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蝕心
當林真一和日暮俊介走進一號審訊室的時候,山平千美正在無所事事地剝著自己的手指甲。
她的手生得極美,骨節修長,珠圓玉潤,一看它的主人就是沒有做過什麼家務的嬌嬌女。再配合上精心做過的美甲,更是漂亮得緊。
但是山平千美卻沒有任何珍惜它們的意思,她將那些細心貼上的甲片一個個剝了下來,隨意地扔在了桌上,棄之敝履。不僅如此,她自己的指甲也被剝得亂七八糟,甲面變得黯淡無光,甚至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
林真一見她冷著臉不說話,有些指甲的甲縫處甚至還滲出了星星點點的紅色,連忙上前阻止道:「山平小姐,你,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把好好的指甲剝成這個樣子,還出血了,難道不覺得疼嗎?」
山平千美聽著他的話,臉上的冷色漸漸消去,甚至還笑了起來:「疼啊,十指連心,怎麼會不疼呢?但是疼得多了以後,這種小傷口根本就不能算什麼。這個美甲,我做了一個禮拜,已經夠久的了,圖案我都看膩了。既然不喜歡了,那直接剝掉也很正常。」
她說話的音調相當平靜,但是林真一和日暮俊介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決絕來。日暮俊介不禁想起十五年前那個周六的午後,女孩當時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她坐在輪椅上,緊緊地抿著嘴,側著頭看著窗外的情景。
不知不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好似變了一個人,但那個一遇到事情就倔強地梗著脖子,一言不發的樣子,卻一點兒都沒有變。
林真一抽出兩張紙巾,將山平千美手指的傷處草草包了起來,又將桌面簡單地清理了一下后,才走到日暮俊介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面對他們的觀察,山平千美倒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她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兩口后,平靜地回看了過去,依然一言不發。
她的淡然讓林真一和日暮俊介都皺起了眉頭,前者首先按捺不住問道:「山平小姐,你知道我們警方今天讓你來警視廳,是什麼原因嗎?」
「我有點知道,但又不怎麼知道。」山平千美笑著打起了謎語:「林警官在我家的時候說了,好像是為了一個叫神之木英矢的男人被殺的案子。但是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個名字,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更別說認識他了……」
「這個名字,好像不是山平小姐你第一次聽說吧?」日暮俊介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幾天前,我和林警官曾經去過山平小姐的家,難道你忘記了嗎?那天,我已經向你提起過神之木英矢這個名字了。」
「哦,是嗎?」山平千美瞪大了眼睛,驚訝地捂住嘴想了一會兒后,這才點了點頭:「好像……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那你們今天找我來,就更沒有道理了不是嗎?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啊。」
她驚訝的語氣和表情都表現得恰到好處,看來在家應該練習過不下十次了。日暮俊介轉了轉手中的原子筆,出其不意地問道:「你說你不認識神之木英矢,那你哥呢?山平亮司在你面前,有沒有說起過神之木英矢這個名字?」
縱使山平千美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到日暮俊介竟會問得這樣直接。她愣愣地看了他幾眼后,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哥他從來都沒有對我提起過這個人。神之木英矢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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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是人是狗,是胖是瘦,我一概不知。」
「哦,你不知道。」林真一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突然話鋒一轉又問道:「那我們兩個上次去你家,提到了這個名字,山平小姐難道就一點都不好奇,這個人到底是誰,警方又為什麼將你們全家和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嗎?」
「不,我並不好奇。」山平千美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冷冷地笑了:「怎麼,難道你們警方一提起這個名字,我們這些普通市民就要緊張兮兮地將它當做聖旨來對待嗎?林警官,我們並不是不想配合你們的工作,可是我認都不認識他,怎麼配合你們?
不過現在,我倒是有點回過味兒來了。這個叫神之木英矢的人,是不是和我哥生前是認識的?他們兩個是什麼關係,朋友?還是同學?」
女人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和微微的不耐,林真一見她仍然非常淡定,乾脆開門見山地問道:「神之木英矢和你哥哥確實是同學,而且從小學開始,一直到國中畢業一直是同班。照理來說,他們應該對彼此很熟悉才對吧?」
「哈哈,林警官,你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山平千美嘲諷地大笑起來:「你可別忘了,我哥哥山平亮司是自殺死的。而且當年警方也說了,他在自殺前還自殘過好幾次,有抑鬱傾向,在學校里也是一個朋友都沒有的。
這樣的一個人,哪裡會在家談論他的同班同學呢,對不對?你們就算問我一千遍,一萬遍,我的答案都是不會改變的。」
「那如果我說,你哥哥當年的自殺,就和這個神之木英矢有關呢?」林真一翻開文件夾,將裡面的一張照片朝山平千美遞了過去:「這個人就是神之木英矢,你難道沒有在你哥哥的同學名錄或者合影中見過他嗎?」
山平千美漫不經心地把照片拿起,仔細地看了兩眼后,驚訝地挑了挑眉毛:「林警官,你說這個人是神之木英矢?不是吧,這不是那個叫做松田隆史的大明星嗎?如果他真的是我哥哥的同學,而且被我看見過的話,那我肯定有印象啊,長得也太帥了吧。」
「山平小姐,你是不是沒聽清楚林警官剛剛說的話?」對方關注的點大大出乎了日暮俊介的預料:「你哥哥山平亮司當年自殺,很有可能就和神之木英矢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你難道對此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好奇?人都死了,有什麼可好奇的?」山平千美將神之木英矢的照片往桌面上一扔,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十五年前,我們全家是怎麼和警方說的?我哥哥一定不會自殺,是被人欺負了才一時想不開,求你們繼續查下去,對不對?
