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天外散人
樓上懸下紅色條幅,其上寫著一個個筆走龍蛇的大字,金鉤鐵划。
逍遙閣的下人們抬著一鼎三尺余高的銅爐搬置兩座樓梯中央的位置,一根小拇指粗細的檀香點燃后插於爐中,青煙裊裊升起。
「以一炷香為限,諸位可盡展才智,若有作弊者則視為自動放棄。」賽芙蓉說完,便邁著蓮花步,腰間一扭一扭的上了樓。
賽芙蓉離去,台下便熱鬧了起來。這些人紛紛抬頭打量著條幅上的對子,忽而雙眉緊鎖,忽而嘴角上揚,有的無奈搖頭,有的攤手叫苦,有的提起狼毫奮筆疾書。
「這什麼鳥對子,存心是為難我老秦。」秦刀臉漲得通紅,舉著酒壺就是悶飲。
「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金公子搖頭晃腦的念著面前的對子,提起筆在紙上邊寫邊念道:「三杯濁酒,醉醉醉貓之愁。」
歸海一策搖頭冷笑一聲,揮毫放聲說道:「千古佳人,賞賞賞客之愛。」
李玄笑聲贊道:「歸海兄真是文採風流,佩服。」
將寫好的對聯遞給隨從,歸海一策拱手道:「李兄謬讚。以李兄之才如高山流水,想必已有了絕對。」
「倒也想了個下聯。」說著,李玄從隨從手裡接過筆墨,寫道:「五言絕詩,施施施主之才。」
「嗯,對仗工整,甚妙。」歸海一策稱讚,餘光瞧見白蕭走了過來,心中大為不爽。震天門與蒼雷府為永州道盟話事人之權角力多年,表面和氣,暗地裡恨不得將蒼雷府給平了。他與李玄交好,目的也是拉極樂派入伙,但這白蕭就像一直蒼蠅,李玄出現在何處,白蕭就聞著腥兒趕過來,好不要臉皮。
「李兄、歸海兄,才思敏捷,只是眨眼之間,便有了絕對,愚弟佩服。」
歸海一策冷哼一聲,正愁找不到人發泄,瞧見白蕭身旁的小廝,心生一計,問道:「狗雜種,你小子何時跟了白蕭?」
那叫狗雜種的小廝不置一詞,只低著頭,也不作答。白蕭搖著摺扇說:「我見這小廝可憐,便賞了他一口飯吃。歸海兄,你不會怪愚弟多管閑事吧?」
「一個奴才而已,跟他家姐一樣下賤。你不嫌礙眼,收便收了。」歸海一策咧嘴冷笑,盯著小廝問:「狗雜種,本公子好心好意放你和雪至那賤胚子回去,也有些日子了,怎不見你家姐回府伺候本公子爺?
狗雜種隱忍不發,抱拳說:「家姐歸家后不幸身亡,還請歸海公子莫要怪罪。」
「身亡?」歸海一策身處一個尖長的手指甲挑著狗雜種的下顎,「我好心讓你家姐陪你回去奔喪,你居然讓她身亡,真是好大的狗膽!」
打狗也要看主人,歸海一策這般訓斥狗雜種,那還不是打他白蕭的臉。白蕭嘴角微微一抽,忍著氣說:「歸海兄,不就是一個婢女嘛,何至於生這麼大的氣。待回府後,小弟派人給你送一些年輕貌美的婢子。」
歸海一策猛地收回手,手指甲在狗雜種下顎割出一道道血痕,「好,今日便賣你一個面子。」
「多謝歸海兄!」白蕭抬頭看著條幅上的對子,嘴裡嘀咕著。
「白蕭,以你的才學,這對子應該難道不倒你吧。」歸海一策幸災樂禍瞧著白蕭,等待他出醜。
狗雜種見白蕭一籌莫展,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白天他便將對子的下聯交給了白蕭,如今看來白蕭是沒有看了。狗雜種偷摸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用胳膊捅了一捅白蕭。
白蕭以為狗雜種取鬧,本欲發作,見到那紙條上的字,眉開眼笑的咳了一聲說:「這是自然。聽著,兩把琵琶,奏奏奏師之哀。」
「嗯,白蕭對的倒也不錯。恕李玄孤陋寡聞,我只聽說過琴師、樂師,這奏師是何叫法。」
白蕭耳根一紅,他也未聽說過奏師一詞。狗雜種搭腔解釋說:「小李爺,您有所不知,這奏師是所有樂器演奏師父的總稱。」
