了口氣,「然後你要我嫁給你,我真的信以為真,我們能在一起。」她忽然朝他挪動,緊緊地抱住他,「我們仍然能在一起,對嗎,馬蒂?求你了,我知道我對你說了謊,但是——」
馬特掙脫了查莉的擁抱:「我要離開這裡,呼吸點新鮮空氣。」
「求你了,馬蒂,」她看著他披上衣服,「你不會現在離開我,對嗎?我們告訴過大家,房子買了,還有孩子……」
馬特摔門而出,乘電梯到了一樓。他沿著人行道慢跑,咚咚敲著路面,直到到達石炮台公園。他倚在欄杆上,看著哈得孫河上方閃爍的燈火。身邊的人——掩蓋在黑暗中——醉漢、情人們以及躁動的男孩子的模糊身影圍繞著他。他放慢呼吸,試圖消化把他帶到此處的一系列事件。
不僅僅是查莉做的事情,而是她的動機。難道從一開始她就想給他下套?難道她決定體外受精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嗎?經受這一切時她就住在他的家裡……她承認她愛他……難道他真的相信是時機湊巧?
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查莉無辜,她明確告訴他孩子是他的,她公然撒謊。不僅如此,她還為他沒有做過的事情指責他。
身為一個心理學家,馬特理解做錯事的人總會竭盡所能文過飾非,總會有一個完全正當的理由、一個犯罪者堅信的理由,為他們的行為開釋。但是,馬特嘆了口氣,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查莉對他的所作所為,都沒有借口可言。更糟糕的是,她準備瞞他一輩子,他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定會視如己出般愛那個孩子。
念及此,馬特一陣噁心。
他沿著河邊走了一會兒,仍然儘力讓自己接受所有的事實。
他意識到自己也有責任。聽到格麗婭結婚的消息后,他過於傷心以至於那晚在餐廳里未加思索就做出了反應。他一時間表示願意待在查莉身邊,這使形勢惡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讓事情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那晚她告訴過他準備獨自撫養孩子,是他自己予以駁斥,並且建議他們試一試。現在他意識到他從來沒有想過查莉的感受。當他遇見格麗婭時,愛情讓人盲目,他很少考慮到當他告訴查莉他們結束了時,她是什麼感受。
想到他們兩人一手造成的這種混亂,馬特一陣顫動。難道所有的因果都彼此糾纏嗎?無疑,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定下他們該何去何從。
他考慮著面前的選擇。
可以照原樣繼續下去——就像查莉說的那樣,雖然他現在知道了真相。他不愛她——從沒愛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已經生活在謊言中。有所改變的只不過是她體內的孩子不是他的。
想到格麗婭懷孕初期,自己是多麼愛護有加時,馬特嘆了口氣。每次一想到他們的孩子即將出生,他就期待得心裡一陣翻騰。在格麗婭最脆弱的時候,他想用他的每一寸肌膚去保護她。對於查莉和在她體內生長的孩子,他沒有一點相似的感情,只有順從。他會愛上那個非親生的孩子嗎?馬特咬著唇。還是會心懷憤恨地在一旁觀望?他曾動不動就譴責父親們對自己的孩子犯下的罪,他知道是什麼樣的影響,他肯定不想陷入同樣的困境。
最終,太陽懶洋洋地從新澤西地平線升起,馬特慢騰騰走回家。他仍然沒有進一步的想法,不知道該對查莉說什麼。不過起碼他現在平靜多了。
公寓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封給他的信。
馬特:
我走了。很抱歉我騙了你,但事情搞成這樣,你也有責任。我已經把事情處理得簡單了,為了你和我,還有孩子。我們都值得擁有更多。
後會有期。
查莉
馬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查莉替他做了決定,單單為這個,他就覺得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