今天,你們拿來這個陌生男人的照片,說這個人和我哥當年的自殺有關係。你們希望我對此會有什麼反應呢?是嚎啕大哭,還是把這個叫神之木英矢的死人狠狠地罵一頓?
我當然可以這麼做,但是這並不是我此刻最真實的情緒。我哥死了這麼多年了,我在心裡早就已經把他放下,否則這些年來,我的日子該怎麼過?」
「好,既然山平小姐堅持說,不認識這個叫神之木英矢的死者,那麼在案發的時候,你也一定有不在場的證據咯?」林真一一邊說,一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神之木英矢的死亡時間,是2017年12月9日到10日這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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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當時,山平小姐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怎麼,你們現在是把我當成犯罪嫌疑人了?」山平千美張口結舌了幾秒鐘后,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了,你們霓虹警方的辦案能力還是這麼的拉胯。這個男人可是個青年男人,分量看起來要比我重得多,力氣也比我大得多,我怎麼殺得了他?」
「你一個人當然拿他沒辦法,但若是加上山平先生和山平太太的話,那就足夠了。」日暮俊介的臉上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往日的溫情:「山平小姐,我們今天找你們一家三口來警視廳,確實是作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來接受詢問的,並不是讓你們來這裡嘮嗑喝咖啡的。
剛剛林警官已經說過了,神之木英矢和你的哥哥山平亮司是將近十年的同學。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很有可能對山平亮司進行了校園霸凌,而且……而且當年發生在你身上的那起車禍,也大概率和他有關。
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我們警方的調查方向沒有錯的話,你們一家和神之木英矢之間的仇怨,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哦?日暮警官的意思是,我的這條腿,也是被這個叫神之木英矢的人給撞斷的?」山平千美突然平靜下來,抓過神之木英矢的那張照片,又細細地看了起來:「你是說,就是這個男人,他害死了我哥,又毀了我的一生,是嗎?」
說著說著,她眼中含淚,卻突然噗呲一聲笑出聲來:「早知道死一個人,就能讓警方這麼快把一切真相都查出來的話,我和我爸媽也就不用憋屈這麼多年了。」
林真一從來不知道,一個活人的眼神居然可以空洞成這個樣子。山平千美的眼睛雖然直直地看著審訊室的牆角,但若不是她的瞳孔沒有放大,林真一還以為她已經死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在素凈的臉龐上肆意流淌著。可是山平千美並沒有抬手去擦,只是喃喃地輕聲說道:「既然十五年後的今天,你們都能查到神之木英矢和我哥的自殺有關,也和我的那場車禍有關。十五年前,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呢?
難道就因為神之木英矢死了,而且是非正常死亡,你們警方才會花大力氣去查個清楚嗎?
你們知不知道,我和我哥哥,也是被人殺死的。他的心被人殺死了,所以他才會萬念俱灰不想活了;而我呢,我的魂也被人殺死了,從我的腿被截肢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是一個行屍走肉一樣的活死人了。」
她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情緒激動,但是她默默流淚的樣子卻讓林真一和日暮俊介都心生憐憫。
是啊,山平千美沒有說錯。
想到這裡,日暮俊介驀地握緊了拳頭。當年,他們這些辦案人員都在不知不覺中,犯下了一個致命的大錯。雖然從辦案的程序上來說,他們都是秉公辦理,沒有人能對此挑出什麼錯處來。但是對於受害者一家來說,他們就是那些迫害者的幫凶。
如果,如果山平一家真的是殺害神之木英矢的兇手……日暮俊介抬起頭,對著山平千美看了一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的罪過無疑又多了一層。
十五年前的受害者,在求助無門的情況下,終於還是拿起了那把復仇的鐮刀。這一次,他日暮俊介又該何去何從?
(本章完)