「對,就是這意思!」白蕭連忙幫腔道。
李玄忽然瞪著眼睛,對狗雜種呵斥道:「你算什麼東西?我跟你家主子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
「是小的忘了規矩,還請白爺和小李爺恕罪。」狗雜種連忙跪在地上。
「李兄,你跟一個下賤之人起什麼勁。」歸海一策一旁奸笑,端起兩杯酒又道:「李兄,我敬你一杯。」
白蕭轉身扇了狗雜種一巴掌,罵道:「讓你多嘴!還不向李兄賠罪。」
狗雜種跪地,「小李爺,您大人有大量,還請恕罪。」
狗雜種捂著紅腫的嘴巴不敢說話,李玄見好就收,說道:「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今日便饒了你。」
「小李爺教訓的是,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狗雜種伏在地上,渾身打著哆嗦。
「起來吧。」
白蕭向李玄拱拱手,轉身悻悻回到自己位置,心情陰沉得緊。李玄對狗雜種的態度,何嘗不是極樂派對蒼雷府的態度。秦刀端著酒杯,湊到葉無量的身後,俯下身子小聲說:「沒想到吧,被人喊打喊殺的魔門,竟也成了永州道盟兩股勢力眼中的香餑餑了。」
「利益而已。震天門與極樂派聯手,蒼雷府必然另尋強援,豈不正中下懷。秦大哥,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葉無量笑了笑,獨孤博雄才大略,圖謀何止一州,極樂派與震天門聯手,如果坐視不理,那便見了鬼了。永州只有亂了,天魔宗才能趁火打劫,統一正魔兩派勢力。
獨孤博要將他拉進局中,目的又是什麼,葉無量暫時還是一頭霧水。
「你小子,要是能糊塗點嗎,那該多好。」秦刀拿葉無量也是沒轍,他說什麼想什麼,好像葉無量都能猜到,跟聰明人講話也他娘的忒不得勁了。原本還想見見花魁長什麼模樣,但這對對子非他所長,在這坐著也是空耗光陰,還不如找個小娘子去耍耍。
「狗屁倒灶的拽文,真是為難死老秦我,老秦我還是倒別處轉轉去。」秦刀撂下酒杯,揚長而去。
葉無量淡然一笑,也不攔著。轉臉看了看獨孤念和野狐兒兩人,見她二人面前白紙一張,沒有動筆的意思,埋怨道:「你們坑了我三十萬靈石,好歹也做做樣子吧,不下筆是打算直接放棄第二輪么?」
「你管我呢,你不也花錢了,也沒看你對個對子出來。」獨孤念撅了撅嘴,逍遙閣出的第一幅上聯本就是絕對,「解解解元」,一解曰消除,二解曰姓,三解曰功名,當年乃是難倒了儒聖解縉,獨孤念對不出來也屬正常。像歸海一策、李玄之流所對,皆是狗屁不通。
玄天大陸過去的歷史,並沒有王朝興替記載,何來的「解元」這一功名一說,逍遙閣又是從何處得來的這幅對子?葉無量覺得時空好像發生錯亂,可以時間也理不清頭緒,提筆寫出下聯。
「七弦妙曲,樂樂樂府之音。」獨孤念眼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沒想到這傢伙對子對得好,字也寫得不俗。可想到葉無量方才在揶揄她,心裡就有些不快,輕咳兩聲道:「這真是你對出來的?」
「這你就甭管了,對出來就行了。」葉無量揮揮手招來小廝,將對子遞了過去。
獨孤念雖瞧不上葉無量渾身散發出的那股子地痞流氓勁兒,但又不得不佩服,在文武方面,遠不及他。
一炷香轉眼就過,小廝捧著一疊宣紙登台,賽芙蓉笑道:「諸位果然才智敏捷,看來這一幅對子沒有難住各位啊。」順手從小廝手上拿起一張宣紙,念道:「震天門歸海公子對,千古佳人,賞賞賞客之愛。」
「極樂派李公子對,五言絕詩,施施施主之才。」
「蒼雷府白三公子對,兩把琵琶,奏奏奏師之哀。」
「金公子對,三杯濁酒,醉醉醉貓之愁。」
「……」
