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阿德哼著小調,迎著窗外的明月,和今早剛來裝上的空調里吹出的清風,吃著唱著,翻著歷史地理的小人書好不愜意。後來憑藉三分酒意,躡手躡腳進了客廳,把他老子的茅台給先提前慶祝了,慶祝到一半一不小心竟又睡了過去。
第三天的高考繼續進行,然後如期結束。
但他還是在最後的地理科目上過於激動了點。阿德掐著點倏地站起,桌子椅子的亂響幾乎和半小時的哨聲同時發出,他抓著卷子衝上台一丟,然後走人。下樓出考場,阿德和一堆家長大眼瞪小眼,目光稍微一掃,走到父母面前。雙手各拍了一下他們的肩膀,他們原地嚇一大跳。阿德他媽結巴著說「這是咱兒子嗎?才剛進去就出來了?」阿德他爸很無厘頭接了句「老婆,來看上帝!」
阿德他媽在老公頭上拍了一掌,逼得他對子低聲怒道「把我茅台偷喝了,把地理考砸了!你真是對自己太不負責了!」
阿德他媽拉著兒子也急了「是不是考卷不夠沒發給你啊?沒就跟監考要啊,你沒說要,他怎麼知道你沒有,你這孩子真是要把我氣死……」阿德的爹媽前陣子一接觸到《大話西遊》就驚為神作!兩人在半夜偷偷都看過不下幾十回,現在每一句裡頭的台詞都蹦的溜溜的。
阿德唉聲嘆氣道:「兩位大人,都出了考場了咋可能再走進去?算了,反正分數勻一勻,這成績人家是看咱們的總分,單科零不零分倒不打緊……」還沒說完頭上也挨了老爸一巴掌,阿德看他們實在太沒幽默感太不夠淡定,只能趕緊拉著他們朝校門口走,邊嘀咕解釋道「前面幾科太難,這次地理應該是送分科目,我一不留神就答完了。監考老師看大夥都在發獃,就開始催我們交卷,我坐前排所以出來早,你們沒看到後邊爭先恐後都擠成什麼樣了……」
人生的第一場磨難告一段落,當晚一家三口又到上次那家小餐館胡吃海喝大肆慶祝。由於家裡僅存的茅台沒了,只好在外頭買二鍋頭的醉。所幸十幾年前假酒不多,三人即使喝到最後都酩酊大醉,第二天也沒鬧出什麼人命。此時的生活在阿德看來,顯得既溫馨又平靜。
……
不管走過去,或是沒走過去那座叫做大學的獨木橋的千軍萬馬,畢業之後紛紛互道珍重再見。在過去,一個班級里,靈魂工程師們主要以成績好壞為標準,由此而劃分出尖子靈魂、優等靈魂,普通靈魂和差靈魂等幾個等級,畢了業后,平時的界線和矛盾瞬間土崩瓦解蕩然無存,此時自然和樂融融,別時難免依依。
當然還有一些很有時代印記的邊緣小群體,他們屬於早戀的先行者,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偷偷摸摸地,固執又艱難地進行實踐。那些苦命小鴛鴦當中的大部分,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個善終。執手相看淚眼,再哭個肝腸寸斷,最後也只能各奔東西,不了了之。
雖說革命實踐的過程中小夥子小姑娘們基本都盡到了學生本分,但少數激進派難免出現實踐過了火的例子。其它班級不講,光是阿德這一班這屆高考就有四位先烈沒參加。同學們間眾說紛紜,最後不知誰散布出一則消息「聽說兩對兒都決定回家先把孩子生了,過個幾年就結婚。誰稀罕這JB的高考……」大家聽了都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也就默認這個版本。
三年時光的蹉跎用三天時間的折磨來將它結束,高考和找工作這兩種東西,本質上是經濟上和前途上的壓力。一生最難熬的第一個階段就這麼過去了,大家在松一大口氣的同時,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又浮上心頭,只能化作心中輕輕嘆息。這些感嘆阿德在十幾年前難免也俗過一把,但此時對此作出的評價還是很高的:這時代的人味比以前,不對,是比以後要足得多!
