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非
()「啥子叫報銷?」
狗子從書包里翻騰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把上邊的頭條指給娘看,講道:「報銷,報銷就是咱花多少錢,國家就送給咱多少錢。」
王翠芝將剁好的雞食兒倒進槽子里,詫異道:「那咋個行,國家的錢咋能隨便送給咱們這些個窮家家。」
「娘,不管是真是假,咱都要去看看,明兒俺跟老師請一天假,帶你去縣裡瞧病。」
見娘還準備說話,狗子拿濕手巾擦了把臉,說道:「俺去看電影哩,喂完小雞趕緊著兒過來,都給佔好位置類。」
出去家門的狗子並沒有直奔麥場,而是折到了老師家裡,正巧趕上全家正在院里吃飯,狗子遠遠的站在門口,沖著裡邊喊道:「王老師,王老師。」
王進明是市示範學院畢業的,幾年前放棄了進教育局工作的機會,毅然決然的回到家鄉,單槍匹馬的搞教育,不僅是狗子的班主任,也兼著校長和教務處主任的職位,有文化,也見過大世面,平日里最樂意幫助狗子這樣的「特困戶」,逢年過節的,還會拎上幾盒點心和瓶裝的白酒去狗子家看望,在老張家的眼裡,屬於那種前世修來的大貴人。
「咋了狗子?找我有事兒?」
王進明鼻子上架著一副厚眼鏡,頭髮搗騰的油光鋥亮,鞋上也不沾半點泥巴,比未出嫁的大姑娘都利整,看到狗子后打心眼裡喜愛,因為狗子是他所有學生里學習最用功也是最愛看課外讀物的一個,《三國演義》、《紅與黑》、《平凡的世界》,上至世界經典,下到通俗名作,家裡的藏書在初中這三年裡幾乎被狗子翻騰了個遍。
「是這事兒,你昨天跟俺說那貧農看病政策是不是真哩?」
王進明笑笑,揉著狗子的土腦殼,說道:「咋,老師還能騙你?想帶你娘去瞧病?」
「嗯,明兒就去,想跟您請一天假,娘的病……」
見狗子有點猶豫,王進明立刻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道:「看病要緊,功課回來我給你補上。」
「恩,謝謝王老師。」
「狗子,你把這捎上,道上給你娘買點啥好吃的。」
見狗子要走,王進明趕緊從錢夾里拿出十塊錢的紙幣,硬塞到狗子手裡,囑咐道。
「王老師,這咋行?」
攥著錢的狗子心裡直發酸,而王進明只是揮揮手。
狗子知道,這錢王老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回去的,這似乎成了一種規律,就像是債主和欠債的人,天經地義。
學著老電影里的鏡頭沖著王老師鞠了一躬,雖然看起來有點蹩腳,但在王進明看來實屬不易,他經常跟自家媳婦誇狗子:骨子裡帶著雙重靈性,將來肯定是塊文武雙全的材料。
在一次回到麥場后,狗子發現自己的座位那裡圍著一群人,他慌忙扒拉開人群,看見進喜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登乾則悶不吭聲的蹲在一旁,見到狗子的出現,兩人立刻像抓到了主心骨一樣。
「狗子哥,這幾個狗日的外村人來看電影,非要搶咱們的座位,俺不讓,他們就罵人,還打了俺一巴掌。」
狗子瞧了瞧身邊站著的,都是二十齣頭的小年輕,一個個橫眉立目,一看就是那種三天不打架就手癢的二流子。
看到進喜眼裡帶著淚花花,狗子怒罵道:「爬起來!沒出息的狗犢子!」
後者不敢怠慢,跐溜一下站了起來,狗子又罵:「你龜娃子手裡是端著豆腐類?他打你,你咋不還手?」
「他……他們人多……」
進喜低著頭,半個身子都沾滿灰土,連說話的音量都隨之降低。
「大狗子,你想咋?」
說話這人叫陳富貴,南往村冒尖的痞子頭,打架手黑,敢下命,生的跟牛犢子一樣,公認的惹不起,說著話還用拳頭搗了一下狗子。
「咋,隔著村欺負人是不是?笑話我們廟王村沒人?」
這時,從人群里衝出幾名初中生,為首那孩子手裡拎著一根鐵管子,對著狗子喊道:「狗子哥,跟狗日的龜孫拼了。」
狗子眯著眼睛,瞧見來人是鄰居家的四蛋,兩人是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關係鐵的跟親兄弟一樣,見出了事,四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在第一時間喊來人站腳助陣。
打架,在村子里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見紅不出人命,一般都不會有人管的,而像現在這樣的場面,隔三差五的瞧不見,村民們還會覺得奇怪類。
「大狗子,我知道你在廟王村也有一號,但在我陳富貴眼裡,你就是個屁,還是個不會響的。」
陳富貴的惡語中傷立即引得圍觀者哄堂大笑,狗子攔住準備上前碴架的四蛋,盯著陳富貴那副將人玩弄於掌故之間的囂張表情,沉聲道:「俺今天要是不給呢。」
說完這句話,狗子也不再去理會他們,撿了兩塊磚頭往地上一放,抬屁股坐下去,等著電影開場,而陳富貴他們則沒脾氣的撂下幾句狠話,還有人亮了刀子。
大熒幕上放的是老版《上海灘》,那個穿越了戰亂年代與兒女情長的許文強,在這些個山裡孩子眼中,就是頂天立地的好漢,這電影七年前狗子就看過,那還是走了十幾里山路到外村才瞧著的,記得看完的當天晚上,仨兄弟就興奮的成夜睡不著覺,第一次瞧見歌舞廳,第一次瞧見洋汽車,第一次瞧見穿旗袍的仙女……
進喜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卷著的褲腿里摸出一根彎曲的花城煙,划拉著一根火柴點燃后猛嘬一口,然後遞到狗子手裡,小聲說:「狗子哥,咱們要是有槍就好了,就像許文強跟丁力那樣,在也么有人敢欺負咱。」
狗子將煙掐滅,狠狠敲了下進喜的土腦殼,笑罵道:「那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帶槍是犯法哩,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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