「天外散人,梁武業公子對,七弦妙曲,樂樂樂府之音。」
賽芙蓉在台上宣讀賓客的對子時,樓上有些按捺不住的淸倌兒們面露桃花,差使著小廝將手上的美人團扇送到心儀之人手中。
葉無量的桌上已然堆疊了十餘把團扇,足足壓過了歸海一策、李玄和白蕭一頭。周圍的嫖客們又是艷羨,又是諧謔。「好傢夥,這姓梁的小子連著兩次搶了歸海一策的風頭,這下又得罪了極樂府和蒼雷府,只怕是出不了永州嘍。」
「天外散人,聽起來倒是有些來頭,只是不知是哪一州名門的高足,竟敢來永州找不痛快。」
「你還真給自己臉上貼金,天外散人,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獨孤念將滑落在面前的團扇推到了葉無量面前,看了看坐在第一排那些名門紈絝,臉上露出了愁容。這才第二賞,葉無量就把永州實力最頂尖的三個宗門得罪了,第三賞指不定又要作出什麼妖來。
獨孤念說:「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錢都花了,這時走了,豈不虧大發了?」
「你真想跟那些淸倌兒做下作的事,是不是?」孤獨念有些不悅,好心好意勸他離開,不要再惹是生非,他卻不停,當真叫人惱火。
「玩玩么,何必當真。況且我答應過野狐兒,幫她尋摸幾個小嬌娘,總不能食言了吧。野狐兒,你說是不是?」葉無量撓了撓臉頰,目光灼灼地盯著一身男裝打扮,美得卻跟天仙似的野狐兒,心說我就不信你真的喜愛女子。
野狐兒淡淡一笑,「你喜歡就好。」
「你看,野狐兒也不願走。」葉無量攤攤手,很是自然的拿起一把團扇輕搖著,還順手將一堆美人團扇推到了獨孤念面前,「來都來了,幹嘛著急走呢。你總叫野狐兒先生,也幫著參謀參謀,給野狐兒尋摸幾個小娘子。你若喜歡,也可挑幾個好的。」
「你給我滾!」獨孤念被葉無量氣得快要吐血,將團扇退了回去,還將自己盤裡的團扇也全部扔給了葉無量,「你尋摸,那就尋摸個夠。」
「野狐兒,你看她對你的人生大事一點都不上心。」葉無量也不惱,抱著那一堆的扇子,挨個的瞧著,瞧得非常仔細,還不忘點評道:「這個淸倌兒不錯,野狐兒,很配你的氣質。這個也不錯,就是有些媚了,挺適合秦大哥的。」
「唷,這個小娘子生得好生標緻。」葉無量將一個團扇推到了獨孤念面前,嬉笑道:「你看看這個如何,屁股大好生養,挺適合你的。」
「你——」孤獨念氣得不知該如何教訓這個無恥之人,張嘴便是一口咬在了葉無量的手臂上。
葉無量將手抽了回來,揉著道:「嘶……你屬狗的……」
旁邊人瞧著,直呼「這兩個臭不要臉的,大庭廣眾之下,就這般不知檢點。我永州的短袖之風如此彪悍了么。」
「……」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得冬仨月。」
逍遙閣小廝揭開了第二副絕對。
「李兄,白蕭,今日你我三人聚首,都是為了花魁而來。來一場賭約如何?」
「賭約?歸海兄且說說看。」白蕭伸著舌頭舔了舔嘴唇。
「你我三人不妨比拼一下才學,誰最後一個對出對子,則自動放棄對花魁的爭奪,如何?」
歸海一策胸有成竹,樓里懸挂的對子他早已差人作好了下聯,心想白蕭和李玄即便再如何迅速,也不能超越自己,尤其是白蕭,手底下都是一些莽夫,更別提那狗雜種,他若是能夠對出對子那便是萬幸了,更別想以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對子了。李玄今日釋放出了善意,那便順水推舟送他一個人情,也好羞辱白蕭一番。
李玄淡淡地說:「歸海兄有此雅意,那自是要奉陪。」
「歸海兄,李兄手下多多留情。」白蕭笑了笑,心裡卻說,就算我得不到花魁,也絕不能便宜的他二人。不過看了一眼那對子,心裡便少了些底氣。他轉身對向狗雜種說道:「這場賭約,不能輸。」