高考結束后兩天,阿德所在班級舉辦唯一也是最後一次聯誼——到四嶺水庫搭遊船看風景爬白象山聊聊天兒,到中午吃著隨身帶的小餐盒零食什麼的。下午乘船回程途中,大家發現湖面上零星分佈著一些大木盆在漂,原來是水庫周邊的居民盤坐其中,也沒用釣竿,盆緣周圍只掛著數十根魚線,靠釣魚賣遊客以維生。而遊船的餘興節目之一,就是專門安排這些遊客靠到木盆船邊,慫恿著大家買新鮮無公害的野魚。顯而易見,這也屬於事先安排好的游湖節目之一。最終大夥魚並沒人手一條魚,卻帶走滿滿一船歡樂。
又過了一個禮拜左右,班裡又搞了兩次大吃大喝大醉的聚會,壓抑已久的人性得到一點宣洩的管道,再趁著三分酒意,班裡的趙大頭去上完廁所回來,不顧一桌上的同學叫他回來別上錯桌的勸,
居然跑去女生桌那邊把暗戀對象給表白了「盧燕,我想……跟你好!」趙大頭對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女生戰戰兢兢的說,滿面通紅。文科班向來就是陰盛陽衰,場上有三張女生桌,一張男生桌,四張桌同時止住聲,發出低低的驚呼聲,隨即男生桌那邊開始起鬨較好熱烈鼓掌,各個臉上的神情都比當事人還激動,彷彿一瞬間他們都找到了歸宿。
被叫盧燕的女同學一瞬間驚慌失措,連帶的波及整張桌的女同學都驚慌失措起來,全一言不發只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冒失鬼。趙大頭不明所以「我……只是想跟盧燕好,不關你們事。」趙大頭很固執站在那裡,一桌的女同學被他嚇得低頭不語。垂著頭的盧燕輕輕飄來一句「我不知道……你回去吧」趙大頭似懂非懂哦了一聲抬腳就走,忽然回過頭從新鼓起勇氣再道「你好好想想」手指著那頭自己的位置「想好了你過來告訴我一聲。」
阿德看得差點笑翻,這橋段好!碼字那會兒怎麼就沒編排出?這段插曲讓座上兩位男同學也豁然開朗,酒杯重重一放身體綳直站起,也小跑向不同的鄰桌,看來也是要抓緊時機表白。這陣仗有點狼入羊群的感覺,而且一次還是兩頭。除了阿德,所有男同學幾乎同時起立,怪叫著也沖了出去,周圍的女生也顧不上形象,紛紛驚惶出逃。不過逃只是個表象,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逃,倒有點像是往上湊的感覺。大灰狼們心滿意足找到獵物,享用獵物。有的人用整個青春去檢討青春,有的人用一生來懷疑人生。別去管是不是全班男生都有了暗戀對象,就純當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洩。像後世很多強調追求諸如生活理念、生存品質、公德素質、環保概念、目高於頂且揉不進一粒沙子的那些人,往往都是最早得癌症玩完的那類人。
阿德巋然不動照舊喝酒吃菜,不過越看越失了興緻,低聲嘀咕「沒勁,真沒勁!都光杵在那邊幹嘛?摟住就親下去唄!」他還在搖頭當中,這時,一隻白嫩小手突然伸了過來拉扯阿德的t恤一角,阿德往後頭一看,接觸到對方眼神,再回過頭去看場里的一幕,經驗豐富的他直接暗叫糟糕。怎麼躺著也中槍?看戲也被表白?「詹同學,你能跟我出去一下么?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沒人發現女生桌那邊竟然也溜過來只披著羊皮的狼。
張小青是班裡學習委員,這三年下來,這次叫人出去談話是最沒底氣的一次。
阿德覺得莫名其妙,自己的身體怎麼可能在顫抖?不對!是這女孩兒拉著他衣角的手抖得很厲害。他努力忍著裝出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哦,去哪裡?」對方猛地收回手,也不理他,獨自低著頭快步沿著牆邊走了出去。
雖說是同班同學,但阿德跟她真是不熟,僅有個模糊印象,窘的是名字喊不出。這種不知道誰是誰的情況阿德在前世也算碰多了,一路靜觀其變跟著她來到餐館門外。今晚聚餐所在地位於一家老式的國營餐館,雖不氣派,但勝在佔地龐大,大門兩邊都是高高的圍牆,圍牆向外兩米左右有排電線杆,阿德跟著她走到其中一根電杆和牆根間,躲進了一大片陰影裡面。
十八年寒窯苦守,十年寒窗無人問,勤奮三年的張小青照樣無人問津,導致今晚她很有「出軌」的衝動,眼看著一對對都成好事了,尤其是同班的詹邦德同學給她那一瞬間的驚艷——就是阿德同學覺得前頭演出尺度不夠大膽,看沒后戲直搖頭喊沒勁那時候——然後是……心動?作為本班學習委員,她的工作前提就是必須熟悉班裡所有同學,她很奇怪以前怎麼忽視了這位同學,今天他給她的感覺……算了,這時代的辭彙太貧乏,套個後世的說法就是既陌生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