「公子爺放寬心,足可應對。」
「好,不愧我如此信任你。」白蕭滿意地點點頭,正等著狗雜種的小抄,就聽身後有人道:「出此對者真是才情超絕,春夏秋冬,將這四季氣候變化給人帶來的不同反應如此巧妙的與睡字結合,真是巧妙至極。」
「別光賣弄,你可能對出下聯?」白蕭不爽地說。
那玉面書生搖搖頭,「慚愧,小生才疏學淺,還未想出下聯。」
「那你還賣弄什麼玩意兒,哪邊涼快哪邊帶著去。」
玉面書生悻悻離開。
白蕭咧嘴輕笑,提著毛筆龍飛鳳舞,寫道:琴綿棋痴書描白,美景盡收畫一年。
寫完之後,白蕭停留在紙上片刻,欣賞著這幅文墨,那種神氣之色彷彿這幅對子是由他自己想出的一般,品評道:「琴棋書畫對他春夏秋冬,當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蕭的舉動自然也吸引周圍的人前來圍觀,李玄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面前,看著白蕭的下聯讚歎說:「白蕭,你果然是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不過,倒是啟發了我。」
說著,李玄提筆揮毫,只見上書道:日明月耀星閃爍,仰首但見斗千年。「雖然意蘊上差了一些,不過也能勉強交差。白蕭,虧得有你,不然我可難堪了啊。」
「李兄才智卓然,小弟怎敢居功。」白蕭面色一沉,擺擺手,心中狐疑,這李玄先前還與歸海一策好的跟親兄弟似的,這下又來與我親近,他到底是何用意?
他這廂還未遞出對子,便聽台上的賽芙蓉宣讀道:「歸海公子文採風流,依然對出了下聯。這上聯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得冬仨月。那麼下聯會對什麼呢?」
賽芙蓉賣了個關子,台下的眾人表情神色可謂是喜怒哀樂,人間滋味兒。
「東奔西走南來往,道不完得北歸路。歸海公子果真是日理萬機。」
白蕭一愣,竟讓歸海一策搶了先,他果然是有備而來。轉眼看了看雲淡風輕的李玄,心下有狐疑道,他莫不是故意輸此賭約?
這時,小廝又將白蕭和李玄的對子送了上去,賽芙蓉繼續宣讀道:「白蕭公子對,琴綿棋痴書描白,美景盡收畫一年。嗯,果真是妙不可言,彷彿人生百年盡在琴棋書畫之中,陽春白雪,夏蟲秋雨,美輪美奐。」
「李玄公子對,日明月耀星閃爍,仰首依見斗千年。意蘊高深,氣勢磅礴、豪情萬丈,落筆不俗。」
「……」
念完最後一張宣紙,隨後笑著說:「這香快燃燼了,還未對出對子的官人們還需抓緊些,樓上的姑娘們可還等著呢。」
這時,樓上的姑娘們又發出一陣嬉笑,然而台下不少賓客們卻是打了退堂鼓。
獨孤念問:「你不打算再對了么?」
「一副對就夠了,何必費那些腦細胞。」葉無量搖搖頭,已無意相爭。
「腦細胞又是何物?」獨孤念有些不解,這葉無量怎麼總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難道是雲州的方言?
葉無量解釋道:「這腦細胞嘛,就是神思的意思。」
「……」
「算了,算了,本公子還是不摻和了。」那腎虛公子想了半天,也未想出個下聯,於是將唯一的一塊團扇遞給了小廝,「給爺安排房間吧。」
手上有姑娘相送團扇的嫖客們資質才疏學淺,又無高人從旁指點,於是有樣學樣,紛紛招呼小廝們安排離場。而那些沒有獲得團扇又臨陣退縮的,有的選擇離開了逍遙閣,有的直接去了後院挑了幾位姑娘瀉火去了。
眼瞧著,原本濟濟一堂的逍遙樓里,此刻人已經空了一半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